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眼神只有短暂的交错。姜行舟却看得分明,起初女人的眼中有着一瞬间的茫然,再然后见是他便又有了娇羞的喜色。
姜行舟刚抬步要往里头去,也不知哪个孩子惊呼了一声,余下的几个孩童皆都做鸟兽散了,就连静静也躲在了宝鸢的脚边。
姜行舟生生止住了步子,目色沉沉的回了书房。
周栋立马跟上,笑道:“宝鸢姑娘性子柔和,难怪孩子们喜欢。属下在京中这些年还从未见过如姑娘般不争不抢又性子平和之人,王爷倘若觉得姑娘不错,等回京后便娶回府中,也省得两头跑......”他跟在姜行舟身边多年,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有过好感。
宝鸢是唯一的一个。
话音刚落,姜行舟一个眼风就扫了过来。
“本王看你近日是闲的慌了。”
周栋只恨不得打自己的嘴,他在这多嘴做什么?这些日子他忙的脚不沾地,人也跟着瘦了一圈了,没人疼没人问的,偏姜行舟还说他闲。
他冤不冤啊?
周栋苦着一张脸进了书房,等出书房的时候,面上的表情简直是欲哭无泪。
......
这一日,外头送了些蔬果粮食进小厨房。
姜行舟毕竟是堂堂的睿亲王,能做到与百姓们同进退已是实属难得,于吃食上每日还是单做的,虽不似在京中那么精细,可却比外面的稀粥要稍稍好些。
静静很黏宝鸢,无时无刻都跟在她脚边。
宝鸢见厨房里有新到的肘子和排骨,便笑着对静静道:“知道你馋了,今儿我给你做冰糖肘子和糖醋排骨,让你解解馋。”
静静似乎听懂了,尾巴摇的可欢了。
宝鸢在厨房里忙了大半日,等做好之后,偷偷夹了两块排骨给静静,静静吃的很欢,吃完之后又一路跟着宝鸢去了书房。
似乎还没吃过瘾一般。
静静得了宝鸢的叮嘱,也不敢进屋,只在门槛外急的呜呜直叫。
姜行舟看了一日的文书,自打太医研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后,各地的瘟疫总算是控制住了,如此他也着实松了口气。
又见圆桌上摆了好几样菜,不觉食指不动。
“让你的狗走远些,它这般叫个不停,本王如何用饭?”
宝鸢应了是,忙将静静抱走了。
周栋回来的时候,听下人们在议论宝鸢,说她是大家的小姐,王爷跟前的人竟也能下得了厨房,且还做了两道品相端正的荤菜来,他多嘴问了一句。
进屋后又说给了姜行舟听,“王爷觉得今儿的菜可还合胃口?”
姜行舟吃了一块糖醋排骨。
“尚可!”
周栋笑着道:“属下听说这冰糖肘子和糖醋排骨都是宝鸢姑娘亲手做的,想来是体念王爷这些日子辛苦,特意做来给王爷补身子用的。”
姜行舟:“???”
怎么听都觉得这话不大对劲,他还用得着补身子?
他又不是太子。
姜行舟面色依旧冷冷的。
“姜郁那边怎么样了?”
周栋拱手道:“已经按照王爷的命令吩咐下去了,必得要让他受一番苦才能治好的。”
姜行舟今儿胃口不错,连吃了两碗饭。
待吃完之后才发现宝鸢一直没回来,他起身往外走去,在院中的银杏树下发现了宝鸢,她正在训静静。
“你乖乖的听话,等回去后我天天给你做冰糖肘子和糖醋排骨好不好?”
姜行舟:“!!!”
敢情他还是沾了那只狗的光了?
他面色阴沉的转身离开了。
宝鸢好容易将静静安抚好,回去的时候见姜行舟已经吃过了,便将骨头剔了出来给了静静。
静静高兴坏了,抱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大骨头啃了起来。
......
晚间起了大风。
吹的树影东到西晃,印在窗户上犹如张牙舞爪的鬼怪一般。
静静似乎有些害怕,一直在外头呜呜的叫着。
宝鸢有些不忍心,几次看向姜行舟。可姜行舟并不看她,只专心看着手中的书卷。眼看着便是深秋了,待瘟疫稳定后便是补种一事。
他翻看早些年的县志,发现洪水过后多为补种,若是时间不够便只能种些旁的农作物来代替。
如甘薯,荞麦,并一些杂粮蔬菜。
再一个便是要兴修水利,为来年做准备。
外头风大,将小狗的叫声吹散,其实也扰不到姜行舟,只他在女人焦急的目光中总是走神,于是便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宝鸢福了福身。
“今夜大风,恐后半夜有雨,静静在外头难免会害怕......”
姜行舟睨了她一眼。
“所以呢?”
宝鸢给他到了杯热茶,恭敬的送到男人手中。
“秋夜寒凉,王爷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姜行舟从善如流,喝了一口后便不再言语。
宝鸢咬着红唇,半晌才大着胆子道:“还请王爷发发慈悲让静静进屋待一夜,只一夜就行。”
姜行舟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兜头将宝鸢笼罩住了。
男人的气息越来越重。
宝鸢只垂着眸子,藏于袖间的手不觉紧了紧。
外头风声呼呼,静静的叫声也急促了起来。
宝鸢养了它好几日,知道它此时的叫声不大对劲,也顾不得行礼,急急的便去了开了门。
她刚开了门,就有疾风迎面出来。
静静正对着厨房的方向狂吠不止,她寻声望了过去,只见风中有火舌冒了起来,在黑漆漆的夜中,显得格外的狰狞。
好在发现的早,火很快便被扑灭了。
周栋一阵后怕,今夜大风若是火烧起来了,只怕这院子里的屋和人皆都逃不掉了。待火扑灭之后,他进屋中请罪。
“都是属下看守不严,才险些酿下祸事,还请王爷责罚。”
姜行舟抿着唇,脸色很难看。
这些日子众人忙着赈灾,瘟疫的事就没有歇息的时候,一时疏忽也是有的,况谁会想到会有人在这里动手呢?
“去仔细查查。”
待到屋中又恢复寂静后。
宝鸢抱着静静立在外间,隔着帘子望着他。
“王爷,今儿静静可是立了一功,不知......”
姜行舟看了过去,女人的怀中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奶狗,小奶狗那湿漉漉的眼睛正瞧着他,跟着又冲着他吐了吐粉嫩的舌头。
“只许在外间!”
......
隔了两日,京中传来消息,景和帝又不好了。
前两天纵火一事,至今也未查明白,末了只对外说是灶膛里的火星子引起的。
姜行舟眉头紧皱。
周栋神色凝重道:“王爷,若是太子继位,只怕您处境会更加艰难,依着属下看,还是得早做准备,太子和太孙跟前都得有咱们的人,如此才能安心。”
姜行舟点头。
太子府和太孙府中倒是都有他的人,只这些都不是近身伺候的,想要探听点消息着实有些艰难。
周栋拱手道。
“眼下太孙在苏州城中且又患有瘟疫正是往他身边塞人的最佳时机,王爷若是信的过属下,属下即刻便去安排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姜行舟自是信他的,可到底有些不放心。
“你打算怎么做?”
周栋笑道:“属下前些日子才收了一个徒弟,人还算机灵,送他去太孙身边最合适不过!”
姜行舟愣了一下。
“聂忱?”
周栋有些为难,“若是如此做了,宝鸢姑娘那头......”
姜行舟伸手捏了捏眉心。
“她是本王的人,她的弟弟为王府尽心也是应当的。”
有了宝鸢这一层关系在,聂忱倒也不敢不忠心,如此一看,倒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去安排吧。”
周栋刚走到门边,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
“让他自己个小心些。”
第47章 你便这么不想跟本王生儿……
立冬。
寒意渐浓。
小院里也多了几分萧索之意。午后的日头暖洋洋的, 晒的人昏昏欲睡。
苏诗沁,冯芷仪和夏荷三人坐在外面晒太阳,手中各自捧着一件冬衣。
夏荷叹了一声, “姑娘去了江南这么久, 怎的还不回来?我昨儿听曹爷说太孙殿下染了瘟疫, 太子和太子妃求了皇上, 已经下令让他回来了。”
“啊?是吗?”
冯芷仪听到曹旭的名字时满目的诧异,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到曹旭了, “他何时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夏荷跟苏诗沁对望了一眼,两眼皆抿着嘴偷笑。
冯芷仪见二人如此, 不觉就红了脸, 也不敢再问。
夏荷解释道:“昨儿午后来的, 那时姑娘正午歇呢,曹爷只略站了站就忙去了。”
冯芷仪咬着唇, 低低的“嗯”了一声。
苏诗沁绞断了线头, 将冬衣举了起来,看了又看,最后长长的叹了一声, “也不知大小合适不合适?”
冯芷仪笑她庸人自扰, 衣裳是比着旧衣的尺寸来的,怎么会不合适呢?
只小妮子的这点子心思, 她那哥哥不知能不能领会?
几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夏荷放下手中的活计去开了门,见是冯致康,忙回头喊道:“芷仪姑娘,你爹来了。”
又迎着人入了正屋倒了茶水,然后便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父女二人时, 冯致康叹了口气,“你这丫头啊,我若是不来请,你可是打算一辈子也不回去了?”
冯芷仪低着头,没有作声。
“今儿你大哥回来了,一会儿收拾收拾就家去吧,总是住在宝鸢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冯致康见她不说话,声音也放柔了几分。
“还有......”他顿了一下,老脸一红,按道理讲这些话原也不该他这个当父亲的来说,只白氏那咋咋呼呼的性子别回头话还没说,就将人给气跑了。
他少不得便要多费心思了。
“还有就是你还年轻,难道就打算一辈子都如此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闻言冯芷仪忙抬起了头,拒绝道:“爹,女儿觉得一个人也挺好的。干干净净的来,清清白白的走。”
冯致康鲜少见到大女儿有如此坚定的时候,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你快收拾了东西,随我一道回家去吧。”
冯芷仪拗不过,便让冯致康去外头等着,她收拾好就出去。这几个月来她在小院里都住习惯了,苏诗沁性子活泼明朗,很是讨人喜欢。夏荷做事也稳妥,三人相处下来竟比亲姐妹还亲。
知道她要走,夏荷也没劝,进屋帮着她一起收拾。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几件换洗的衣裳并些简单的首饰罢了。苏诗沁自是万般不舍,挽着她的胳膊依依不舍道:“姐姐家去后,若是得了空便多来找我们玩,日日都来那是最好的。”
冯芷仪也跟着红了眼眶,握着她的手哽咽道。
“我家离着又不远,况我如今寡妇失业的,不比从前,自是想来就能来的。”
两人又送了冯芷仪到了巷口,亲眼见着她上了马车,才回了小院。
......
冯家。
白氏看着一桌子的菜肴,口中又开始念叨了。
“我一早就说了让她少跟宝鸢那个狐媚子走动,现如今可倒好好好的姻缘没了不说,现下连脾气也渐长了,有家不回偏生要住在外头,让街里街坊见着了,还以为我多容不得人呢?”
这些日子姜郁去了江南,冯佩芸也消停了些。
“谁说不是呢,就跟外头有什么东西勾着大姐的魂了。娘,等这一次大姐回来,你可得好好管管她,免得让人家觉得我们家的女儿品行不端,整日家的在外头抛头露面的。”
白氏点了头。
昨儿夜里她缠着冯致康说了好些软话,这才说服他今儿去把女儿给请回来,自然是有好事要说的。
很快父女二人便到家了。
再次站到家门口冯芷仪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站在侧门外愣了许久,直到冯致康喊了她,她才回过神来。
“还愣在那儿做什么?自己个的家难道还不认识了?赶快进屋,一会儿饭菜该凉了。”
冯芷仪进了饭厅,见母亲白氏一脸笑意,心中有些愧疚,只喊了一声“娘”便忍不住掉泪。
冯致康忙道:“好好的怎么又哭了?快坐下吃饭吧,这都是你素日里爱吃的菜。”
一家人落座后。
冯效陪着冯致康喝了两杯酒,又说到朝廷上的事。
“今上又病倒了,只怕......”冯致康酒后失言,意识到之后忙闭了嘴,“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也不知太子登基后是更好些还是更坏了?”
他只是升斗小民,所求不过是片瓦遮头,三餐温饱。可他的儿子不同,将来定是要封侯拜相的。
自打上一次宝鸢让他留意太孙姜郁之后,他便处处都留了心,同窗里有同太子太孙走的近的,自是晓得他们的脾性,太子资质虽平庸了些,可胜在敦厚仁德。
倒是那个姜郁,他一番探听下来,各种行径真是令人咋舌。
“儿子明白,父亲就不用操心了。”
父子二人说着话,白氏瞅着个空档便拉着冯芷仪去了后院,屋外有着凉凉的寒意,一轮圆月挂在暗色的天幕上。
白氏面上有着掩不住的喜色,刚出了屋子便急声道:“你这孩子可真是有福气的。昨儿我出去摸牌的时候,听隔壁的黄太太说起京卫指挥使司有个吏目才死了老婆,正想找个续弦呢。”
她说的神采奕奕,仿佛即刻就要把冯芷仪给嫁出去似的,丝毫没注意到冯芷仪渐渐冷下来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