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长姐
身为当今皇后的胞妹, 曹锦丽出入宫门自然是有些便利的。
曹锦丽一大早就进了宫,然而曹后却不似她这样来去自由,早在她进宫之前就早起收拾着赶去慈安宫给太后请安了。
这么多年以来, 曹后深得太后喜爱,但凡与太后娘娘有关的事她都亲力亲为, 入主中宫这么多年也不见松懈。
曹后服侍着太后梳洗完毕后就有贴身宫女来报说曹锦丽进宫了, 她却像没听到似的半点不着急, 又陪着太后慢慢进了早膳,才不紧不慢往长乐宫回去。
曹后刚进宫门就看到自己的胞妹在大殿里来回踱步,像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曹锦丽一见她来, 可算是找到了救星,甚至连周遭的宫人都来不及避讳,就着急忙慌地扯着她的袖子跪下:“阿姐!出事儿了,帮帮我吧!”
曹后方才见她那副沉不住气的样子就颇感不悦,又见她越发没了谱,面色一沉,低声呵斥:“起来,宫人们都看着,像什么话。”
然后朝自己的贴身大宫女采菊使了个眼色。采菊心领神会, 轻轻比划了个手势,就带着屋子里的一众宫女悄声退下了。
等殿内的人都退去后, 曹后才稍缓了神色,将自己的小妹扶起来。
“宫内人多眼杂, 你好歹是个又诰命在身的体面人, 怎的连这点场面都撑不住,还像小时候似的?”曹后给完巴掌再塞颗枣,语重心长地安慰她几句, 才问:“说罢,什么事。”
曹锦丽哎哎地应下,定了定神,叹道:“还是侯府世子那事。”
曹后面无波澜,完全不以为意,“可是靖成侯软硬不吃?我倒是听太子提过两句,说是靖成侯似乎也懒得搭理你们宁平侯府哭鼻子抹眼泪,倒像是豁得出自己的儿子似的,一点也不着急。”
“他们不着急?难道太子没暗示靖成侯,他儿子可是死罪?”
曹后懒懒道:“太子自然是提点了的。但靖成侯好像另有成算,不想让太子替他们跟你们求情。呵,靖城侯这是不想承太子的情。”
曹锦丽一听「另有成算」这几个字,不由脸色白了几分。她心头乱作一团,又慌得没了主意。
然而事已至此却是不能再瞒了。
她闭了闭眼,颤声道:“靖成侯此时软硬不吃,想必是发现了些隐情。”
曹后是何等机敏的人,一听这话不对,剥着南果的手一顿,眼神蓦地向她扫去:“什么隐情?”
曹锦丽咬着嘴唇不敢出声,头几乎埋在胸前。曹后渐渐瞪大了眼,惊骇万分,“该不是你动手把沈束给……”
曹锦丽一听这话便连连摇头,辩白道:“我没做什么,我哪儿敢啊!那病鬼的喘症已经许多年了,只是当日犯病,我……我便在路上耽搁了些时辰……”
到底是在宫里沉浮多年的人,听曹锦丽这么一说,曹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这事曹锦丽从未对她说过,眼下骤然得知,不由压不住火恼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点与我通气!”
曹锦丽无言以对,只拿帕子抹着脸颊,甚至不敢看向自己颇具威势的长姐。
“你到底大了,嫁了人生了子,也长本事了。”曹后丢了手里的果子,冷笑一声又问道:“既然当时不说,想必你也是想就此瞒下去。那为何今日又巴巴地来找我?可是落了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上?”
曹锦丽心里发怵,心想果然什么也瞒不过自己的长姐。她这个长姐是府里的嫡出大小姐,自小极有主见,眼毒心黑,比一般的男人还要强上三分,曹锦丽从小对她就是又敬又怕。
此时曹锦丽被她问得无地自容,恍然一夕又回到了没做功课被夫子检查时的日子。她只觉手里的帕子都湿了大半,定了定神,紧张道:“没、没什么把柄……就是……原想将那日替我赶车的车夫给打发了,不想这人被人中途截了去……”
曹锦丽越说声音越弱,曹后问:“什么车夫?”
“就是……当时一直在跟前的一个车夫……”
曹后一惊,“那便是证人了?!”
曹锦丽嗫喏半天,说不出个是或否。
曹后也懒得计较这种细枝末节,想必能被她赶走的,也不是等闲无关之人。她又问道:“这人被谁劫走了?!”
“不、不清楚……”
曹后气得没话说,压着火气道:“你原想把他打发到哪里去?……不对,你是不是又瞒了我?我看你是想灭口吧?!”
曹后一语道破,曹锦丽惊了一瞬后便破罐子破摔,反而理直气壮起来:“换谁谁都得灭口!那病鬼当日死在我的车中,还在车里留下了点痕迹,那车夫一直在车外面待着,我怕他听出些什么,就想差遣人将这个车夫连车一起赶到通河里了事,不想、不想……”
曹后听后只觉太阳穴生疼,恨铁不成钢地训道:“你怎的这么沉不住气!要灭口为何不早点?现在闹出这么大动静作甚!”
“因为听说已经有人疑了我,我怕……”曹锦丽拿帕子蘸了蘸额角的汗,咬了下唇,豁出去道:“而且,那伙人不仅劫走了车夫,还、还活捉了一个曹府的人……”
曹后狠狠拍一下桌案,噌地站起,“这关曹府何事?!”
曹锦丽被吓得一个激灵,带了些哭腔道:“这种杀人灭口的事,杀的还是沈府的家生子,我总不能差遣沈府的人去做吧?”
“蠢货!你就不想想,将曹府的人派出去,一旦事败,这罪名不就直接扣在你头上了?!真真的没脑子!”
曹后只觉一口气顶得她心肺生疼,指着她这个不成器的小妹怒道:“且别说拖累了你,这事是你办的,将你折进去也活该!可你让曹府沾染上这种脏事,你就不想想让我和太子怎么立足?!”
曹锦丽一听长姐只顾着自己,心凉了一半,又急又恼,“那我呢?!不做掉这些个证人证物,难道我便束手就擒,等着下牢子吗?”
“这事只怪你贪心多此一举!”曹后恼道,“那沈束早早没了娘,他爹如今仰我们曹家鼻息,就算他能袭爵,又能成什么气候?再者他能不能活到袭爵的日子还两说呢!偏你沉不住气,不该妄动的时候冒进惹事,等事情担不住了,没了主意就拖整个曹家和太子下水,我怎的有你这么出息的妹子!你可真给我长脸呐!”
曹锦丽只觉得委屈,反声呛道:“阿姐只顾着自己,可我自己也是有儿子的,凭什么我自己的儿子不能袭爵,偏偏要那个病鬼占着世子的位置!”
“糊涂!”
曹后简直跟她讲不通道理,斥道:“区区一个宁平侯府,你儿子便是袭爵又能如何?你们阖府还不是只能仰仗着太子!你们只要牢牢把住外务部的权柄,安心做太子的左膀右臂,难不成他日太子荣登大宝,还能将你这个姨母置于脑后?真真是不上算!”
曹后气得来回踱步,心想这妹子果真似小时候一样不给人省心,没见识也沉不住气,偏偏自己的主意还大。原也不指望她能给太子有多少助益,没想到如今却给整个曹家和太子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令曹后头痛不已。
然而曹后在这宫里熬油似地熬了这么多年,毕竟是经过风浪的。眼见事已至此,便很快止了怨气,冷静下来,通盘考虑着眼下的局面。
她默不作声地又在殿内徘徊一圈,停下来,再开口时语气已与平日再无分别。
“你方才说,有人疑了你。此人是谁可打听清楚了?可是晋王那面的人?”
终于问到了一个她知道的,曹锦丽连连点头,“打听到了,但就是……我想不通。”
“是谁?”
“是宣国公家的嫡孙韩昼,还有一个不知名的女子,可能是那浪荡子的相好。”
曹后也跟着一愣,以为自己听错,“宣国公?韩家掺和什么事?”
“我哪知道……”
曹后蹙眉思索。
宣国公府的势力也在朝中盘根错节,却也跟靖城侯似的两不靠,既不巴结太子,也不理会晋王,只忠于朝廷。这么多年与曹家不远不近,彼此相安无事,怎会忽然跳出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子来掺和这么敏感的案子?
曹后百思不得其解,摇摇头道,“韩家未必是自己愿意掺和,此事定缺不了晋王推波助澜。你最近再盯紧些。”
其实无论是宣国公府还是靖城侯府,只要不站晋王,对曹家就是最有利的。曹后看问题从来都精准狠辣,她深知盯着那两家是无用的,只盯紧了晋王便够了。
毕竟,只有晋王才是太子最大的威胁。
曹锦丽考虑不了这么多,但长姐发话,只得连忙应下。她默了片刻,又问,“那这案子……就这样搁着?”
“肯定不能这样搁着!”
曹后瞪她一眼,心想自己这妹子当真一点成算也无,每每捅了篓子就头脑空空地找她收拾烂摊子。
可是她又能如何?保了她便是保了曹家。
曹后道:“这件事里你唯一聪明的一点,便是没有做多余的事情直接害死沈束。既然沈束是病发后被耗死的,你便说什么都要咬死,他的死与你无关。至于靖成侯府……”
曹后精致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既然已经有人疑心你,就得趁早拖个替罪羊出来掩人耳目,早早将这案子定了了事。你且回府等着,京兆尹那面自会有人去打招呼。”
第50章 审判前夕
这几日京城一派安宁。
秦山芙这段时间一直足不出户, 一方面是脚腕肿得没法到处乱走,一方面还要忙着审问证人,翻查物证, 组织证据,起草庭审提纲。
等这些忙得差不多, 秦山芙觉得需要给高庭衍做一次阶段性的汇报, 再见见靖成侯夫妇交代一些事。找了窦近台, 窦近台摇摇头道:“殿下放心姑娘办事,不用特意跟殿下说了。”
秦山芙问:“殿下最近很忙?”
窦近台笑了下,“殿下最近忙着给康若滨康大人表功, 又被其他杂事绊住,一直抽不出空。”
秦山芙一听提到康若滨,一下就来了精神,好奇道:“给康大人表功?怎么个表法?”
说起这个,窦近台也来了兴致跟她多言几句。
“陶氏小儿溺水案结案当天,康大人就写了完整的判词,连同整个卷宗都递给了大理寺。许是姑娘那份代理词写得妙,康大人这判词写得快不说,说理部分还很详实, 将那朱茂才的不作为为何入罪,辩白了个一清二楚, 另外还将陶氏疏于看管的罪过也论了个透彻,一份判词就足足写了两千三百二十个字。”
秦山芙咋舌, 这也太能写了。
窦近台继续道:“殿下收到判词后, 称赞康大人这判词写得精彩绝伦,命大理寺卿第二日上朝时特意呈今上阅览,果然也得了圣上赏识, 说康大人是审案子的一把好手,案子交到康大人手里最是放心,太子也跟着长了脸,还特意叮嘱康大人之后的案子也要认真审,仔细审。”
秦山芙好笑道:“之后的案子?可不就是沈世子的案子。”
“这是自然,太子殿下也有自己的盘算,想借此机会让康大人在陛下面前好好露把脸,给康大人立个权威,如此一来,届时康大人要给范缙定案,陛下便会觉得既然是康大人审过的案子,必然是大差不差的。”
秦山芙闻言却愣一下,“太子怎的就咬死了范公子?难道没想过,是曹夫人……”
窦近台摇摇头,“目前看下来,太子是丝毫没有疑心凶手是自己的姨母。看样子曹夫人这次做的事,并没有知会东宫与曹后。”
秦山芙双眼一亮,“这可就有意思了。太子眼下是觉得犯人是范缙才这样起劲地添柴加火,倘若最后被拉下水的是他的姨母……”
窦近台接口道:“这就是所谓的自掘坟墓吧。”
秦山芙露出愉悦的笑,转而又想高庭衍既替她铺好了路,这案子可千万不能出差错。
好在这几日曹夫人的那个车夫石锐被郎中救了回来,如今已渐渐好转,已然能下地行走。
只是他毕竟是沈家的家生子,嘴巴严实得紧,一开始什么都问不出来。审讯不是秦山芙的专长,她无法,便将这人交给窦近台了。
窦近台到底有些本事,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秦山芙再见这个人时,他就全交代了,甚至还愿意随她去公堂之上作证。石锐交代的内容与秦山芙推测的一致,只是这证词来得太过容易,到底有些不放心。
秦山芙忧虑道:“窦大人,你且跟我说实话,你没对石锐用刑吧?倘若是屈打成招,这样的人可万万不能当堂作证,否则当场反水,场面就不好收拾了。”
窦近台安慰她道:“姑娘宽心,审讯一事,攻心为上。石锐是沈府的家生子,我诓他说自他落入我们手里,他父母便都被曹夫人打发走了,他只有早日帮我们将曹夫人拉下水,他们一家才能早日团聚,否则他父母弟妹一干人的性命捏在曹夫人手中,永远不会安生。好在石锐是个晓得道理的,这才愿意协助我们一二。”
“那就好,那就好。”秦山芙稍稍放了心,“对了,徐大夫和他的那个小学徒呢?”
“他们也在我们的掌控下,姑娘安心便是。”
秦山芙点点头,心里终于踏实了。
要给曹锦丽定罪确实不容易。如何证明她不作为,并且如何证明她的不作为是可以入罪的,倘若没有当事人的口供,组织证据便十分困难。
况且曹家势大,主审官偏私,这案子撇开证据不谈,场外因素也极其不利。忽然,秦山芙又想起一事,问窦近台道:“陶氏小儿的案子了结之后,康大人曾问我是不是黄讼师的门生。这位黄讼师,是何许人?”
窦近台惊讶了一瞬,“黄讼师?康大人提到了黄讼师?”
“没错。他在京城很有名么?”
窦近台却面露不屑,语带鄙薄,“那是自然。全京城里的洋人可就指着黄讼师替他们跟官府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