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开律所——未溪灯
时间:2021-09-28 09:24:44

  “无妨。”宁平侯一摆手,“黄讼师知道这案子,先前就同我说过他愿意亲自替我们来公堂给束儿讨回公道。我原想靖成侯应是个体面人,闹不到这个地步。眼下看来……哼。”
  曹锦丽再无话说,只好满腹心事地坐了回去。康若滨见宁平侯自己松了口,他自然也无执拗的必要,只好闷声认下,去等那随从叫黄讼师来了再说。
  然而秦山芙却不闲着。趁那个不知底细的黄讼师没来,她又道,“康大人,既然此次升堂可以留民女在此,那么民女就接着方才继续说了。”
  她手指大门,“本案干系重大,需得将案件经过拆开了仔细审,请大人今日务必开门示众,在青天白日下公开审理本案。”
  “大胆!”
  康若滨刚平了火气,又被她一句激得失态,下意识就重重一拍惊堂木,清脆的巨响回荡整个厅堂。
  然而这一下没呵住秦山芙,倒将曹锦丽吓得狠狠一抖。康若滨也顾不得赔礼,手指秦山芙:“本官的衙门,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然而秦山芙才不怕他,迎面正怼:“轮不到我,难道还轮不到本朝律法么?”
  康若滨瞪大了眼,秦山芙据理力争。
  “本朝《诸司执训》由太宗一朝编纂制定,对各府司的办事规章皆有明文规定,其中有云,官府衙门审案,需由案外人旁听以正视听。”
  “笑话,你上回怎么不——”
  “上回陶氏小儿一案康大人闭门审理,民女便觉得不妥,但后来晋王殿下前来,也算是合了规矩。可今日晋王殿下未到,堂内也无其他案外人在场,既如此,大人就该开了门公开审理,否则便是枉法裁判!”
  康若滨被秦山芙的一通道理讲下来,头脑嗡嗡作响。
  这女讼师与那日判若两人,先前明明轻易被他拿捏,从头到尾都温顺无比,哪像现在这样咄咄逼人。
  然而他却一时寻不到撵她走的由头,康若滨强压怒气,冷声道:“你既知《诸司执训》是由太宗朝制定,便知距今也时日长得很了。过往的规矩,焉能套用现下的情形?岂不似那刻舟求剑之人般可笑!”
  秦山芙却意味深长地笑了:“康大人慎言。这律条虽距今时日已久,可哪朝有说废了这律法的?既是没有废止,便就是现行有效的,难不成康大人连祖宗规矩也敢不遵吗?”
  “你!”
  这帽子可扣大了,康若滨哪受得了这个。秦山芙自然也知道这句话分量有多重,却仍无所顾忌。
  如今不似上回,上回她是有求于康若滨给她一个胜诉判决,而现下的康若滨虽是审判官,立场却与她的敌人无异,她必须火力全开才行。
  一旁观战的靖成侯也没想到这个小女子这么刁钻,竟将素有主见的康若滨逼得说不出话来。靖成侯也是有些资历的老人,听到话说到这个地步,便适时上前补充道:“康大人,且不说《诸司执训》是怎么规定的,但你的上一任京兆尹韩大人,审案子可从来都是光明磊落,敞开了门让人听审,从不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既有规定,又有先例,不就是想将自己衙门的门关起来,康若滨竟一时找不出理由僵住了。他闷声半晌,又道:“此案牵涉的人都是朝廷要员,也不能仅听一家之言,需问一问宁平侯府才是。——侯爷,夫人……”
  “万万不可!”
  曹锦丽早在听秦山芙主张公开审理时便焦躁不安,不等康若滨话说完便急道:“又不是寻常老百姓的家里长短,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家出了这种惨事本就失了体面,怎能像猴戏一样被人围观,还有没有体统了!”
  秦山芙不以为意:“不知宁平侯夫人口中的体统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体统,可都在太宗皇帝编纂的《诸司执训》里写着,就是今天必须要公开审理。难不成,曹夫人的体统,还越得过太宗皇帝了?”
  曹锦丽气得差点跳起来,“我没这意思!”
  “没这意思便好。靖成侯府是名义上的凶犯尚且无所顾忌,尊府既是苦主,又在怕什么呢?这几日沈府生怕外人不知沈府在办白事,怎的正儿八经开始审理时,又想避人耳目了?”
  曹锦丽这辈子只被自己的皇后长姐训斥过,自小到大,哪被这样劈头盖脸地损过?她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反驳不出,气得直哆嗦:“你这个不知尊卑的东西,你可知是你在同谁说话?我便是马上命人将你拖出去打死也使得!”
  至今都没被古代尊卑思想同化了的秦山芙听得此言只觉得好笑,面向曹夫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宁平侯夫人自是身份尊贵,一定要打死我,我也没有二话。只是眼下查明沈世子的死因更紧迫些,不如先掰扯沈世子的事情。不过……”秦山芙顿一下,慢条斯理道:“就怕是查明白了沈世子的死因,夫人也没那个心思再打死我了。”
  此话一出,曹锦丽瞬间瞪大了眼,只觉周身如堕冰窟,汗毛根根竖立,一阵又一阵的冷意泛上心头。
  秦山芙说完便不再理会她。而宁平侯却听出了话里头的不对劲,看着自己脸色发青的妻子,心里犯了嘀咕。
  秦山芙对康若滨道:“康大人,此案要不要公开审理,您给个话吧。”
  康若滨被问得恼火,却又做不了决断。又看一眼宁平侯一边,发现这对夫妇蔫的蔫,出神的出神,各怀心思,像是浑然忘了方才争执的事情。
  又看另一边的靖成侯,发现他正不善地盯着自己,颇有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然。康若滨几乎可以笃定,只要他敢闭门审理,靖成侯便敢直奏御前,再给他扣个不尊祖训的大帽子,恐怕连太子也难保他。
  康若滨一咬牙,决定还是先顺着靖成侯的意思开门审。审案子里头的门道那么多,即使众人都盯着,又有几个能探得出里头的深浅?
  他挥退了门口的衙役:“将门打开!谁来围观都不许拦着!”
  初战告捷,秦山芙微微松了一口气,心底畅快不已。
  她转过身望向门口,惊讶却又不意外地发现韩昼正立于府衙门外,面带笑容,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第53章 与黄讼师的交锋(上)……
  没多久, 外头就围了越来越多的人。
  秦山芙严重怀疑这些人都是韩昼拉来的,因为她分明看到,韩昼那座酒楼跑堂的几个小厮也正在其中。
  人都是爱看热闹的, 见到有人驻足围观,不明所以的路人便跟着好奇地涌了上来, 没一会就将京兆尹府的大门围了个严实。正在喧闹间, 一个男人挤过人群进了公堂。秦山芙还未留意到, 便见宁平侯先起身迎了上去:
  “黄讼师可算是来了。”
  秦山芙转身望去,只见来人是一个极年轻的男人,面相温润谦和, 举止从容,让她半晌没缓过神来。
  她以为传闻中的黄讼师大概是个上了年纪的精瘦老叟,没想到来人竟如此年轻。此人来了之后便对在场众人纷纷行了一礼,甚至连秦山芙都没落下,在露出惊异一瞬之后,也客气地打了招呼。
  “听说京城里出了个顶厉害的女讼师,想必就是姑娘了。”
  庭审中并非所有对手都是剑拔弩张的,可秦山芙深知,这类人越是如沐春风, 便越是笑里藏刀。
  她也向他回了个礼,心底却丝毫不敢大意:“黄讼师谬赞。”
  康若滨显然也是认识黄景生的, 不同于一般判官对讼师的呼来喝去,康若滨客气地向他做了个手势, 道:“今日的案子, 就继续由黄讼师接手吧。”
  黄景生恭敬地回了一礼应了句是。环顾一圈,看了看身后的大门:“康大人,今日这案子……难道要开了门审?”
  提起这茬康若滨就气不打一处来:“开门审吧!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主审官发话, 黄景生自然不再违逆:“都听大人的。”
  康若滨方才被秦山芙顶得心肺生疼,此刻碰到低眉顺眼的黄景生,心里头舒服了不少,甚至不自觉间连坐朝的方向都偏向了他。
  秦山芙看在眼里,却并不着急。既然今日铁定要将康若滨得罪个彻底,那便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康若滨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人已到齐,便开审吧。本案系宁平侯世子遇害一事,黄讼师,你既替苦主说话,便将当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向众人阐明罢。”
  “是,大人。”黄景生朝众人行了一礼,温文尔雅道:“宁平侯世子沈束,于六月三十日当天前往曹府赴宴,正巧靖成侯府的范缙公子也在宴席之上,二人便于后院鱼池边碰见,接着发生了争执。”
  黄景生转向范缙,语气温和道:“范公子,在下可能要问句冒犯的话了。京城人皆知您与沈世子向来不睦,不知范公子,对此传言认还是不认?”
  范缙在这公堂枯站了半晌,蓦地被人点到,瞬间紧张起来。
  这姓黄的讼棍说的都是实情,可是这个事实于他不利,倘若认下,岂不是坐实了他害沈束点动机,一时不敢吭声。
  他犹豫,倒不是因为他是个畏首畏尾的小人。
  倘若这世上只他一人,他范缙敢作敢当,横竖赔了一条命去,没什么好怕的。然而,早先父母偷偷托人给他递了话,却跟他说沈世子的死与他无关,要他务必保重自己。为了自己的父母,他一丝劲也不敢松懈,生怕自己一句答得不合适,白白将自己折进居心叵测之人手中。
  秦山芙自是看出了他的顾虑,对他道:“范公子,你如实回答即可。一来这公堂之上容不得人说谎,二来,倘若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便是作假也无用。这世上关系不睦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见得谁急了眼都要致对方于死地。”
  范缙见她神色坦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顿时心就定了。他点头称是,对黄景生回道:“我确实与沈世子不是一路人。只是我们虽发生过不少冲突,但回回都是一拍而散,谁也没想着纠缠谁。”
  黄景生听到这答复却没回应,而是看了一眼秦山芙,心中暗道这女讼师果然难缠。
  她不仅能把握时机教着自己的当事人回话,还不动声色地给范缙指了回话的方向,黄景生原想从动机入手,这下却是行不通了。
  然而黄景生也不是那没见过场面的生手,虽未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依旧好脾气地笑了笑:“那看来范公子与沈世子之间不睦便是事实了。”
  康若滨嗯了一声,接口道:“既是素有嫌隙,那争执起来怕就没个轻重了。黄讼师,你且继续往下说罢。”
  “是。”
  黄景生继续道:“当日沈世子在曹府吃了些酒,在鱼池边遇到范公子后没两句就起了争执,范公子一气之下向沈世子动了手,二人便打了起来。然而沈世子自幼病弱,很快落了下风,甚至在争执之间差点滚落湖中,沈世子由此受了惊,被激出了自小就有的喘咳之症。以上所言并非空穴来风,有勤远候夫人、忠敬伯夫人及曹家一干人等为证,请大人明察。”
  秦山芙一听就发现这姓黄的净捡对自己有利的说,当机立断补充道:“说是二人扭打,其实是沈世子先动的手!”
  康若滨最是厌恶有人聒噪,刚要拍惊堂木,却又顾虑着靖成侯府的颜面,堪堪放下,皱眉道:“眼下是黄讼师说话,你有话等之后再说罢。”
  秦山芙根本不吃他这套,不依不饶道:“那不成,升堂只有短短半天时间,既然康大人让黄讼师说话,那也得让我说话才成。两边都是侯府的讼师,哪有只让一边说话的理儿?”
  谁不让她说话了?!康若滨被她三言两语激得冒火,刚要训斥,秦山芙又慢悠悠补了一句:“外头的人可都看着呢,康大人要偏心也不是这么个偏法。”
  这话一出,康若滨只觉得缠不过她,只得挥手烦躁道:“你说,有什么你通通说出来罢!”
  秦山芙这才满意,慢条斯理道:“民女方才说,沈世子与范公子动手,是沈世子寻衅在先。并且那时沈世子差点跌落鱼池分明是自己失足,反而是范公子眼疾手快将其拉住这才免于落水,又怎能怪罪范公子呢?”
  黄景生笑一下,“看来同一事实,在下与姑娘所说的竟有些对不上。不知姑娘可有什么证据佐证?”
  秦山芙反问,“你有什么证据?”
  “在下方才说了,有勤远候夫人、忠敬伯夫人及曹家一干人等为证。”
  “这些人可来此地作证?”
  黄景生似是笑她没见过世面,眼底闪过一丝鄙夷,语气却依旧温和:“姑娘说笑了。这些夫人哪能轻易来这种地方抛头露面,都是体面人家的贵人,自是一言九鼎,句句是真。”
  “哦,我想也是。这便巧了,我这也是一些高门贵妇可作证人。”秦山芙转身问靖成侯夫人,“夫人,您上回说是谁看见沈世子先动了手?”
  靖成侯夫人马上回道:“敬国公府的夫人和郑国公府的太夫人!”
  秦山芙对黄景生笑道:“看来,我们这边的证人也是有头有脸的贵人,也不便抛头露面来这种地方。黄讼师说得对,体面人家的贵人自然是说话算数,更何况我这面的证人还是国公府里的当家夫人呢。”
  伯爵侯爵夫人说话算话,那国公府里的夫人、太夫人岂不更是字字千金?黄景生被噎得一时没缓过神,眼底结了一层寒霜。
  眼下双方对同一事实各执一词,所拿出的证据也旗鼓相当,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然而黄景生到底不是吃素的,当下不再纠结这个细枝末节,转而直奔主题:“沈世子自小患有喘喝之症,但近两年控制得当,已与一般人无异,若不是范公子与之扭打,便不会因此激出旧症,更不会撒手人寰,难道范公子还想一点责任也不担?”
  这种陈词滥调的理由,秦山芙自然不惧:“方才说了,范公子对沈世子不是殴打,而是还击。都是有头有脸的爷们儿,谁被寻衅后会窝窝囊囊受气?”
  “可沈世子的旧疾众人皆知,退一万步讲,即便沈世子真的动手在先,可范公子既知其有旧疾,为何不忍让一二,非要闹出人命?”
  “沈世子的旧疾众人皆知?”秦山芙转身问范缙:“范公子,你知道吗?”
  范缙也是机灵,马上摇头,“他的病,我怎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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