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你们便赶来了。”她四下一看,发现聂忱不在,“忱儿呢?不是说今儿要来这里同我一道守岁吗?”
夏荷给她倒了杯热茶。
“姑娘别急,傍晚时分聂侍卫来了一趟,只说今晚他当值,得晚些时候才来。”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
转眼已经过了亥时,外头起了风,吹的枯树飒飒作响,东摇西摆,不一会儿便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宝鸢正担心着雪天路滑,怕聂忱路上摔着了或是冻着了。
谁成想这人还真经不起念叨,她才刚一想,急促的敲门声就传了来。
聂忱的脸被风吹的红扑扑的,一进门就到了炭盆边暖手,他身上还穿着侍卫的衣裳,腰带勾出了颀长劲瘦的身形来。
宝鸢忙倒了杯热热的牛乳茶。
聂忱大口的喝下,笑着道:“外头可真冷啊。”
宝鸢看着弟弟,总觉得他还是儿时的模样,谁想不知不觉间竟长成大人模样了,她都要仰着头跟他说话了。
“遇到什么事了,竟这般高兴?”
聂忱嘿嘿的笑了两声。
“因着过年,太孙府里人人都得了赏。”他说着便将赏的银子一股脑儿塞给了宝鸢,“阿姐,你替我好好收着,等我将我娶媳妇儿用。”
宝鸢睨了他一眼。
“可是有心上人了?”
这话问的突然,聂忱顿了好大一会儿,才吵着说肚子饿了,要吃她做的菜,宝鸢少不得进厨房去准备了。
夏荷也跟着去帮忙。一时屋中只剩下三人。
苏诗沁跟聂忱虽无深交,可也认识。倒是冯芷仪,先头宝鸢忙着跟他说话,倒是忘了介绍了。
冯芷仪冲着他点了点头。
“你该叫我一声表姐。”
聂忱拱手行了一礼,又喊了声“表姐好”。
虽说了要一同守岁的,可众人却架不住都犯了困。
苏诗沁最先睡的,跟着冯芷仪和夏荷也都回了自己屋。正厅里只剩下宝鸢姐弟二人。
“若是有了喜欢的姑娘,可要对人家好些,千万不要负了人家,知道吗?”
宝鸢轻声的叮嘱道。
聂忱托着腮,捡了一颗苦杏仁扔进嘴巴里。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她身份贵重,我......”
宝鸢愣住了。
自古婚配都讲究门当户对,聂忱现在虽在太孙府里当差,可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
她不忍心说什么,只道:“慢慢来吧,若是你们有缘,自会在一起的。”
聂忱笑了起来。
“我也是这般想的。”
姐弟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眼瞅着已经过了子夜。
宝鸢想着外头风雪交加,原也想让聂忱歇在这里的,可小院里都是女人,多有不便,送了聂忱到小院的门口。
“回去路上小心些。”
聂忱点头,又道:“阿姐,你再耐烦些日子,等过段日子我一定救你出去。”
她现在身份不同了,不再是那个自由身的外室奴婢,而是姜行舟的侍妾,若是真要逃走,唯有一计可免后患。
“忱儿,你别担心姐姐,姐姐的事姐姐自己可以解决。只是你跟在姜郁身边,我总不放心。不如你找个机会回苏州去吧,这样姐姐也能安心些。”
“我不回去!”
聂忱拒绝的干脆,整张脸绷的紧紧的。
唯有留在太孙府,他才能离她更近些,才能时不时的看到她。
宝鸢没有再劝,只道:“那你自己个小心些。”
......
熬了整夜,景和帝的病情暂时稳住了。
姜行舟回府后自顾洗澡换了衣裳,浴房里的地上还汪着未干的水渍,无不昭示着昨儿的热情。四肢百骸里有热流流淌而过,他匆匆的洗了澡。
原本是想睡个回笼觉的,可现下却是睡意全无。
宝鸢端着早饭进来的时候,他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不用在小院陪你的忱儿?”
宝鸢不搭理他的冷嘲热讽。
“王爷昨儿守了一夜定是累了,吃完早饭便去歇着吧。”
一小盅的牛乳瘦肉粥,配上几碟子小菜,再有就是包子,跟从前比起来更显家常。
姜行舟尝了一口,眉头皱了起来。
这不是素日府中之人的手艺,他看向了宝鸢,“你做的?”
“王爷不喜欢吗?”
宝鸢有些惶恐,聂忱最喜欢的便是牛乳做成的东西,她以为姜行舟也会喜欢的。
姜行舟道了不是。
许是昨儿守夜辛苦,一桌子早饭竟也吃了个七七八八。
宝鸢见状,神色松缓了些。
正张罗着要收拾碗筷,谁知却被姜行舟一把抓住了手腕,直接拉着她往里间走去。
“这些活有下人做就是,何须你亲自动手?”
宝鸢伺候了男人上床睡觉,又在男人灼灼的目光中也上了床。
甫一躺下,男人便将她拥在了怀里。
约莫是刚才吃的太饱了,挨着枕头闻着女人身上淡淡的馨香,困意汹涌而来。
“若是有一日本王不再是王爷了,你可还愿意待在本王的身边?”
声音断断续续,似是问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宝鸢枕在男人的手臂上,抿了抿唇。
约莫不会吧。
她本就不想待在他的身边,这无关他的身份。
很快耳旁便传来了男人均匀的呼吸声。
外头的雪光照进屋中,倒是让屋子里多了些光亮,宝鸢正想坐起来放下帐帘,谁知男人却猛地收紧了手臂,将他紧紧的箍在怀里,喃喃道。
“不许动,我困了!”
他不自称本王,只说了个“我”字。
这是在同她撒娇吗?
果真跟忱儿一样呢。
......
养心殿。
景和帝倚在龙榻上,褚泉面有凄苦之色,喂完药后又偷偷的抹了把眼泪。
“朕时日无多了,唯有一人放心不下......”
病情虽控制住了,可景和帝的身体还是太虚了。
褚泉道:“皇上放心,奴才就算拼了老命也会护着王爷的。”
景和帝垂下眼眸。
“老十六性子太倔,总不肯按照朕安排的路走,眼下他无权无势,朕死后太子继位,朕怕他......”话还未说完,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褚泉忙给他拍背顺气。
半晌,景和帝才恢复过来,“朕死后,怕泉下寂寞,就...就让皇后下来陪朕吧。”
褚泉应了是。
“皇上这病一直未见好,也是思虑太过的缘故。还是躺着歇歇吧。”
他扶着景和帝躺下。
景和帝望着明黄的帐顶,视线开始模糊了起来。
他说,“朕是皇帝,整个天下都是朕的,可是阿娴她却宁愿要一个乡野匹夫,也不肯多看朕一眼......”
前尘往事如走马灯一样飞速的掠过眼前。
景和帝的眼睛缓缓的合上了,呼吸也渐渐弱了下去。
......
钟声响起的时候,姜行舟猛地一下惊醒了。
宝鸢也跟着醒了过来,见男人面色有些难看,便轻声喊道:“王爷?”
姜行舟没有应她,仔细的数着钟声
二十七道钟声结束后,他的手攥成了拳,开口时声音也闷闷的。
“宝鸢,我没父皇了。”
第57章 儿子来给老子送终,需要……
“宝鸢, 我没父皇了。”
男人的头低低的垂着,因着拳头紧握,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 宝鸢从未见过姜行舟如此模样, 即便不见哭声, 可屋中还是弥漫着淡淡的悲伤。
新年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哪怕如一国之帝王驾崩, 于万万千千人来说,新年便是新年, 团圆而热闹。
宝鸢不知如何安慰他,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她犹豫着伸出了手, 覆在了男人的拳头上, 她的手很白像是雪团一般的颜色, 姜行舟反手握住了女人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宝鸢的手被他攥的有些疼, 可她没抽手, 只任由男人握着。
几息过后,姜行舟起身下床,换了一身素缟后便急急的出了门。
宝鸢目送男人骑马远去。
心里头却起了疑, 按照她前世的记忆, 景和帝驾崩的日子似乎提前了不少。
难道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某些事情?
她不得而知, 只觉心里头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
天阴沉沉的,乌云拢在了皇宫的上空。
......
皇宫。
到处都悬着白色的缎子,让原本就庄严的宫殿更显几分冷素。
皇帝驾崩,宫中诸事繁杂。
皇后年岁已高,骤然忙起来已是力不从心, 苏嬷嬷刚打发走一拨人后,走到皇后身后替她揉着额角,“皇上殡天,娘娘也该享享清福了。如今前头有太子...”
她顿了一下改了口,“如今前头有新帝忙着,娘娘就别操心了。”
皇后的脸上有了几分笑意。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你没孩子,哪里懂为娘的辛苦,更何况本宫还是国母,是天下万民的母亲,要烦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苏嬷嬷的面容顿时僵住了,手上一时力道没拿捏好。
皇后“嘶”了一声,不悦道:“怎的手上也没个轻重?”
“奴婢该死。”
苏嬷嬷忙跪下身子行礼,只低头下去的瞬间,眼中有着抹不去的恨意。
皇后没说什么,示意她继续。
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远处的哀乐忽远忽近的传了进来。
皇后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是继皇后,先皇后乃是她族中的堂姐。当年先皇后自知时日无多,便让族中选一合适的人选送进宫中为继后。
彼时她没的选,进宫后便成了皇后。
皇上待她并无情谊,只按着规矩每月十五宿在她宫中,其余的时间里皇上很少见她。
初初进宫时她也有伤心难过,只后来她有了太子,她的人生忽的就有了奔头,她得为她的儿子铺平登基的路,她得让她这一生都变的值得。
她等啊等,终于等到景和帝驾崩。
皇上死了,她一点都不伤心,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掉下过。
“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子的到来打断了她凌乱的思绪,皇后面上有了和缓的笑容,“前头一切可好?”
太子答了好。
“无非是按照旧例来罢了,一切章程都有礼部盯着,不会出错的。”
皇后又道:“你即将继位为新帝,新帝登基除了要大赦天下以彰显新帝的仁厚之心外,也要震慑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先帝在世时对睿亲王就颇多宠爱,未免朝廷动荡,哀家觉得......”
她垂下眸子,看着手指上冰冷华丽的护甲。
太子拱手道:“母后放心,儿臣知道的。”
.......
宫门外。
姜行舟打马而来,却被侍卫们给拦了下来。
“让开!”
姜行舟翻身下马,冷言喝道。
守门的侍卫却寸步不让,只道:“皇上有令,先帝子嗣众多,让王爷在府中服丧即可。”
皇上?
先帝才将驾崩,新帝的继位大典还在一个月后。
现下哪里来的皇上?
姜行舟面色阴沉如水,一字一句道。
“本王若是非要入宫呢?”
那侍卫冷面道:“王爷若是强闯皇宫,那便是谋逆的大罪,杀无赦!”
侍卫们见状皆都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姜行舟冷笑着,一一扫过在场侍卫的脸。
太子当真是恨毒了他。
以至于连让他送景和帝最后一程都不肯。
曹旭见皇宫守卫森严,便知太子是故意而为之,便小声提醒道:“王爷息怒。”
息怒?
他如何能息怒?
太子不过是想借此来激怒他,若是他此刻动了手,天下之人就定会以为他是那个不孝不悌之人,竟在先帝尸骨未寒的时候强行闯宫,意图谋夺皇位。
只他姜行舟行事从来无愧于心。
饶是他清楚这里头的阴毒算计,今儿他都必须要进宫去景和帝的棺椁跟前磕头。
他咬牙道:“曹旭,召集王府侍卫,若是有敢阻拦本王进宫者,杀!”
最后一个“杀”字,带着森然的杀气。
话音一落,他便大步的往里走去,守门的侍卫见他如此,一时只左右相看,不知该如何处理?
如此一来,场面便失去了控制。
漫天的白雪里,姜行舟独自一人往宫中走去,而他对面的侍卫却步步后退着。
不知人群中有谁喊了一句“杀”后冲了出来,众侍卫也都反应过来跟着将姜行舟围了起来。
倒霉的便是冲在最前头的那个。
姜行舟早已没了耐心,直接夺过那人手中的长剑,将那侍卫杀了,鲜血四溅,落在一旁的积雪上分外醒目,泛着寒光的剑刃上有血珠无声落下。
姜行舟一步一步朝着养心殿走去。
行程过半的时候,迟迟不肯露面的太子赶了过来。
“大胆!”
太子指着姜行舟喝道:“父皇才将驾崩,你就手持兵器强闯进宫,姜行舟,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要谋反吗?”
姜行舟冷冷的盯着他看。
太子被他嗜血的目光看的全身发麻,不觉往侍卫后头躲了去。
姜行舟将手中的利剑扔到了一旁。
“本王想干什么,你最清楚。本王是父皇的儿子,儿子来给老子送终,需要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