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山芙差点一口呛住。
韩昼匆匆瞥一眼秦山芙,她正拿帕子抹嘴,眼带笑意,一副看戏的神情。
韩昼一阵头大,指望她解救自己是不可能了,而这果子干大娘还在一个劲将碗往他怀里推,韩昼决定速战速决,早点问完早点了事。
韩昼连忙挡住老板娘推过来的碗,僵硬地笑道,“不忙,不忙。婚姻大事,怎能一口果子干就定下?哎不过这糖水摊子的位置倒是极好,远远一瞧就能看到曹府西门,您可见了不少达官贵人吧?”
“那可不!天天见呐!但我瞧那些贵人老爷,还不如郎君你俊呢。——公子,快尝一口。”
“……”韩昼做样子拿勺子搅了搅,没敢往嘴里送,连忙将话头拉回正轨,“老板娘谬赞了,我一介布衣,怎好与贵人们相提并论。我听说,当今皇后的胞妹也是从这曹府里出去的?”
“那可不!出嫁那天我还见到了!”
“您真是见多识广。”韩昼连忙捧一捧她,又问:“据说曹夫人有一驾京城里独一份的马车,样式是洋式的,是洋人送给曹夫人的贺礼,不知这个您是否见过?”
被美男子捧过后的大娘只觉整个人都飘忽了,一听又问到自己知道的,立即点头如捣蒜:“见过!那马车那么点眼,自然是见过了的,而且那位夫人经常驾着那辆车来回门呢!”
秦山芙和韩昼听得此言,不由大喜。既然这位证人认得那辆车,那就好办了!
韩昼连忙追问,“曹夫人经常来这?我听说六月三十那天曹府办了场排场挺大的宴席,不知那位夫人去了没?”
大娘一听又是她知道的问题,干脆道:“她当然去了,我记得很清楚。”
“为何?”
大娘颇有些得意,“嗐,还不是因为她那辆车太扎眼。我那日出摊迟,快到晌午才出摊,正好就碰见她那车往曹府正门去了,结果没多长时间,等我招呼完一拨人,抬眼一看她那车又从西侧门出来了。那日食客多,我又晕头转向忙一阵,忙完一抬头,发现那车又在西门停着了,害的我以为那阵是我眼花了,着实反应了好一阵。——哎,不对,郎君,你一直揪着曹夫人问干什么?那曹夫人不是已经嫁人了么……”
眼看果子干大娘的眼神越来越奇怪,韩昼急急解释,“您想哪去了。”怎么什么事都能往婚嫁上头扯。
然而韩昼只是暗自腹诽,电光石火间想了个托词,对果子干大娘苦恼道:“实不相瞒,我这里有一桩事,正与曹夫人有关。玉曦堂的掌柜是个糊涂的,店里丢了一幅名画,眼下死活找不到,就有小厮说那幅画在六月三十日被曹夫人挑走了。只是我明明记得那日曹家有宴,曹夫人哪来的功夫跑去玉曦堂挑画,掌柜的怕冒犯了曹夫人,便遣我来探探曹夫人那日到底什么行程。”
“那幅画绝对是被你家哪个手脚不干净的给昧下了!曹夫人那天就在曹家,怎么可能去挑画!”
韩昼连忙问,“您说的可当真?就是不知曹夫人是什么时辰到的曹家?什么时候又离开,又是什么时候再回来的?”
“郎君莫急,我替你回忆回忆。”果子干大娘一听能帮他的忙,绞尽脑汁开始回想,“那日我刚出摊没多久她就到曹府了,时间的话,大约午时刚过吧。然后见她出来时约莫是个未时,再一晃眼她又回来了。”
一晃眼?一晃眼是多长时间?秦山芙在一旁听得认真,心里急得要命。
韩昼毕竟跟着她办过一次案子,当下也抓到了这处模糊,追问,“一晃眼是多久?”
果子干大娘仰头回忆,“约莫是一炷香左右的功夫吧。”
秦山芙双眼一亮,韩昼一见她的神情就知道这回答有用,不免来了劲头,继续问道,“那曹夫人的车在西门停了多久?她可有下车?”
“没有,她没下车。”大娘肯定道,“当时我只瞧见一个青衣婢女下车后进了曹府,停了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没见那位夫人下车。”
“当真?”
“这有什么真不真的。都没见人给车下垫个脚凳,那么金贵的夫人,又不能直接跳下来。”
韩昼望向秦山芙,她也望着他,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个行走的手势。
韩昼了然,继续问道,“那么,这车最后又往哪个方向去了?”
果子干大娘扭身一指,正是与沈府相反的方向。
“等那婢女回来后,就往那处去了。”
第39章 怎样才能正大光明地消磨时……
秦山芙一见果子干大娘手指的方向, 顿觉一阵心惊肉跳,忽然站起身就走了。
韩昼一见她离开,自己也坐不住了, 也要跟着离开。不想果子干大娘一把扯住他的腰带,着急道:“郎君!怎的说走就走?我家闺女的事你还考虑得如何了?”
韩昼连忙拽住自己的腰带, 这才意识到自己急躁了, 连忙转身朝果子干大娘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又摸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出来,惊得果子干大娘目瞪口呆。
“您今日所言,着实解了在下的燃眉之急。只是婚嫁一事……”他浅笑一下, 遥遥朝远处的身影望了一下,道,“多谢老板娘美意,只是我已心有所属,实在不是令媛良配。这锭银子聊表在下的一点心意,也愿您觅得良婿,早日乐享天伦。”
说罢,韩昼放下银子便匆匆向秦山芙的方向追去了。
她正往前走着,并未等他。虽然她步子不快, 他很快就追得上,可是就这样望着她的背影, 还是忍不住一阵失落心酸。
她怕是真的对自己一点旁的心思也没有。否则怎会在见他被旁人做媒时,只是奚落看戏, 却一点不快也没有?
他追到她身边, 忍不住问她:“秦姑娘早就知道方才那位摊主在择婿?”
秦山芙扭头看他,没想到他一开口是问这个,倒也坦然, “嗯,没错。所以身为女子的我是得不到什么好脸的,非得找个年轻的男子替我去问才行。不过,我一开始是想让柳全帮忙的,你可还记得?”
韩昼当然记得,所以眼下一腔郁闷却无从排解。
她与他并不心意相通,这是没法子的事情,也是他早该知道的事。然而他亦自知眼下纠结这些只会惹人生厌,只好自嘲地笑一下,重整了思绪与她探讨起正事来。
“不说这些了。不知方才那摊主说的事,对姑娘可有助益?”
聊起案子秦山芙就来精神了,神采奕奕道,“有用,有大用。多亏韩公子急智,编了个故事哄那妇人说话,这样便好,免得她口风不严打草惊蛇,让曹府的人察觉有人在查他们。”
韩昼得了夸赞,心中豁然云销雨霁,抿唇笑了。他又问,“姑娘听完这些后,可推测出什么了些什么?”
秦山芙好心情地解释道:“推出了半截时间线。目前看来,曹夫人于晌午和沈束世子赴宴,未时左右沈束世子与范缙公子起了争执,然后曹夫人赶到,将沈束世子带离了宴席。”
她拿手指在掌心画出一道无形的时间轴,继续道:“出了曹府之后,曹夫人和沈世子约莫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就到了沈府,然而车内无人下车,说是落了东西在曹家又驾着车原路折回去,重新回到曹府,停了约一盏茶的功夫,车内还是没有人下来,然后那辆车又离开了曹家,再一次往沈府去了。”
韩昼点点头,然后愣住,“不对。”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看向秦山芙,秦山芙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想必韩公子与我想到一处去了。京城我不熟,还需韩公子确认一二。方才那位摊主大娘指的方向,可是往沈府去的惯常路线?”
“绝对不是。”
韩昼斩钉截铁道,“如果是徒步也就罢了,但驾着那样的车,只得走平整的官道大路。倘若正常回沈府,理应往北走——”
“可是方才那大娘,指的却是往南的方向。”秦山芙接口道,“也就是说,曹夫人取完东西之后,并未依原路返回沈府,反而往沈府相反的方向去了,对么?”
“正是。”
那么这就很值得耐人寻味了。倘若车内有一发病的病人,为何办完事后不立即回家,反而开始绕远路?
秦山芙遥遥望了一回前方,转头道,“我想沿着这条路走一遍。”
韩昼立刻道:“我给姑娘带路。”
秦山芙对他道了声谢,然后就随他往前去了。
这条官道甚是平整开阔,不时有来往车马擦身而过。这条街是黄金路段,两边的店铺自然不是等闲,连门脸都比一般的要气派。秦山芙走马观花地看过去,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韩昼耳尖,听到这句叹息,侧头打量她,“秦姑娘何故叹气?可是案子棘手?”
秦山芙不置可否,“我在想这街道两旁的店铺应当很是值钱吧。”
韩昼笑着解释:“这是自然了。沿街的这些商铺,地段好,身价自然也高。姑娘有所不知,咱脚下的这条街,两旁的店铺实际上都是租出去的,店铺真正的主人,是个做绸缎生意的洋人。这洋人很是挑剔,也不是有钱就能租他的铺子。”
“那什么人能租?”
“首先需得是亲近洋人的人才能租,另外,那些花楼酒楼的寻欢行当也是他不喜的。姑娘请看,这条街,是不是尽是些古玩书画,笔墨纸砚的清雅生意?”
这么一说,还真是,许是曲高和寡的行当,这条街的远不如寻常集市那般喧嚷。
秦山芙观察着街道宽窄和路面情况,蹙眉思索道,“眼下从各方打听来的消息推测,曹夫人的车沿着这条路回沈府,足足用了半个时辰不止……从这个方向回沈府,需要这么久么?”
韩昼想了一下,道:“如果驾着车,平日里慢行的话,约三刻钟时间差不多。”
“可那日并不是平常。世子身体不舒服,尽早赶回沈府才是正经,如果敞开了跑,大约多长时间可到?”
“撒开了马跑,赶一赶,或许一炷香时间也不是不行。”
一炷香,差不多就是三十分钟。秦山芙回忆着晋王那个眼线打探来的消息,陷入沉思。
那个探子说,曹夫人的车第一次到沈府是在未初二刻,也就是下午一点半,第二次回沈府则是在申初一刻,也就是下午三点一刻。去掉从沈府又折回曹府的那段时间,那么曹夫人第二次绕远路回沈府,硬是将差不多半个小时到四十五分钟能到的路,走了一个小时又十五分钟。
那么,这多出来的小半个小时时间,曹夫人做什么了?
驾着车,带着人,肯定不会到处走。那么,既然不可能到处乱走,就极有可能是耽搁在某处不走了。
“对了,这一路回沈家,你觉得曹夫人会在哪个地方停下来歇脚?”
“歇脚?”韩昼环顾四周,想了想才道:“这条街能歇脚的地方,无非就是些茶楼饭馆了。”
秦山芙摇头,“不太可能是茶楼饭馆。我若是曹夫人,不太可能在世子有病症的情况下带他堂而皇之地吃吃喝喝。”
“有道理。那……如果不用沈世子下车呢?比如一些胭脂水粉,珠宝首饰之类的铺子?如果成心要拖时间,曹夫人逛逛这些地方,倒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秦山芙不答,想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
“也不合理。如果我是曹夫人,就算是成心耗时间不回沈府,也不会在这种地方消磨时间。那辆车那么点眼,这条街又人多眼杂,倘若被人看见,难免事后会有传言说曹夫人在世子离世前还在留恋这种东西,于名声不利。”
“姑娘的意思是……”
“有没有什么地方,既可以堂而皇之将车停在外面不惧旁人闲话,又可以想耽搁多久,就耽搁多久?”
“想耽搁多久,就耽搁多久……”韩昼环顾两边的街铺念念叨叨,忽然灵光一现,兴奋道:“有一个地方!辛仁堂!”
“什么?”
“辛仁堂,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医馆!”
对啊。
医馆岂不是最合适不过的地方?
车停在外头,旁人只当曹夫人在里头求医问药,如果想拖时间,从问诊、抓药、煎药、理疗,耗在医馆里大半天都轻轻松松,更何况区区半个时辰?
“医馆,医馆最合适!”秦山芙欣喜不已,忙问:“辛仁堂在哪?快去瞧瞧!”
韩昼见她面露惊喜更是喜不自胜,“就在前面,多走两步就到。”
“快走!”
秦山芙是个急性子,越是临门一脚,越是按捺不住,扯着韩昼的袖子就跑起来。
辛仁堂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医馆,门脸颇为豪气,远远就能看到个大概。秦山芙刚要进门,不想却因衣着过于朴素被门口的看门小厮给拦了下来,问她约了哪位大夫。她急得冒汗,却苦于无法解释,韩昼立刻赶来,小厮定睛一看,横眉竖眼立时化作三月春风。
“韩公子?——险些没认出您,您怎的这身打扮……”
韩昼懒得跟他解释太多,径直道:“这位姑娘与我一起的。”
宣国公家的公子发话,小厮哪敢再拦?于是马上陪笑念着失敬失敬,赶紧将他们让了进去,问道:“二位要找哪位郎中问诊?”
秦山芙道,“找六月三十日那天当值的大夫。”
小厮懵了一瞬,第 一回听人这样找大夫的。然而他还是麻利地去翻值守的簿子,正好那日当值的盛大夫就在里头坐诊。
盛大夫在里头的隔间,秦山芙和韩昼在外面等着里头的人出来,一起进去。秦山芙稍稍客气两句,不多周旋,直接开口问他那日未时至申时有没有见过曹夫人。
盛大夫拧眉思索半晌,“你问的,确定是沈府的那位曹夫人?如果是那位夫人,那天的她确实没来过。”
秦山芙听得此言不由心下一空,不甘心,又问,“会不会那日有别的大夫接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