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奶奶温氏心平气和地说道,她的脸上基本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世家女子。
苏木躲在一旁看了一会,还是一头雾水,这三少爷到底怎么了?
又等了一会,里屋出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对着三少奶奶轻声说道:“少奶奶,老朽没用,查不出三少爷得了什么病,恐怕还要等太医来诊治才行。”
“太医?!我们现在城外,城门早已关闭,难道就这样放着少爷不管,眼巴巴地等到天亮吗?”温氏轻轻瞥了眼大夫,语带讥讽,“真不知道府里养你们这些老人有何用?”
这话说重了,白胡子老头是郭府养的郎中,他乱七八糟的毛病都会看一点,只是从未见过这样的病症,见三少奶奶对他不满,一张老脸憋得通红,悄悄退到一旁,敢怒不敢言。
苏木见此,杏眼流转,联想到她们刚才说的话,心中有了一番计较。
“那个……顺天府的陆推官精通医术,他可是师从太医院院判齐大人的。若有需要,可以喊他前来一看。”
苏木从人群外面挤了进来,热情地替某人报名出诊。
“你是何人?”温氏没见过苏木,不知道她的身份。
“家兄锦衣卫百户苏谦,我哥和陆大人来府上问点事,我闲着无事,跟出来散心的。”
温氏自然知道苏谦的来头,抬头,有意无意地扫了苏木一眼,眼前的小姑娘明眸善睐,看起来潇洒明/慧的很,寻思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宝贝女儿就是这位啊!
看着还好啊,没有传闻中说的那么嚣张跋扈娇惯任性嘛。
事发突然,温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就派人将陆言拙请了过来。
陆大人来的很快。
郭公子已经昏了过去,双目紧闭,虚弱地躺在床上。惨白的脸上夹杂着病态的红色,呼吸很是微弱,若不是还有脉搏,陆言拙差点以为他已经死了。
走近后,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陆言拙发现他眼球充血,瞳孔有些放大,搭他的脉象,散乱似扬先,按之分散难归整,掀起薄被,看向他的□□,关键部位萎靡不振,亵裤是之后穿上的,床上湿了一大滩。
陆大人蹙眉,三少爷这是典型的突发性马上风症状。
马上风也叫脱症,民间也叫大泄身,说的简单点就是男人干某件事情的时候过于兴奋,体力透支,导致心脏供血不足,突然泄洪。
这事可大可小,西汉的汉成帝就是□□吃多了,舒服痛快一时,犯了马上风,死在爱妃赵合德身上。
从此名留青史,一夜成名。
得知病症后,陆言拙看向温氏,问道:“三少爷晚上喝的酒还在吗?”
古代没有急救设备,看三少爷的样子,出气比进气多,只有弄清楚他之前喝了什么,再看能不能抢救一下。
“在的。”
三少爷酒后乱性,拖了丫鬟上床做运动,酒杯什么的还没收,都在桌上。
陆言拙拿起三少爷用的酒壶酒杯,凑到鼻前嗅了嗅,又用食指沾了点酒,尝了下味道,随即脸色大变。
酒里居然被人下了大量的五石散!
五石散是一种散剂,由石乳,紫、白石英,硫磺,赤石脂五味石药制成。它有壮阳强体的功效。服用过后,人会浑身燥热,亢奋无比。
可一旦服用过量,就会迷失心智,行为失控,人变得很疯狂,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这种散剂平时少量服用也就算了,下在酒里还大量服用,那无疑是不想活了。
难怪三少爷会在服丧期间做出如此不合礼法的事。
他原先只是借酒消愁,追悼亡母,不想酒里被人下了大量的五石散,服用过后心神溃散,看见俏丫鬟路过,抑制不住心神,拖上床胡天胡地的乱来,最后导致了这场祸事。
这样说起来,这郭公子也挺可怜的,老妈刚刚被人谋杀了,没过几天,就轮到他了。
第57章 祸起萧墙
屋内人头攒动,七嘴八舌吵得苏木脑门子疼。
“大人,我家少爷怎么样了?严重吗?”
那个泼辣女子见陆言拙看完郭儒理后神色凝重,迟迟不说话,急了,不顾自己身份冲上前,关切地问道。
陆大人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郭公子平时可有服用五石散的习惯?”
“五石散?我家少爷从来不用的!”
五石散虽能治理寒疾,但药效并不怎么样,且长期服用不光会上瘾,还有严重的后遗症。总之,典型的弊大于利,大户人家是不会滥用此药的。
陆大人行事不喜欢遮遮掩掩,实话实说道:“酒中被人下了大量的五石散,你们先喂郭公子多喝点热水,看能不能缓解过来。他这是得了马上风,嗯……怎么说呢,这病不太容易好,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泼辣女子一听,立马风风火火地站了起来,冲过去,伸出涂得鲜红的指甲,狠狠掐着俏丫鬟的胳膊,高声怒骂:“小姐,我就说是这个小骚蹄子给少爷下的药,否则少爷不会这样的,是她害了少爷!”
温氏依旧蹙眉不语,迟疑了一会,想是怕那女子闹得太过难看,有辱家风,就吩咐身边的管家娘子,将人劝了下去。
“洪姨娘,你才小产过,不要太激动,先回房好好修养吧。”管家娘子拉人下去的时候,好生劝道。
苏木听得目瞪口呆,刚小产过的人不是很虚弱的吗?怎么她这么有精神,还有力气喊打喊杀的?
跟陆言拙回到客房,苏木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苏谦说了。
“大哥,这郭府绝对有问题。郭夫人不久前才丧身火海,这没几天,她生前最疼爱的小儿子就被人害成这样。还有那个泼辣的女子,好像是郭公子的小妾,前不久刚小产过。
凶手跟郭夫人肯定有着深仇大恨,杀了她还不解气,还要害得她疼爱的人一个个都没好下场。”
只是旁观,都能感觉到凶手那来自地狱般寒冷彻骨的恨意。
听苏木说完,苏谦问道:“你觉得那三少奶奶是怎样的人?”
苏木想了想,大概描述了一下:“温柔贤惠,大方得体,典型的大家闺秀。”
如果临走前没有扫到她眼角隐藏的泪水,苏木还以为他们夫妻不和呢。丈夫都这样了,妻子还能这么淡定,太沉得住气了。
陆言拙记性向来很好,回忆了一下郭府的人物关系,理了理头绪,道:“这个洪姨娘,我有点印象。郭儒理夫妇成婚以来一直没有子嗣,温氏看了不少大夫,吃了不少药,始终没有好消息。迫于郭夫人的压力,温氏就抬了陪嫁过来的一个大丫鬟做通房,也就是这个性格泼辣的洪姨娘。”
所以她才会称呼温氏为小姐,又敢在温氏面前对其他丫鬟肆意打骂,因为这本来就是她以前干的事。
洪姨娘给了郭公子后,短短数月,就诊出了身孕。这说明郭儒理婚后无子不是男方的问题,而是温氏自身的问题。
对此,郭夫人特别高兴,越过温氏,赏了很多东西给洪姨娘。此举也间接地抬高了洪姨娘在府里的地位。
温氏知道后,虽然不高兴,但仍主动提出升洪氏为姨娘。不管怎么样,这个孩子生下来,只能认她为母亲,三少爷再宠爱洪姨娘,也越不过她去。
只是,这个孩子没能保住。前不久下雨,洪姨娘走在鹅卵石上摔了一跤,孩子没了。而现在,三公子得了马上风,就算侥幸不死,以后也很难有自己的儿女了。
苏木见大哥和陆大人都这么说,就问道:“你们怀疑是三少奶奶下了五石散?”
先把小妾的孩子打掉,再将丈夫弄残,那她为何要这样对付自己的婆婆呢?难道是之前的压力都来自于郭夫人,她给记恨上了?
“一般来说,案件的最终受益人就是嫌疑最大的人。”陆大人虽然没有明确回答,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温氏嫌疑很大。
“不会这么狠吧!把自己丈夫弄成这样,她自己不也守活寡了吗?”
苏木讶然,她又习惯性地用食指轻轻摩擦着鼻尖,这是她思考问题时下意识的小动作。陆言拙看在眼里,心神荡漾,委实难以自制。
太像了!
难道真的是她?!
会这么巧吗?
“大人?大人!”苏木见陆言拙又宕机了,挥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试图让他回神。
“啊……你说的并非不可能。”陆大人正襟危坐,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差点被呛到,干咳两声,狼狈地掩饰刚才的心猿意马。
“我倒是觉得老大和老二也很可疑。”
反正屋里没人,怎么说都不会构成诽谤罪,苏谦提出自己的怀疑。
“他们俩怎么可疑了?”苏木不解。
苏谦戳了下她的脑袋,道:“你想啊,郭儒明因为某些原因不受自己母亲待见,莫名其妙受尽冷落。身为嫡长子,娶的妻子门第远不如弟媳。可以说,在家中他并没有得到长子相应的地位和权利。
郭夫人太过于偏心,把所有好资源都给了他的同胞弟弟,再谦和大度的人心中也难免会有埋怨吧。
郭儒非就更不用说了。若不是郭夫人以死阻扰,他的母亲怎么会以官家小姐的身份沦为小妾?他也不会成为地位低下的庶子。
虽然郭大人宠爱他的母亲,但郭大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时时刻刻维护他们母子在府中的地位。毕竟,他也曾爱过郭夫人,且对她心存愧疚,所以府中的事基本还是郭夫人做主。”
苏木惊讶道:“因为待遇不公,就杀害母亲,弄残弟弟,这也太夸张了吧。”
怎么看,郭儒明郭儒非也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会下这么狠的手。
苏谦瞪了她一眼,道:“你这都什么记性啊,这么快就忘了景州家里发生的事了?
若不是刘大人处事不公,太过于偏心,刘家怎么会搞成那样?
要知道,有些人城府够深,明明心里恨死你了,表面上还能跟你称兄道弟,和睦相处。
这种人一旦爆发起来,最为恐怖。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了,让你永不翻身。没看见刘家小弟弟,一个不满十二岁的小不点,手段有多残忍?”
苏木倒吸一口冷气,怎么忘了这事了?
当初若不是刘景州苦苦相求,大哥也不会插手救人,那孩子虽小,手段确实毒辣,做出来的事委实让人难以置信。
现在落在锦衣卫手中,经过几年□□,很快就会成为一个冷血无情不择手段的大内密探。这也算是将功补过,物尽其用了。
苏木挠了挠头,只觉得郭府之中,人人都有嫌疑。
“目前,我们知道的事还是太少了。凶手太狡猾,隐藏的太好。要是能多知道点郭府的往事就好了。”
苏木的话倒是提醒了陆言拙,他想起了一个人。
“我记得郭夫人有个奶娘,陪着她嫁入郭家几十年,一直守在她身边。若说郭夫人有什么事,她应该是最清楚的。只是,最近几年她的身体不好,郭夫人放她回家去了。”
陆言拙这么一说,苏谦也想起来了:“你说的是王婆婆吧,我也记得这人。赶明儿,回到京城,我让人查她的底细去。有名有姓的,不难找。”
第58章 老太太的心魔
一夜的鸡飞狗跳,等苏木三人商量完毕,天也已经大亮。厚着脸皮赖在郭家不走睡懒觉,那显然不现实,也不是陆大人苏大人能干的出来的事。
三人随便收拾了一下,用过早餐,告辞走人。
临上马车,苏木看见陆言拙嫌麻烦没有穿披风,而是随随便便地将披风搭在手上,眼角余光扫过,发现他身后竟然插着一支碧绿色的笛子,稍加思索,苏木明白了。
原来昨晚在后院吹笛的竟然是他,难怪那首曲子听起来十分耳熟。
至于沉默寡言素来安静的陆大人为什么会在别人家借宿的晚上吹笛,做出深夜扰民的行为来,苏木没有去多想。她向来对自己的事粗枝大叶,有些地方很迟钝,不会想太多。
郭家三公子的病能不能看好,看好后还能不能人道延绵子嗣,这些都已经不是苏木等人能关心的事了。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力找出凶手,查明真相,还被害者一个公道。
城西永定胡同最里间,随心所欲生长的爬山虎布满了整个墙面,仿佛一件绿色大氅,看着绿意盎然透心凉。透过虚掩的篱笆门,可以看到院子里有个中年妇女正在井边洗衣服。
“大婶,这里是王婆婆家吗?”苏木天生嘴甜脸皮厚,跟某人不一样,搭讪随手而来,完全不在话下。
大婶闻声抬头,门口站着一个少年,黑衣玄发,头上绑着一根红色发带,张牙舞爪地迎风招摇,笑容明/慧潇洒的“他”与身后高大的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男子神情淡然,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不喜与旁人亲近。
“是的,你们是谁?”中年女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门口问道。
苏木一把拉过身后的陆言拙,笑嘻嘻地介绍道:“这是顺天府的推官陆大人,我们来找王婆婆问点事。”
大婶犹豫了一下,将他们请了进来。
屋子很小,采光也不好,显得很是暗淡。
大婶就让苏木他们坐在院中的葡萄藤下,一边洗着衣服,一边感叹道:“你们来的可真不巧,我婆婆前不久刚去世。”
“啊!怎么会这样?老太太得了什么病?”
苏木闻言,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的陆大人,两人相视一眼,都觉得此事过于蹊跷。
大婶放下手中的衣服,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道:“我婆婆她年事已高,老人家嘛,各种各样的病也多,平时闲着不操心还好,一旦心中有事……
哎,我婆婆操劳了一辈子,本就是一个爱操心的人。走之前那段日子,在家成日里唉声叹气的,茶饭不思,很快就一病不起,我们做小辈的怎么开解都没用。这不,没几日就过世了。”
“你知道她为什么茶饭不思吗?”
直觉告诉苏木,王婆婆的心事与郭府有关。要知道王婆婆可是跟了郭夫人几十年,是她最为信赖的人。
大婶摇了摇头,说道:“她之前一直是好好的,虽然也爱操心,但不会往心里去。我们也问过她,她就是一直叹气,死活不肯明说是为了何事。说起来,我婆婆跟随郭夫人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等闲小事也入不了她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