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得有脑子里纷繁复杂的时候,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就在她纠结之事,纪挽棠懒懒道:“我可没时间同你在这里耗着,你若是不想去直说,我可不喜欢为难人,孙姐姐,孔姐姐,要不我们先行告退吧。”
闻言三人一同起身,孔小媛轻轻撞开钱答应,嘟囔了一句:“可别挡路。”
钱答应这才仿佛清醒过来,急切地拦住她们:“去,我去,只要纪、纯月仪能够原谅我,在东华门跪上两小时又有何妨!”
纪挽棠停下脚步,细细打量她脸上的神色,满意道:“行,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络夏,跟着钱答应,给我好好数着,两个时辰,一刻都不许少!”
钱答应脸色煞白,如丧考妣。
**
皇后被簇拥着往寝殿去,越往里间,宫女便越少,等到了梳妆台前,只剩下龚嬷嬷与两位贴身大宫女碧岚、青鸦服侍。
碧岚青鸦伺候皇后脱下沉重的冠服,龚嬷嬷在一旁不忿道:“老奴的娘娘啊,您可看那张妃嚣张的模样吧!就算您宽宏大量,老奴也受不得她如此诋毁您。她不过一妃子,您可是皇上亲封的皇后,母仪天下,她有什么资格如此嚣张,眼看着都快爬到您头上来了,您再不惩治她,哪还有人会把您放在眼里啊!”
想到临走前那一幕,皇后面色沉沉,目光中也满是怒火,只是一想到皇上对张家的厚待,她便只能忍下怒气道:“事关前朝,不是本宫能擅自决定的,只能由皇上下旨。”
龚嬷嬷连忙道:“皇上前朝事忙,哪会知晓一个张妃的嚣张,娘娘,这事您还得多上心,万不可放任不管啊!”
皇后沉思片刻,眯了眯眼道:“嬷嬷说的是,本宫身为一宫之主,有协理六宫之权,若是纵容张妃,使她日后气焰更甚,冲撞了不该冲撞的……那便是本宫的不是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宫女站在帘外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白答应在外求见。”
“让她进来吧。”皇后坐直了身子,碧岚与鸦青放下手中物件,往后退了两步,白答应进门后,先行了个礼,后自然地接手了替皇后梳妆的活计。
替皇后挽了个庄重又不夹头皮的牡丹髻,白答应柔声将方才发生的那些事一字不落说给她听,胡妃的装模作样,纪孙孔三人的结盟,钱答应的主动求和,纯月仪的反击与报复等。
一开始皇后对纪挽棠是不太在意的,可是这半个月皇帝竟离奇的召了纯月仪四次侍寝,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靖元帝一向的形象便是不爱美色,一个月能入后宫八次都算是多的,而这半月独纯月仪就有四次,这是何等的荣光?
故皇后对纯月仪上了些心,想着纯月仪现今地位低,容易打压,若是真有什么苗头,即使制止也就罢了。
不过听到白答应这么一说,原本柔弱可人的纯月仪在她心中变了副模样,与娴妃南辕北辙,倒是如张妃宁贵嫔般愚不可及,让她放下了心,笑了笑道:“到底年纪还小,沉不住气。行了,这些小打小闹日后就不用同本宫说了,白答应,陪本宫去见见王丽仪吧。”
第20章 讨好 讨好
出了景仁宫后,三人难得在御花园赏了会景,喂了会鱼,却听到不远处有人谄媚道:“胡妃娘娘,听说永和宫簪花阁正空着,不知我可否有这个荣幸能入住长和宫呢?”
纪挽棠三人当即止了步。
被讨好的胡妃先是笑了笑,然后十分漫不经心道:“袁贵人,你如今在张妃的翠微宫中吧,不是本宫不想要你,只是张妃此人,你也知道,若是与她对上,到时候本宫能明哲保身,你却难说。”
袁贵人又哀求了一番,然而她从未得宠,又已三十,胡妃哪会要她,推脱了两句,便快步离去。
见胡妃如此无情,袁贵人恨恨跺了两下脚,怨道:“我呸,还以为你多有能耐,即便出身名门,不也是毫不得宠,也不看看皇上多少年都没去你宫中了,真是白瞎我几两好茶。”
她边咒骂着边踢着石子走出来,却看到纪挽棠三人正在不远处赏景,顿时脸就绿了,脱口而出:“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纪挽棠挑眉:“我们如何就不能在这?”
袁贵人又臊又气,可眼前的纯月仪早已不是从前的纪才人,她的一肚子话只能自己默默消化。想到纯月仪如今如日中天,且身边又没几个人,她忽然心生希望,厚着脸皮谄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纪妹妹,从前是我的不对,在宫中宜交友不宜结仇,要不从前的过往我俩一笔勾销。”
没想到袁贵人的变脸之术如此熟练,脸皮能如此厚,三人大开眼界,纪挽棠嗤笑一声:“袁贵人,宜交友不宜结仇这句话显然不适用于你,我就算结你一个仇又如何?”
袁贵人的笑霎时就僵硬了,没想到纯月仪如此不给面子,但眼前的纯月仪看起来不太好惹,她不敢与其对视,下意识移开视线,看到一旁的孔小媛,对她迁怒道:“看什么看,别以为你攀上了纪妹妹就能过上好日子,像你这种见异思迁的人,早晚会……”
“袁贵人,不得放肆!”纪挽棠见她出言不逊,立马警告了一句,孔小媛是她的朋友,轮不到袁贵人说三道四。
殊不知她这番护佑快让袁贵人嫉妒死了,袁贵人如今就想找一个能庇佑她的人,凭什么孔小媛就能如此好运呢!
她看了看纪挽棠,想起从前自己的所作所为,满心懊悔,最后嫉妒地瞪了一眼孔小媛后,灰溜溜离去。
待袁贵人走后,孔小媛在孙良人关怀的眼神下笑笑:“姐姐不用担心我,我已经习惯了,还要多谢纪妹妹维护我。”
纪挽棠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孔小媛看向地面:“其实,袁贵人从前还会收敛一些,近期估计是因为张妃变本加厉,她实在受不了了吧……”
孙良人嗔道:“你啊,就是太好心,人家都这么对你了,你还想着维护她。”
“毕竟曾经好友一场。”孔小媛如是说道。
**
\"白答应现下人在何处?\"回到宫中已是午时,匀春端着一盘饱满的荔枝送到纪挽棠面前,她正理着思绪,便微微挡开,转头问起小顺子正事。
一直候着的小顺子立马道:“小主,白答应还未出景仁宫呢。”
“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有出来?”纪挽棠睫羽微动,心想莫不是皇后今日便要献人,那可早了几日,前不久娴妃刚碰壁呢,或许是白答应有什么过人之处?
想起多日前就从甘泉宫开始蔓延的流言,意为她能如此得宠,全因她偷偷学习娴妃穿着与脾性,这便罢了,甚至还有说她私下对娴妃不敬,诅咒龙胎,妄想取而代之的言论,散播者实在是居心叵测。
若不是她身边有素冬,即便这等言论是胡编乱造的,一旦传到靖元帝耳中,难免会落下芥蒂。
纪挽棠眸中沉沉,唤来小顺子:“前几日嘱咐你办的事如何了?”
小顺子有条不紊道:“小主放心,奴才都按您说的办了,万无一失,想必我那干姐姐定是都明白了。”
“嗯……”纪挽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饵已经下了,鱼儿会不会上钩呢?
快到午膳时辰了,纪挽棠的肚子开始抗议,正巧香甜的气息蔓延至鼻尖,她稍稍回神,侧头便见匀春不知何时将荔枝洁白柔嫩的果肉都剥了出来,此时落在红胭脂珐琅小碗中,不知道有多么可人。
见自家小主终于对荔枝有了兴趣,匀春赶紧递上银叉,活像个推销产品的销售一般道:“小主,这可是皇上一早就命人送来的好东西,名为荔枝,据说是从千里之外的川地快马加鞭送过来的,统共就两筐,宫里也就几位娘娘和两位公主那里各得一盘,连杨婕妤都没有呢!这果子长得虽稀奇,剥出来却嫩得很,定好吃得紧!”
纪挽棠在她热烈的眼光下尝了一颗,果然满口清甜,让人不禁吃了还想吃。
只是一盘荔枝不过十颗而已,几口便吃光了,纪挽棠朝着玫瑰红釉碟吐出小核,意犹未尽,转头见匀春满脸求夸的表情,故意打趣道:“若不是匀春亲手剥出来的,哪会如此好吃?”
匀春的脸登时就红了,在众人接连的打趣下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最终只气鼓鼓说了一句:“小主就知道欺负人!”跺着小碎步跑了。
纪挽棠在一旁险些笑岔了气,逗小孩可真有趣。
待纪挽棠使了坏性后,素冬悄声上前:“小主,皇后娘娘罚丽仪禁足三月,抄《女戒》十遍。”
“皇后娘娘到底仁慈。”纪挽棠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王丽仪到底只是蠢,这个程度便够了,只盼她真能知晓皇后的深意,安分守己。
一盘荔枝不过十来个,纪挽棠只填了个三分饱,侧头吩咐小顺子传膳。
如今她在宫中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一开始还是别人给什么,她就吃什么,到了现今,已经是她想吃什么,御膳房就给做什么。
膳食单子是一早便决定好的,今日除了有清炖肥鸭、鸡里蹦、桂花鱼翅、烧冬笋、醋溜白菜、清蒸山药外,还有一道宫里难得一见的朴素红烧五花。
虽说本朝没有好细腰之说,但女子的审美还是偏向纤细,肥肉这等油腻物甚少在主子们面前出现。
纪挽棠并不克制食欲,但也觉得肥肉脂肪高,对身体害大于益,平日从未用过。
本以为只是一盘肉罢了,不吃就不吃,谁知只几个月没见,突然想起幼时家贫,每逢过年奶奶才会买上一斤上好五花肉,给她做上满满一盘红烧肉,那香气,那暖意,仿若穿透了时空,在她身边盘桓。
这几天,想吃五花肉的欲望突然怎么都消退不了,她本就不是多克制自己的性格,便破罐子破摔叫了这盘红烧五花。
虽说宫女太监不会在她面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但纪挽棠自个都能想象到御膳房得知她的请求时那错愕的神情,一定很好笑。
不多时,红烧肉呈了上来,纪挽棠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放入嘴中——唔,真是入口即化,美味至极,果然是御厨的手艺。
只是再好,满足的也只是口腹之欲,思乡之情,如何填满。
第21章 争锋 争锋
天色渐渐暗下来,在苏福安的提醒下,隋定衍落下最后一笔,闭眼凝神片刻:“摆驾景仁宫。”
圣宸宫与景仁宫皆位于中轴线上,相隔却有些距离,等隋定衍自帝辇踏下,墨色已将黑夜浸透,蛙声四起。
今日不同寻常,皇后早早便遣御膳房做了一桌珍馐,戴上新婚时隋定衍赐下的金凤红珠步摇,待皇帝到时,缓缓躬身:“皇上万福金安。”
隋定衍快步上前扶起她,微笑着道:“皇后无须多礼,时辰不早了,传膳吧。”
皇后面上带着如出一辙的笑,只是不经意间还是露了些苦涩,她往旁边走了半步,露出身后素衣纤弱的女子:“是。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白答应,半月前正是她在一旁服侍,皇上还夸了她,今日便让她伺候皇上用膳吧。”
白答应矜持颔首,露出精致脆弱的侧脸,声音如潺潺水声般动听,丝毫看不出她内心的兴奋:“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隋定衍瞧了她一眼,顿了顿,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皇后有心了。”
皇后恭谨道:“为皇上费心,是嫔妾应该的。”
白答应自认为颇会看眼色,信心满满地上去了,可是只半刻钟后,便汗湿了三层衣裳。
本以为经过上次,此次伺膳会更得心应手,可谁知此次靖元帝反倒收敛了神色,无论哪道菜皆是一片平静,让她丝毫头绪都没有,到后来都不知道自己夹了些什么菜,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
终于,靖元帝放下碗筷,白答应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可接着又提起一口气——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可是却过程却如此的糟糕,她方才到底在做什么!
皇后自一旁扫过冷冷的眼神,白答应打了个寒颤,赶紧抢过一旁小太监的活,拿着茶杯递到靖元帝面前:“皇上,喝些茶清清口吧。”
隋定衍面无表情地漱过口,刚升起走的念头,就听皇后道:“皇上,时辰不早了,今日就在景仁宫歇下吧。”
隋定衍皱了皱眉,看向皇后,却见那张看了多年却依旧陌生的面孔,显露着明晃晃的恭谨,更有深藏着的请求、期盼,让他倦怠地闭了闭眸,勉强将离去的话咽了下去。
皇后今日打扮算得上素净,往日的珠翠满头不见了,只剩一支金步摇,隋定衍不由多看了两眼,才勉强从记忆深处扒拉出这支步摇的信息——刚封亲王时,库中空荡,又面临娶妻,先皇后便赐下了许多珍宝,其中这支步摇乃是先皇后的陪嫁。
而他借花献佛,将步摇赐给了刚成为王妃的皇后。
她没有壮大的家世,没有绝世的容貌,能成为王妃,凭借的唯有先皇莫名其妙的圣旨。
当时先皇后所属另有他人,便是出身世家大族,且十分擅长拉拢人心的胡妃,对此心有不满。
那时的隋定衍满脑子朝堂风云,对娶的哪位妻子其实不大上心,但在别人看来,是对皇后的不满意,这就导致了皇后一开始的举步维艰。
当年惠妃早早便进了府,一直深得宠爱,地位稳固;胡妃与皇后同时进府,凭借家世与手段风生水起。直到许久之后,皇后一场大病,他才得知府中情况,给皇后撑腰,让她逐渐坐稳王妃之位。
只是他对皇后从没有过喜爱之情,从前喜爱惠妃多一些,后来喜爱娴妃多一些,这么多年,确实对她有亏欠,但她终究陪伴了自己这么多年。
想到这里,隋定衍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妥协一般道:“你安排吧,朕乏了。”
此言一出,皇后顿时笑如春花,神情放松了下来,白答应受宠若惊,面色还有些恍惚,只觉得仿若经历了一番死里逃生。
两人欢天喜地地将靖元帝迎入主殿,皇后仿佛看到了皇子在朝她招手,白答应仿若见到了荣华富贵,帝皇宠爱,谁知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喧哗,一宫女直直冲进来,眼含泪珠道:“皇上,我家娘娘见红了,您快去看看吧!”
“怎么回事!”两道女声其呼,音落后尴尬沉默一瞬,皇后暗暗瞪了白答应一眼,忙补救道,“妹妹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