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熨贴的问话,纪值这才意识到自己没吃饭,手刚捂住肚子,就被女子看到了小动作,笑着将他迎回自己的小宅。
小宅虽小,却十分温馨,二女儿迎荷早候着了,见爹爹回来,开心地扑到他怀中,一派阖家欢乐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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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华宫中,纪挽棠送走孔小媛后,翻翻书,弹弹琴,转眼就到了月明星稀之时。
用过晚膳,坐在庭院中吹着凉风,脑中不由又想到了白日里谈论的“家”。
似乎是因为连原身都对这个家不愿提起,故而纪挽棠之前很少会想起纪家,如今被突然提起,仔细将原身的从前回想了一遍,才发现为什么原身会对家如此抗拒。
她出生于爹娘决裂那一年,那一年,爹流连花楼,娘以泪洗面,那时候沉稳的大哥不过三岁稚儿,连自己都顾不了。
好不容易纪值收敛了些,严絮也振作起来,谁知幺子来了,被夹在中间的原身自然而然被忽视个透顶。
不是说父母不喜她,只是纪值那时候偏爱妾室生的孩子,严絮开始重视且掌握财政大权,对长子悉心教导,对幼子爱护有加,而原身本就是安静的性子,不懂得哭的孩子,自然是讨不到糖的。
等到发现女儿性格怯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再加上严絮方法错误,对女儿恨铁不成钢,动辄怒吼,更是进一步导致原身怯懦的恶化。
即使原身不愁吃喝,从小学六艺,但依旧有个悲剧的童年,对未来毫不知情,毫无把握,成了一个被黑暗环境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可怜女子。
“唉……”纪挽棠深深叹气,为她,也为所有不幸的人。
“小主,可是累了,奴婢帮你捶捶肩吧。”络夏轻声细语,眼眸温柔。
纪挽棠摆摆手示意退下,忽而握住了她的手,这双手看似柔弱无骨,实则处处生茧,与原身的相比,略显粗糙。可这双伺候人的手,与更多人比,已经算得上娇嫩。
“时辰不早了,今日你们也累了一天了,早些睡吧。”在络夏颇为惊慌,不知所措时,纪挽棠适时放开她的一双巧手,缓缓起身。
她来到这个世界只是为了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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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轩。
“小主,月季花汤浴已备好了,还请入浴。”宫女芍药行了个礼,规规矩矩,一丝懈怠都没有,在孔小媛的点头下,扶她进浴桶。
这一天对孔小媛来说十分劳累,但结果十分完美,让她时刻都喜上眉梢,只是闻着花瓣的香气,忽而皱眉问道:“这是哪里的月季?”
芍药与茉莉连忙跪下:“这是百花园的月季,奴婢们寻的是开的最好的那一丛。”
百花园的花自然是最好的,孔小媛舒展了眉头:“那便好,千万不能偷懒去摘路边的野花,就算是你们事多,将摘花交给下面的小宫女,也必须给我盯着,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拿你们是问。”
芍药与茉莉连声道:“我们待小主之心日月可鉴,只有最好的才配小主。”
孔小媛笑了笑,露出个小小的酒窝,神情放松不少:“你们的心我自是明白,只是担心下面的人偷奸耍滑罢了。”
水很热,花很香,她闭着眼,回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皆在她设想之内,纯月仪是个良善之人,如今又得宠,是个再好不过的结友人选。
谁能想到从前险些零落成泥的纯月仪竟有如此造化呢?想到那一张张止不住惊愕的脸庞,孔小媛想起来便觉得好笑。
只是羡慕敬佩之余,她止不住好奇,纯月仪到底是如何突然之间恢复容貌,得了圣心呢?
思绪飘散,忽而想起瑶华宫的一花一木,一桌一椅,皆是好东西,孔小媛不由心生羡慕——旁人都说瑶华宫空旷荒芜,不是个好地方,可她却觉得其间处处精致宝贵,璀璨生辉,什么时候她的芙蓉轩也能有这般内秀便好了。
第18章 王丽仪 王丽仪
眨眼又到了初一,纪挽棠带着平秋与络夏前去请安,临走前匀春撅着小嘴,颇为闷闷不乐,一眼就叫人看透她在想些什么。
纪挽棠见她这模样,真是忍俊不禁,终于体会到了为什么有些男人喜欢看女人吃醋,这种被人当成眼珠子,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感觉,可真不赖。
将匀春逗笑了后,纪挽棠才踏着晨色出门。明明前几日还热的人心生燥意,今日温度又突然急转,还下着小雨,冷得平秋赶紧服侍她穿上夹袄,披上斗篷。
这天气,可真是阴晴不定。
不过这宫中盛景,在小雨润酥中,竟有了几分江南水乡的韵味。
到了景仁宫前,平秋接过斗篷,络夏蹲下为她擦拭沾了些许雨水的绣鞋。只是锦缎娇贵,在雨中这么一走,恐怕下次就穿不了了,看着鞋尖上缀着的圆润珍珠,纪挽棠觉得十分可惜,想着要不把珍珠摘下来再做一双?
“呦,妹妹怎么还不进去?”王丽仪快步前来,见她这幅慢吞吞的样子,忍不住刺道,“妹妹这位分升了,人倒也矫情了,不就一双鞋嘛,若是耽误了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辰,可就是大不敬了。”
说着,她想起这半月来皇帝竟召了四次这上不了台面,只有一张脸能看的狐媚纪氏,越过了所有人,而她从前最多也只在一个月中被召过两次,顿时心生妒火,上前狠狠撞了她一下,硬生生越过纪氏。
“嘶……”纪挽棠的肩膀遭了殃,一阵实打实的肉疼,她没想到王丽仪竟如此嚣张,但她也不是好欺负的人,立马上前一脚踩住王丽仪的斗篷,只听“啊!”的一声尖叫,王丽仪划拉着四肢,狠狠摔在地上。
“啊啊啊!我的鼻子!!!”王丽仪被宫女从地上扶起来,因鼻子狠狠磕在地上,疼痛、眼泪止不住不说,鼻血也疯狂飚出来,好好一个美人,瞬间就变成了哪个菜市场的疯婆娘,边哭边尖利地喊着,甚至还想上前去抓纪挽棠:“你这个贱人!你竟然敢害我!”
平秋可不是吃素的,她的力气比一般男子都大,轻松就将王丽仪推了开去,纪挽棠飞快变了张脸,用抹上辣椒的手帕一端擦了擦眼睑,顿时就有泪水涌出,一派无助委屈道:“姐姐,您没事吧,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会害你呢?”
王丽仪因为疼痛什么都管不了了,因觉得证据确凿,又是怒骂又是诅咒,歇斯底里的样子让在场的嫔妃看尽了笑话,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皇后身边那位龚嬷嬷便带着几个小太监和小宫女肃着脸过来了。
“两位小主,都请冷静一下,千万不可在殿前失仪,对娘娘不敬。”
她这话是虽开口是两位小主,但面是朝着王丽仪的,话是对谁说的一目了然,在一旁看着委屈实则看戏的纪挽棠心里好一阵笑,刚才这王丽仪不还说什么大不敬嘛,结果转眼就打脸了。
王丽仪脸涨得通红,果然不想依,张口就要辩论,可龚嬷嬷是谁,那可是皇后的奶嬷嬷,在景仁宫中说一不二,见她又要嚎,立马不耐烦道:“王小主,不敬之罪罚半年俸禄,三月禁足,您可要三思而行。”
王丽仪立马噤若寒蝉,不敢再言。
眼看高位嫔妃就要来了,龚嬷嬷可不想这一出影响了自家娘娘的威严,打算速战速决,先问了王丽仪发生什么事,再问纯月仪,两位小主说的话自然是截然不同,一个说纯月仪蓄意谋害,一个说王丽仪全然误会。
她又取证了在场的宫女太监,只是事情发生在一瞬间,两位小主又贴的近,宫女们各司其职,并没有看到其中发生了什么。
龚嬷嬷眉头一皱,看了一眼狼狈的王丽仪与眼带泪光的纯月仪,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就在此时,坐在殿口的孔小媛忽然道:“龚嬷嬷,我方才坐在这边,正巧能看到外面,并没有见到纯月仪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倒是看到王姐姐将纯月仪撞了一个踉跄……”
王丽仪不可置信,死死地朝着孔小媛瞪去,忍不住再次尖叫:“她骗人!她和那个贱人是一伙的!”
龚嬷嬷沉下脸:“王小主,慎言。”
说着,她又看向孔小媛身边的孙良人,问道:“孙小主,您可有见到什么?”
孙良人是纪挽棠的好友,她自然不想见到纪挽棠出什么事,只是当时她只注意与孔小媛说话了,并没有看到门前的争锋,纠结了片刻,还是遵从内心,略带抱歉地看了一眼纪挽棠,然后对龚嬷嬷道:“龚嬷嬷,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孔小媛暗暗皱了皱眉,不理解孙良人为何不帮纪挽棠,纪挽棠倒没觉得什么,她与孙良人本就交好,这个时候孙良人就算见到了什么,偏向她,那也不会有人信,还不如说不知道呢。
而且,她就是踩了王丽仪,就算有人见到了她作案,她也完全可以应付,先说不小心,然后委屈流泪,真心道歉,再夸大王丽仪撞她的事,直接装晕,反正她体弱,这样谁还会计较她踩人的事。
毕竟在后宫,计谋还是得掌握几分。
只不过没想到孔小媛竟然会出面帮她撒谎,让她省了好一番力气。
龚嬷嬷沉吟片刻,差不多已经下了决定,纪挽棠赶在她开口之前,对目前在众人眼中与她还不太熟的孔小媛盈盈福身,泪光闪闪道:“多谢孔姐姐仗义执言,妹妹感激不尽……”说着泣不成声,一派又感动又委屈的模样。
这在旁人看来是无端被污蔑的伤心,在王丽仪看来就是实打实的恶心,如果王丽仪逛过现代社交软件,一定会怒骂:“好一朵盛世白莲!”
然而她现在词汇匮乏,翻来覆去就是贱人,言语不堪入目,龚嬷嬷大怒,认为她这是因为谎言被戳穿而心虚,立马就让人将她压了下去,说等请安后皇后会给纯月仪一个交代。
她前脚带着人刚走,后脚胡妃便面色沉沉地进来了,不知道看到了多少,不动声色打量了纪挽棠与孔小媛一眼,不发一言坐到位置上。
第19章 不敬 不敬
今日张妃依旧姗姗来迟,娴妃告病,顺便还帮吴月媛告了病,她们等了足有半个时辰,皇后才盛装出面,在众妃的请安下徐徐入上座。
威严地扫视众妃,皇后言简意赅道:“半月后便是芍药宴,于百花园设宴,巳时启,万不可来迟。”说着,她瞥了一眼张妃,继续道:“届时除了宫妃,还有众多命妇赴宴,各位妹妹定要看管好自己的宫人,如若宴上出了什么岔子,皇上与本宫定不会轻饶!”
妃子们皆道“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旨意”。唯有张妃嘴巴一掀,甚至没等皇后走远,就不屑道:“做出这幅模样给谁看,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她如此不避讳,众妃见怪不怪,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等张妃大摇大摆离去才松了口气。
纪挽棠对芍药宴很有兴趣,从前的原身因病从没参加过赏花宴,便问起孙良人与孔小媛芍药宴该如何装扮,宴上除了赏花还有些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两人十分热情为她解说,只是还没说两句,就见胡妃带着金贵人走到了她们面前。胡妃生的十分浓艳,中庭偏长,有种大姐姐的感觉,但她此时非要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虽是有几分可怜模样,但纪挽棠乍一见,只觉得十分别扭。
“纪妹妹,是本宫对不起你,作为长和宫主位,却没有教好王妹妹礼仪,都是本宫的错,不知你可否看在一家子姐妹的份上,不要计较王妹妹今日之事,原谅她这一回吧,她那么单纯,定不是故意的,定是有些误会。”她蹙着眉头,如此说道。
单纯?误会?
纪挽棠直呼“够绿茶!”
这不是巧了吗,遇上对手了。
纪挽棠帕子一擦,泪水成串地落了下来,十分自责道:“这怎么能怪胡妃娘娘呢,都是我不好,为什么非要来向皇后娘娘请安,为何非要在殿前整理仪容,为何要在王姐姐之前便来,要不然也不会让王姐姐受此冤屈……”
胡妃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却见一旁的孔小媛突然上前,一派正义凛然:“纪妹妹,你怎么能如此说呢,这些只能说明你对皇后娘娘十分尊敬,胡妃娘娘,您可要明察秋毫,纪妹妹才受了天大的冤屈,王妹妹只不过是摔了一跤,纪妹妹的心灵却被王妹妹的冤枉狠狠刺伤了一个洞啊!”
卧槽,牛逼!
纪挽棠在心底暗暗给孔小媛竖了个大拇指,由于两人先发制人,胡妃一时竟无话可说,只能僵着脸做完这场已经没有胜算的戏,然后拂袖而去。她身后的金贵人对纪挽棠依旧十分厌恶,狠狠剜了纪挽棠一眼才离去。
孙良人几乎是目瞪口呆看着两人飙演技,许久才喃喃:“你俩可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纪挽棠装模作样拱手:“过奖过奖。”
孔小媛露出个酒窝:“孙姐姐是见得太少,日后多见见便习惯了。”
三人互相吹捧几句,便又有两人走近,一人微笑福身,一人卑躬屈膝:“嫔妾见过纪姐姐、孙姐姐、孔姐姐。”
纪挽棠面上的笑冷却下来,淡淡道:“叫我纯月仪就好。”
白答应咬了咬唇,点头应了声,钱答应眼中十分惶恐,想讨好,却又被纪挽棠的冷淡吓到,不知所措,许久才忐忑道:“纯月仪,从前都是我有眼无珠,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跟我计较!”
这话说得,孙良人都忍不下去了,呛道:“从前你如何对纪妹妹的我们都看在眼里,如今你说不计较就不计较,凭什么,是欺负纪妹妹好性子吗?”
钱答应呆了呆,连忙道:“不、不是……”
“好了。”纪挽棠不耐烦听她说什么,就算她能原谅钱答应,香消玉殒的前身能吗?说好要替前身回击,她不会食言。
时辰已经不早了,外边小雨初停,却还带着几分冷意。
纪挽棠想起记忆中钱答应掐过前身多次,且常用言语侮辱,忽而对她笑道:“你若是想让我原谅你也好办,如今已是巳时,知道东华门吗,你若是在东华门前跪上两个时辰,诚心忏悔,此事自然就能一笔勾销。”
“什、什么!”钱答应瞪大了眼睛,东华门常有宫女太监来往,从前便只有纪才人……哦不,是纯月仪在那处跪过。让她一个小主去东华门跪着,这不是存心打人脸吗?她若是真跪了,不就什么脸面都没了!
可若是不去……
钱答应抬头,见到纪挽棠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狠狠打了个冷战,双腿竟有些发抖——可若是不去,纯月仪日后想要折磨她,不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