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开律所——未溪灯
时间:2021-09-28 09:24:44

  “秦姑娘,你到底……是否知道你养母的八字?”
  他问得犹豫,语气一改先前面对旁人的坚定果决,忽然之间变得不确定起来。
  而秦山芙只能沉默。
  不同于方才那群找她茬的人,面对韩昼,她其实有更多的理由去解释,去应付。
  她可以说秦氏没告诉她自己的八字,做一场戏委屈一下,或许也就这么过了。
  可是, 秦山芙却不想这样糊弄他。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她厌烦过他, 也曾不待见他,可她也慢慢感受到了他待她的心意。尤其今夜, 他明明心有疑虑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替她将那些人挡了回去, 对她而言,可谓是雪中送炭。
  只是她的来历实在诡谲,任谁也无法相信。
  秦山芙还是决定隐去一半真相, 抬头对他道:“韩公子,我不知道我养母的八字。那次磕到头后我忘记了许多事,却也忽然想通了许多先前不明白的东西。这个说法,你信么?”
  韩昼不言,只是静静望着她,水润的眸子里闪过些许惶惑无措。
  这就是不相信了。秦山芙心不由沉了下去,胸口微窒。
  “我也知道这种事很匪夷所思……也罢。”
  她对他笑了笑,“无论如何,今夜得韩公子相助,我感激不尽,至于旁的事,公子就顺从自己的本心吧,不相信也无妨。”
  只是话是这样说的,秦山芙却还是无法在他面前继续待下去了,又向他福了福身子,转身进屋。
  韩昼呆呆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直到看她合起了门,才黯然垂下视线,默默回了家。
  然而回去后,他始终无法摆脱心头的失落。
  她说感谢他的相助,让他顺从自己的本心……
  韩昼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回忆着这么长时间以来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耳边一直萦绕着她的这句话,胸口闷得难受。
  她不是凡人这件事,怕是真的。
  可是这又如何?
  难道他对她的心意,就是假的么?
  她此番被人为难,今后恐怕再难在此地立足。她本无亲无故,而他怎能让她孤立无援,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韩昼越想越心焦,最后竟再也睡不住,决定马上去见她。
  他想告诉她,他相信她说的话,只要是她说的,他都愿意相信。
  若今后还有人欺她辱她,他还是会像今夜这般为她出头。
  他暗暗下定决心,穿好衣服就准备出门,不想门外有人奔来,却是柳全先一步推开了门,喘着粗气一脑门的汗。韩昼问他出了什么事,柳全惨白着脸色慌道:
  “公子,不、不好了,秦姑娘家被人给烧了!”
  *
  当秦山芙被困在屋子里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她睡到半途只觉越来越热,起初以为是盛夏酷暑,可紧接着就被一阵浓烟呛住,惊急之间想爬起来却被魇住动不了身,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还未来得及挣扎,就彻底没了意识。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她再次睁眼时,那股呛人的烟味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幽幽沉香,令她没由来地放松。
  可是这不对,这很不对。
  她认识的人里只有韩昼喜欢用香,可他却从来未用过沉香。秦山芙立时惊出一身冷汗,睁眼望去,发现自己竟然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她翻身坐起,发现屋内还有两个人。
  “秦姑娘醒了。”
  这声音好生熟悉,秦山芙定睛一看,竟然是窦近台,而在他身边端坐着的,赫然是本该回了京城的晋王。
  “晋王殿下。”
  秦山芙一时闹不明白眼下什么情况,但至少清楚眼下自己是得给这位爷请安的。然而她还没有动作,高庭衍就淡淡吐出三个字:“不必了。”
  秦山芙就坡下驴地直起了自己的膝盖。
  窦近台慰问她:“秦姑娘,身体可还好?”
  秦山芙笑了下:“还好,还好。……呃,就是不知,我怎么会在这里?”
  窦近台解释:“我已在白临县守候姑娘多时了,本来是想白天去拜访秦姑娘的,不想晚上就遇到姑娘家起了大火,就赶紧将姑娘挪了出来。”
  真有大火?不是做梦?!
  秦山芙听完脑子木了一瞬,忙问:“既是大火,郑大娘和蕊环如何了?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她着急往门口走,却被窦近台抬手拦了下来:“姑娘莫急,她们原要救你,但被我拦住了。”
  秦山芙这才松一口气,对他行了一礼:“多谢窦大人救命之恩。既如此,我先去跟她们报个平安,她们想必也很着急了。”
  “这里已经不是白临县了。”
  秦山芙诧异地望着他。
  窦近台解释道:“此地已距白临县百余里,再走一段,就能到京城了。秦姑娘,此番请你过来,是京城有一件案子需要姑娘协助,因京兆伊府开审在即,还请姑娘速速随我们去一趟。”
  “京兆尹府的案子?”秦山芙吃惊,看向晋王一边,对方神色淡淡,并不搭理她。
  晋王要她办案,想必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秦山芙自知违逆不得,先应了下来,又迟疑道:“只是……我不告而别,想必蕊环她们该着急了。能否让我先写一封信说明缘由?否则白累了她们担心。”
  “到了京城,本王自会替你送信。”高庭衍打量她一会,道:“我见秦讼师无甚大碍,也歇得差不多了,既如此,早点启程吧。”
  高庭衍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和时间,见她能说能走,当下就让窦近台备车启程。
  窦近台领了命就出去了,高庭衍却没动。方才窦近台在跟前秦山芙还不觉得,此刻与晋王独处一室,一颗心就悠悠悬了起来。
  “晋王殿下……可是要与民女说案子的事?”秦山芙试探道。
  “案子的事,去京城再说也不迟。”高庭衍顿一下,“本王倒是好奇另一桩事。你可知,今晚的这把火是谁放的?”
  秦山芙摇头,但也显得索然疲惫:“左不过是些被撺掇了的街坊小民。”
  高庭衍意味深长,“那你觉得,这火放得可有道理?”
  晋王这样问,秦山芙就确定他是知道她被人骂成妖孽这件事了。窦近台什么人,估计一直在她家附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门前闹的那一场。
  可既然他不说破,她便也装没看破。秦山芙装作没懂他的真意,作出义愤填膺的样子来。
  “回殿下,放火自然是没道理了。拿刀杀人,只伤一人,纵火烧屋,却能连累数十人,比一般的谋杀更要恶劣。这种行为,与那为毒害一人而往井中投毒的暴行有何区别?怎会有道理?”
  高庭衍不言,只定定打量着她,沉冷的眸子不近人情,有种上位者独有的压迫感,仿佛尖刃一样刺破她的伪装。
  “秦讼师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秦山芙骤然心惊,连忙垂下头去。
  “秦讼师的胆识,连京城里那些高门贵女都少有,更何况是街头巷尾的寒微人家。别说是那些小民,连本王也感到颇为费解。”
  秦山芙沉默以对,脑中飞速过着能够应付的说辞,而高庭衍却起身往门口走去,似是懒得深究。
  “本王对你为何一夜成材,并无兴趣。此番去京城,便是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本王自会为你拟个新身份,你便心无旁骛办案就是了。”
  说完就离去,留下惊魂未定的秦山芙躬身谢恩。
 
 
第32章 难伺候的大甲方
  窦近台这一遭随晋王巡盐, 再回京城就偷偷摸摸多了个好妹妹。
  好妹妹不姓窦却姓秦,他只能解释这是他贺州的远方的表亲,拐了好几个弯的亲戚。
  秦山芙到了京城还没怎么休整, 就被请到去晋王府去干正事了。然而去了晋王却不在,窦近台遣人打听, 据说是下了朝后又被圣上留下, 与太子一起闭门密谈。
  贵人好等, 秦山芙坐在高阔雍容的房间里无所事事,毕竟这是王府,她又不能乱看乱动, 只得坐在一边发呆入定。
  这几日她一直赶路没闲着,发生的事情太多,没工夫静下心细细回想白临县的那摊子事。此时脑子空了下来,她原在推测到底是谁对她下毒手,可想着想着,思绪又到了韩昼身上,想起他那句……我倾慕她。
  哪怕是如今想起,秦山芙也难以抑制地,心口酸软了一瞬。
  只是理智回归, 她觉得那只是韩昼情急之下的维护之词。他那夜顶着重重压力替她出头,她此番欠了他一个好大的人情, 然而眼下却连封书信都不能给他,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虽已被拒绝过一次, 但秦山芙仍不气馁地问窦近台:“窦大人,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给白临县去个信?”
  窦近台道:“还是再等两日。毕竟此番是晋王殿下所托,案件干系重大,不宜大张旗鼓。等案子结了, 姑娘是留是走,全凭姑娘心意。”
  几次三番拒绝她的正当请求,秦山芙也有点不高兴了,“所以,到底是什么案子?左右眼下闲着无聊,不如窦大人先给我透漏两句,我先琢磨一下。”
  “这……”窦近台有些难言,“姑娘还是等殿下来了再说吧。”
  秦山芙仍不气馁地套话:“那可告知我是什么类型?劫财?投毒?放火?还是……”
  窦近台到底是跟了晋王多年的侍从,晋王心思深沉,他又怎会守不住自己的嘴,于是笑着摇摇头,“还是等晋王殿下来了再议吧。”
  话音刚落,门口传话的小厮就报信说殿下回来了。秦山芙立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还未站起来,就见高庭衍阴沉着脸大步迈向屋内,径自坐在上首的位置上,似是受了气,死死压抑着自己。
  婢女殷勤地端上热茶,高庭衍刚拿起来就被烫得扔了茶碗,热茶撒了满手,一怒之下将茶碗一掌扫到地上。
  “蠢货!酷暑三伏,竟只会备热茶,半点眼力见也没有!”
  婢女早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磕头请罪,高庭衍被烦得要命,挥退另一个前来要替他上凉药的婢女,“不需要。带他下去领罚。”
  上药的婢女二话不说就叫走地上哆哆嗦嗦的人,赶紧退了出去。
  窦近台在一旁等着高庭衍气顺,想来他又是在皇帝面前碰了钉子,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回来。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窦近台见他眉目舒展了些,又瞥一眼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秦山芙,凑到高庭衍身边低声唤道:“殿下,秦讼师来了。”
  高庭衍这才回神,闭了闭眼平复着呼吸,良久,目光冷淡地扫过秦山芙:“坐吧。”
  秦山芙不敢不从,小心翼翼坐在椅子边边上,腰板挺得笔直,像是随时要拔腿就跑。
  看起来这位爷今天上朝不太顺利,也不知是被皇帝训斥了,还是被谁寻了晦气,此时脸色难看得紧,也不知还能不能心平气和跟她讲案情。
  窦近台试图化解僵硬的气氛,“殿下,秦姑娘已经等候多时了,不如先跟她说说案子的事,听听她有什么想法。”
  高庭衍嗯了一声,窦近台得了令,这才就转头跟秦山芙讲述起来,“秦姑娘,事情是这样的,你且先当个故事一听,具体的细节眼下还不便透露太多。”
  秦山芙点头,“窦大人请讲。”
  “有一位年轻公子与母赴宴,与另一位公子在宴会上因琐事起了争执,被对方一时激愤一拳锤到胸口,致使其跌倒在地,差点落入水中。虽最终未落水,但因其一直有喘喝的旧症,这一惊吓之后便面色灰败,激出了病症。其母见其旧症复发,匆匆将其带离宴会寻医问药。然而回家后这位公子还是只剩了一口气,一时不治,最终身亡。敢问姑娘,这推人之人,该当何罪?”
  秦山芙想了一会,“我们是要替那亡故的公子说话,还是要替推人的公子说话?”
  高庭衍不答反问:“事实既定,难不成定罪量刑,还有两种说法?”
  “这是自然了。”秦山芙道:“民女只是区区讼师,不是位坐正中的判官,做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营生,想必殿下也是了解的,否则……殿下尽管请最一流的仵作狱官查明真相就对了,哪用得上我呢。”
  窦近台心惊,没想到这女子竟一眼看穿要她前来的目的。高庭衍依旧不动声色,道:“倘若我为死者说话,秦讼师有何说辞?”
  “那自然是将行凶者定罪,罪名越重,刑罚越狠才好。既如此,需得寻证据证明,推搡之人明知死者有喘症,且彼时确有致其身死的意图,定谋杀最佳。”
  “那如果为推人一方作辩呢?”
  “若为推人一方辩护,则要尽可能搜集其不知对方有咳喘之症的证据,需往过失杀的方向予以引导。”
  高庭衍闻言沉默一阵,又问:“可有防卫之可能?”
  秦山芙愣住:“这从何说起?”
  窦近台补充解释道:“这场宴会其实是这位母亲的母家办的,实则是为了给他相见一位姑娘。亡故的这位公子本不愿赴宴,可最后还是去了。去了宴会之后,先是宴会主人家的人说了些冒犯的话,惹得这位公子郁结于心,这才转头向动手的那位公子发起火来,结果争执狠了对方先动了手,这才有了后面一连串的事。”
  “动手的这位公子,是宴会主人家的家眷?”
  “这倒不是。动手的这位公子也是当日赴宴的宾客,与亡故的这位公子……关系也算不上好。目前经人打听才知道,当时死者在宴会上受了气,口出恶言寻衅在先,这才招致殴打。”
  秦山芙蹙起眉不说话,窦近台又问:“姑娘在贺州关于正当防卫的一番论辩着实精彩,不知这种情况,推人之人,可算正当防卫?”
  秦山芙摇摇头:“口出恶言,顶多是言语冒犯,远构不成侵害。既无侵害之前提,后者反手伤人,便是加害而不是防卫了。”
  高庭衍面色不虞,“那看来无论如何,推人之人都是有罪了。……那么,你可认为那位母亲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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