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苏木仿佛猎犬闻到了猎物,耐着性子循循善诱:“那你想想,她变得心事重重之前,家里有没有发生过特别的事,或者来过什么人?”
大婶想了又想,可算是被苏木的问题难倒了:“特别的事?好像没有啊,跟往常一样,挺正常的,来过什么人……
我想想啊,那段时间家里是来过几个亲戚。嗯,其中有一个是老太太很久没见的小姐妹。等等,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就是遇到那个小姐妹后,她才开始有心事的。”
“好久没见的小姐妹?她在哪里遇见的?”苏木问道。
时间过去太久,大婶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我就记得,那天老太太上街买菜,临近中午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人。她看起来很高兴,向来节俭的她居然让我做顿丰盛的午餐,说是要好好招待她的朋友。
可等我从厨房忙完出来,却发现两人都眼泪婆娑,好像哭过似的。老太太还不时喃喃自语,似乎在自责,又好像说过什么造孽来着。你问她们吧,她们两个又谁都不说,所以我也没再细问。
后来那顿饭也吃得极不痛快,两个老太太明显心不在焉,没了刚见面时的高兴。最后,饭都没怎么吃,那人就走了。之后,我婆婆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神神道道的,时不时地还冒出来一句报应之类的话。
再后来,她的食欲越来越差,睡眠也越来越不好。整日里茶饭不思,心事极重。上了年纪的人怎么经得起这番折腾,况且她平日就有心悸的毛病,所以没过多久,她就去世了。”
从大婶描述的来看,王婆婆的转变就是从遇见那个小姐妹开始,那人一定是跟她说起了什么,才导致她内疚难耐,饱受心魔折磨。
苏木问道:“大婶,那你知道她那个小姐妹住哪,或者叫什么名字吗?”
王婆婆是郭夫人的奶娘,后又作为陪嫁嬷嬷跟着郭夫人进了郭府,几十年来一直陪在她的身旁。王婆婆育有一儿一女,儿女尚在,孙子孙女也都长大成人,家里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无灾无难,小富即安。
这些种种说明,她内疚的原因很有可能来自郭夫人。
更令人生疑的是,郭夫人在她死后没多久,就被人谋害了,且死况极惨。紧接着,郭夫人最为疼爱的小儿子也遭到了不幸,至今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所以,令王婆婆愧疚的事很有可能就是凶手真正的杀人动机。
“我就听到老太太喊过她一声梦琴,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大婶知道的也不多,眼看着线索又要中断,苏木很不甘心。
“那你知道你婆婆那天到过哪吗?”陆大人自打进屋就一直没有出过声,他再不说话,大婶都快把他忽略掉了。
“去过哪吗?我想想啊……”王婆婆年近七十,腿脚有点不便,所以活动范围不大,走不太远,常去的就那几个地方。
“我婆婆喜欢去河边跟附近的老太太聊天,要不就是去市集闲逛。对了,那天她回来的时候带了两块黄天源的海棠糕。”那糕老太太一块都没吃,所以大婶印象深刻。
苏木想了想,又道:“那你还记得那人的长相吗?”
年纪大的人行动范围都不大,既然是王婆婆的小姐妹,那人年纪也不小了,所以她非常有可能就住在附近。如果知道对方的长相,让人画好贴出来,找到的概率就大多了。
“看到应该能认得,但是让我描述就难了。”大婶面露难色。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做到这点已经很不错了。
“这个好办。你能抽空跟我去趟衙门吗?”陆言拙想到一个办法,只要她配合,不愁找不到人。
“我这做着饭呢……”大婶蹙眉,犹豫道。
苏木性子急,从怀中掏出荷包,看也不看从中拿出一块塞给她,大婶掂了一下,足有一两银子,吓得赶紧要塞回给她。
苏木却笑着随口胡扯:“大婶,这是你配合朝廷办案应得的赏金,拿着吧。把炉灶灭了,先跟我们回去。我派人送点饭菜过来,你不用担心丈夫儿子回来没饭吃。”
苏木都这么说了,大婶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她也不是没眼力见的无知妇孺,这位出手大方,行事霸道,必是官宦世家子弟,平时骄纵惯了,不好得罪的那种。
第59章 能验DNA就好办了
陆大人寻人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让大婶不断地做选择题。
第一步确定脸型,方脸鹅蛋脸瓜子脸倒三角脸。第二步确定眉形,柳叶眉一字眉卧蚕眉,接下来就是眼睛鼻子嘴巴,发型和肤色。
把这些都确定了,拼在一起,再慢慢修改,不断调整,那人的模样就大致出来了,虽然不够逼真,倒也有七八分相似。
苏木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没想到古人也这么有智慧,这不就是警方的人脸拼图吗?
陆大人将画像张贴到王婆婆那日去的附近,四下打听这位神秘女子的下落,但凡提供线索,只要消息正确,事后都可以得到赏银五两。
这个钱当然不可能由陆大人出,他的俸禄可经不起这般花法,顺天府也不可能为了找一个人出这么多钱,也只有锦衣卫财大气粗,大手一挥,批了这笔经费。
重赏之下,效果非常好,寻人启事贴出去没多久,就有人找了上来。
这个名叫梦琴的女子确实住在附近,可等陆大人和苏木闻讯赶到,却发现白跑了一趟。
她已经疯了!
“梦琴”是个寡妇,她娘家姓孟,单名一个琴字,所以不是梦琴,而是孟琴。
她丈夫早逝,老了以后,独自一人住在三尺巷里的第三间。据说她有个女儿,不过很少有人见过。她性子有点古怪,不喜与人交谈,所以附近的街坊邻居对她知之甚少。
推门而入,臭气熏天,苏木鼻子有点过敏,不能闻剧烈的刺激性气味,仓促间,她没有心理准备,差点被熏得转身就跑。
陆大人心细,一踏入门,就察觉到了她的窘态,问道:“怎么啦?是不是鼻子……”
苏木随手挥了两下,笑道:“没事,这味太冲了,鼻子有点吃不消。”
说完,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一时间泪眼叭嚓,看起来有点可怜。
陆大人看了她一眼,递给她一个小瓷瓶,道:“里面是薄荷露,你拿着闻一会吧。”
苏木如获大赦,忙拿在手里,跟猫闻到木天蓼似的拼命吸着那淡淡的幽香。
总算缓过来了。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锅碗瓢盆扔得到处都是,里面红黄不分隐隐发臭的应该是食物残渣,天气渐渐回暖,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放了多久,引来无数苍蝇围绕,嗡嗡乱叫。
地上满是穿过的衣服,随意地丢弃在一旁,床上坐着一个女子,身上那件衣服也不知道穿了多久,衣袖领口都已经脏的乌黑发亮。
她本人的情况更糟糕,头发蓬松凌乱,双眼涣散无神,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
“孟琴?”苏木看着她的眼神,试图唤回她的神智。
不用大夫确诊,苏木也知道孟琴的精神状况肯定出问题了,这是正常人想装也装不出来的。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她跟王婆婆只见了一面,两人闲聊了两句就成这样了?
一死一疯!
“大人,你有办法治好她吗?”苏木不抱希望地问道。她也是随口问问,陆言拙又不是什么全科大夫,什么病都能治。
陆大人上前,搭了搭孟琴的脉搏,又翻了翻她的眼皮,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这个我可没办法治。”
如果是因为外力因素导致的癫狂那还有法子,可她的病却是由心魔引起的,心病还需心药来医。有时候,生理上的疾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自身的心里暗示。
举个例子,有两个人拿错了大夫给的诊断结果。
一人以为自己得了绝症,虽然身体没有大碍,但他整天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哪哪都不舒服,结果没多久他就被自己疯狂的心理暗示给吓死了。
另外一人得知自己没病,虽然病入膏肓,可由于心情的放松,他的身体居然在慢慢地好转,结果活得比没病的人还久。
所以说,人的自我暗示,影响是非常大的。
孟琴和王婆婆一样,都是因为一件事导致愧疚难当。心魔起,病象生,王婆婆本来就有心悸的老毛病,所以没过多久,她就去世了。孟琴也没好到哪里去,落得个精神失常的下场。
辛辛苦苦追查到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线索,眼看着又要断了。
苏木不甘心,却又束手无策,正急得团团转,陆大人忽然说了一句:“针灸也许能让她恢复片刻清醒,只是……”
“只是什么?”
陆言拙淡淡地笑了笑,无奈道:“就怕她醒来也不愿意吐露真相,那就白费功夫了。”
王婆婆宁可饱受内心的折磨都不肯跟家人透露只言片语,可想而知她和孟琴两人知道的真相有多可怕。而孟琴之所以会发疯,也是因为内心抑郁到极致,没人能开解她,她自身也无法释放这种负面情绪,这才导致神志不清。
苏木眼神流转,忽然想到一人,冲陆言拙莞尔一笑,道:“这个好办,你若能让她清醒片刻,我就能找到人令她说真话。”
陆言拙:“……”
虽然很想问她一句行不行,不过瞧在她笑得那么好看的份上,还是让她试一试好了。
嘴角流淌着口水,孟琴傻笑着被灌下汤药。苏木喂她喝完,替她擦了擦嘴角流下的残渍,陆言拙取出两根明晃晃的银针分别插在她头上数个穴位。
陆大人医术了得,一枝香过后,孟琴涣散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不用提醒,苏木也知道机会来了,拉过一旁的白胡子老头,叫道:“老薛,快!就趁现在,催眠她!”
被唤作老薛的白胡子老头立马拿出一个奇形怪状的铜制事物,在孟琴的眼前晃了两下,轻轻说道:“放松……放松……想象一下你在平静的大海……”
陆言拙在一旁看得惊诧不已,没想到这个时代也有人精通催眠术,看着孟琴的眼神逐渐迷离,好像起效了。锦衣卫果然名不虚传,能人异士可真多。
老头的声音仿佛有魔力,慢慢控制了孟琴的心神:“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你有心事……要知道,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只是天意弄人……我们都在红尘中沉浮,孰对孰错,本来就无法说清楚。若想获得解脱,就要勇敢的说出来,放过自己……”
孟琴木然地看着前方,轻轻吐出两个字:“孩子……”
孩子?孩子怎么啦?谁的孩子?
苏木虽然急于知道答案,但也明白催眠的时候不能随便打扰双方,否则前功尽弃也就算了,更有甚者会危害到被催眠者的性命。
老薛不急不缓,沉稳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令人放松宁静:“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已经尽力了,凡事皆由天定,莫要强求……”
孟琴的眼角忽然湿润,声音微微颤抖:“是我对不起那个孩子啊,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提到孩子,孟琴突然激动起来,双眼渐渐泛红,到最后近似癫狂地怒喊道:“都是我的错,真要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吧,放过那个孩子吧!”
眼看形势要失控,苏木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却发现徒劳无功。
于此同时,薛老头收了催眠的法器,塞了一颗药丸到孟琴嘴里,陆大人则又在孟琴的头上扎了几针。
两人配合默契,总算缓住了孟琴。
薛老头收好东西,对苏木直言不讳道:“她的执念太深,悔意也太重,再强行催眠,人会奔溃的……”
似乎怕苏木不接受这个结果,正要换个婉转又有说服力的说法,苏木却点点头,道:“我知道,辛苦薛校尉了。”
薛老头怜悯地看了眼目光呆滞的孟琴,轻轻叹了口气,先行离开。
苏木见功亏一篑,唯有一声叹息,怕孟琴突然暴起,再伤害自己,又给她服了一颗安神助眠的药,希望她能一夜好眠,得到片刻解脱。
不过折腾了这么久,也不算一无所获,最起码知道了事情跟某个孩子有关。郭大人共有三子三女,郭夫人有两儿两女,如夫人胡氏有一儿一女,共六个孩子。
到底是跟哪个孩子有关?看来只能一个个排查了。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DNA检测,否则拉过去验个血就搞定了,多简单的事啊。
离开孟琴的家,出去的时候,苏木有意无意瞟了眼对门。陆言拙注意到有个瘦小的半大孩子冲她点了点头。
孟琴是知情人,虽然她疯了,但人还活着。苏木怕凶手找机会杀人灭口,就安排了人暗中保护。若运气好,还能知道凶手是谁,可谓一举两得。
第60章 真不是故意的!
这天,苏木一身黑衣玄服,头顶绑着一根张牙舞爪的红色发带,欺负众人敢怒不敢言,大摇大摆进了顺天府。
一旁的邢捕头悄悄拉着闵师爷,窃窃私语:“你说这苏家大小姐是不是看上我们家大人了?”
闵师爷轻摇纸扇,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从容笃定道:“肯定是啊!这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依我看啊,大人好事将近!”
邢捕头却不看好这事,提出了异议:“我看呐,是苏大小姐剃头担子一头热,陆大人是看在苏家的面子上,勉强对她礼让三分。你看他们两人,一个沉着冷静少言寡语,一个肆意妄为张扬任性,怎么看都睡不到一块去。”
闵师爷一合纸扇,鄙视习武之人的脑子简单:“你懂什么!陆大人看着冷清,却是个有脾性的人,他若不喜,谁能勉强?!”
两人为了一点没影的事,开始争论不休。所幸,他们忌惮苏大小姐的武力值,没敢当着她的面叨叨叨。
穿着男装,苏木就觉得自己有了特权,可以随意出入顺天府衙门,大大方方找到陆言拙,笑嘻嘻地八卦道:“大人,大人!我觉得郭寺卿的那六个孩子,其中必有一个跟其他人不一样。”
陆大人手头正忙,一边奋力赶着文书,一边头也不回,直言道:“你是说其中有一个孩子,被王婆婆和孟琴调包了?”
得遇知音,苏木欣喜万分,拼命点头:“是的!若我猜的没错,这个孩子是通过王婆婆之手,送出了郭府,然后再交由孟琴来处理。这也是她们二人跟郭府之间唯一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