这样的事情自瘟疫传开后,更是屡见不鲜。
比起瘟疫的可怕,人心更甚。
姜行舟面色阴沉如水,“哪里的瘟疫最严重?”
那人顾不得抹去额上的汗珠,回道:“乐平县。”
姜行舟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即刻出发去乐平县。”
事态紧急,姜行舟只吩咐一切从简,除却随行的太医外,其余便是一队侍卫。
一行人趁着夜色,赶往了乐平县。
夜风含凉,拂在面上有着丝丝的寒意,众人连夜赶路,终于在第二天的晌午时分到达了乐平县。
乐平县的县城本就不大,只横竖两条主街道,昔日里还算繁华的街道之上,如今空无一人,街边的商户也都是大门紧闭,处处可见白色的帷幔。
姜行舟骑着马直奔县衙去了。
知县叶柄秋戴着布巾,正带着衙差们在沿街焚烧艾叶,见了快马自远处而来,他忙上前道:“现下整个县城爆发了瘟疫,公子无论有何事还是缓缓再来吧。”
男人中等个头,身材清瘦,许是这些日子劳心劳力,愈发显得憔悴不堪。
姜行舟翻身下马,表明了身份后。
叶柄秋身子一软当场就跪在了地上,年逾三十的男人竟当街就哭了起来。
“下官该死,未能保住城中百姓,还请王爷降罪。”
姜行舟亲自将人搀扶了起来,“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比之蒋文忠,比之李呈凯,叶柄秋身为知县,在水患未清,物资匮乏的情况下还能坚守到现在,已是不易。
朝廷中就该多些这样正直清廉之人才行。
姜行舟来的时候已经吩咐了从周边各地调了药材过来,又召集了郎中集中给病患看诊,无需任何银钱。
周栋命人带着锣鼓挨个村落通知,消息传出去之后,无数染了瘟疫之人皆都集中到了城中,姜行舟早已命人隔出了空屋,供病患居住。
堂堂一国王爷,今上最疼爱的睿亲王亲临,且日日都与患病者同吃同住。
先前的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另一边姜行舟又吩咐太医们加紧研制可以治疗瘟疫的药方,只要有了药方,便可以控制住瘟疫了。
姜行舟又忙了好几日,才堪堪稳住了乐平县的疫情。
......
这一日他才将小憩了一会儿,忽的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吵闹声。
此次瘟疫与往年的不同,情况似乎更严重些,有些感染瘟疫时间久了的患者没挺住便死了,对于这些患者的尸身自然是要焚烧处理的。
可外头却有人闹开了。
“娘啊,孩儿不孝,你活着的时候孩儿不能跟前尽孝,死了连你的尸都保不住啊......”
男子哭的眼泪鼻涕一把,让不知情的人见了还当他是天下少有的大孝子呢。
“有道是人死为大,得入土为安。如今你们这些坏了心肠的狗官,竟然还要烧了我娘的尸体,今儿就算是拼着一死,我也不能答应的。”
死了的老婆婆夫家姓周,送来的时候已是病入膏肓,浑身都起了溃烂,熬了三两天没撑住就去了。姜行舟对每一个患者的情况都很了解。
他拨开众人走到男人的跟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来人啊,将周婆婆的尸体抬过来。”
眼见着尸体抬到了跟前,那男人却吓的变了脸色,连哭都忘记了,只双手撑地往后躲去。
姜行舟冷笑一声,喝问道。
“当初你娘得了瘟疫,是谁把她扔在城外的?”
围观的人群不再作声了。
姜行舟的眼睛一一扫过在场的诸人,“你们自己个将至亲的亲人赶走,是本王带人来救他们的命,是本王送了他们最后一程,你们少在这儿给本王装什么孝子贤孙。”
那男人见情况不对,想要逃走。
谁知刚跑了两步,就被利箭刺穿了胸膛,重重的倒了在了地上,扬起了大片的灰尘。
“本王警告你们,要是有谁再敢趁乱闹事,就别怪本王心狠手辣。”
他的话犹如一道炸雷响在了所有人的耳旁。
众人皆都不敢言语,也没脸再闹,自动的就散开了。
姜行舟身子打着晃,险些摔倒在地,好在周栋给扶住了,他焦声道:“王爷?”
“去查查是何人在背后使坏。”
姜行舟拂开了他的手,转身往府衙里走去。
......
苏州府。
姜郁吃了一口快马从京城送来的点心,“可撤的干净了?”
手下躬着身子道。
“殿下放心。”
姜郁抬了抬眉,其实发现了又如何?无凭无据的他又能拿他如何?再者他染了瘟疫,能不能熬过去还两说呢。
一想到姜行舟会全身溃烂而死,他的心里就痛快。
断臂之恨他怎么会忘记呢?
若是姜行舟真能死在那儿,倒是省了他们不少事。
景和帝一向偏疼姜行舟,皇祖母又向来爱疑神疑鬼吩咐让他们务必要小心姜行舟,这一次若是他交代在这里,倒是美事一桩呢。
说话的功夫王福匆匆的进来了,道:“殿下,聂宝鸢回来了。”
姜郁神色一顿,跟着就笑了起来。
“想不到我这十六叔倒是个多情种子,竟也舍得放小美人回来呢。”
第43章 那人虽瞧起来讨厌,可却……
夜色沉沉。
有夜鸟自树丛中窜了出去, 怪叫着消失在了如墨般的夜空里。
“谁?”
王福的声音尖利而刺耳,他快步走到门前将门打开,见外头站着的是苏自荣, 便耷拉着眼皮道:“天色已晚, 太孙殿下已经歇着了, 苏大人若是有事要禀, 明儿再来吧。”
姜郁是前两日到的苏州城,甫一进城就命人将城门给关上了, 下令只许出不许进。
起先苏自荣还有些诧异,直到今天傍晚城外已经聚集了不少逃难而来的百姓, 人人皆都布纱蒙面, 他这才反应过来是起了瘟疫。
自来都是如此, 洪水过后极易产生疫情。
好在苏州城的水退的快,且清理的也格外及时, 加上水一退之后他便让家家户户烧艾叶, 洒烧酒消毒,这才有了现在好好的苏州城。
“殿下,下官有急事要禀, 事关苏州城的安危。”
声音自门外传进来, 姜郁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原不想理会这些事,但听苏自荣的语气紧急而郑重, 便不悦道:“进来吧。”
“启禀殿下,现如今城外已经集聚了约莫一百多人,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若是放任这些病患在外头自生自灭,只怕到了情急之时,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苏自荣进屋后便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姜郁只冷哼一声道:“本殿下如今坐镇苏州城, 岂容那些个贱民胡来。他们若是不识好歹想要闯城,就命守城的将士将他们都杀了就是。”
他斜靠在宽椅上,说出话的犹如平常,仿佛在城外的那些百姓不是人,而是畜类可以随意宰杀一般。
苏自荣不忍心,又道:“还请殿下三思,杀了这些人是小,若是此事传了出去坏了殿下的名声是大。”
姜郁坐直了身子,定定的望着堂下之人。
“那依着你的意思该如何处理?”
苏自荣拱手回道。
“瘟疫的传染性本就极强,殿下不让灾民们进城也是一番好意,不想让瘟疫蔓延到城内。”
这一通拍马倒是让姜郁的神色缓和了不少。
“你继续说。”
苏自荣又道:“只放任数百条性命不去搭救,传出去定会坏了殿下贤良的名声,依着下官的法子,不如在城外设立粥棚和药棚,一来也是殿下救济灾民的仁心,想来百姓们若是知道了殿下的此举,定也会感恩戴德的。二来也可防止灾民们动|乱,也能将疫情控制在城外。”
姜郁打了个哈欠,懒懒道。
“这法子不错,此事便都交给你了,若是出了任何岔子,本殿下唯你是问。”
苏自荣退下之后,回到自己的院落里。
他坐在桌边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原以为这位太孙殿下会跟睿亲王一样是个爱民如子之人,不想却是这样的冷血无情。
“夫人,你亲自去一趟聂忱的家中,知会他们一声,让他们小心些皇太孙殿下。”
苏夫人应了是,趁着夜色便去了聂家。
......
夏去秋来。
到了晚间天气泛着凉意,连虫鸣声都弱了,外头一片清悄。
聂海博才将哄着妻子安氏睡下,见女儿的屋中还亮着灯,便走了过来。
宝鸢坐在窗下,看着外头的夜色愣愣的走神,她回来已经有两日了,今儿更是封了城,外头的消息她一概不知,敲门声响起的时候,着实吓了她一跳。
“是我。”
宝鸢起身去开门,“这么晚了爹找我有事吗?”
屋中的灯光昏黄,模糊的照出了女儿姣好的容颜,他一时有些感叹,“这两日外头的流言蜚语我也听了些,爹就想问问你,你自己个是什么意思?”
“还有那个王爷对你好吗?”
宝鸢给他倒了杯茶,抿嘴笑了笑。
“王爷身份尊贵,是他不嫌弃我蠢笨愿留我在身边伺候罢了,谈不上什么好不好的。”
聂海博叹了口气。
“孩子,真是委屈你了。”
宝鸢笑着道不委屈,又道:“安姨娘如今怀了身孕,父亲合该多陪陪她。至于我和忱儿的是您就别操心了。”
聂海博愣了一下。
他心里头清楚,为着他们的母亲过世没多久他便再娶一事,孩子们的心里头对他多少有些不满。
“往后有什么事需要爹帮忙的只管言语。”
说完便起身要离开了,“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吧。”
宝鸢起身送他到了门口,眼看着男人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夜色里,她想起什么似的喊道:“爹,我记得从前家里有一本书叫做《异症实录》,现在还在吗?”
聂海博回身看了看女儿,一脸疑惑道:“因着发水,书都放在旧阁楼里,这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还未来得及整理,你明儿自己个去找找吧。”
刚出了月亮门,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聂海博赶紧去了开了门,见外头站的是苏夫人,自是吃了一惊,忙要将人往屋里请。
苏夫人四下看了看,低声道:“我来是告诉你一声,让你家宝鸢小心些那个太孙殿下。”说完便急急的回去了。
聂海博不明所以,关上门后又去同宝鸢说了一声。
“苏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宝鸢冲着他笑了笑,“没事的。爹,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一会儿安姨娘醒了见不着你人,又要闹腾了。”
聂海博将信将疑的回了自己屋。
其实回城的那一日她便听闻姜郁也来了,只这两日都相安无事,她原以为姜郁已经忘了她了,不想苏夫人连夜来提醒她,想来是听到些什么了。
宝鸢凝眉沉思了片刻,便去了隔壁院将聂忱给叫醒了。
聂忱白日里忙了一整天,这会子刚睡下就被吵醒了,声音里满是不悦,“阿姐,你这是做什么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
“忱儿,我需要立刻出城去。”
宝鸢压低了声音说道。
聂忱见她神色紧张,人也清醒了几分。
“姐姐,现如今都封城了,哪里还能出得去啊?况且就算你出去了,那可就回不来了,我今儿干活的时候可听说了,外头正闹瘟疫呢。”
他说着说着脸上便有了一丝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定定的看着宝鸢。
“阿姐,你该不会是要去找那个什么劳什子王爷去吧?”
宝鸢伸手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只这话说的心虚的很,好在现在屋中没亮灯,否则她那张已然红了的脸哪里还能逃得过聂忱的眼。
宝鸢暗自定了定神。
“我在京中与太孙有些仇,现如今他来了这里,我若是不离开,只怕会连累家里,连累你。”
聂忱也晓得事情的严重性,忙换了衣裳领着宝鸢出了门。
姐弟二人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
聂忱自小生在苏州城,对城里的犄角旮旯皆都熟悉无比,更别提西南角的城墙下有一狗洞,可让人自由出入城内外。
他搬开了挡在洞口的秸秆,乌洞洞的洞口里冒着冷风。
“阿姐,外头可是瘟疫,弄的不好就会没命的。”
他伸手握住宝鸢的手腕,千百万个不愿意让她走。
宝鸢拂开了他的手,轻声道:“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我宁愿染了瘟疫而亡,也不愿落在姜郁的手里。况逃出去我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不逃就连一点希望都没了。”黑暗中她的双眸有着坚决的光。
聂忱鼻子一酸。
“都是我没用。”
宝鸢柔声安慰他,“姜郁知道我逃走后,兴许会迁怒家里,你小心照应着些啊。”
聂忱点了点头。
眼看着宝鸢就要穿过洞口了,他弯腰问道:“阿姐,若是走投无路了便去找那个王爷吧,那人虽瞧起来挺讨厌的,可却是个有担当的,他不会不管你的。”姜行舟所做的事,他都看在眼里。
夜色阵阵,吹散了男人的声音。
宝鸢有一瞬间的晃神。
离开家里,离开弟弟,此时此地除了姜行舟她还真找不到与她相关的人了。
宝鸢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城墙上有人喊开了。
“什么人?”
跟着便有火把的光亮照了过来。宝鸢心下一惊,卯足了力气朝着守在城门外的灾民那儿跑了过去。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