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开律所——未溪灯
时间:2021-09-28 09:24:44

  曹锦丽这辈子没受过这种羞辱,再也顾不得脸面,冲秦山芙厉声道:“这么个大路边上拉来的狗头嘴脸的下贱种子,给二两银子就想说什么说什么,你当这京兆尹府是什么地方?!——康若滨!你便由着这贱人在公堂之上血口喷人,既拿来了拶子,怎的不对她上刑!”
  康若滨只觉这妇人好不知轻重。为什么不上刑,方才闹成那样,这人莫不是瞎了不成?这案子真要捅到御前,于她又有什么好处?康若滨一个头两个大,只当听不到,甚至连个眼神也没给她。
  秦山芙眼看康若滨都懒得理曹锦丽,便更是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夫人这话问得巧,京兆尹是什么地方?自然是讲证据的地方!你既口口声声说我们收买证人,策反家仆,敢问证据何在?到底是谁在血口喷人?”
  “你这个——”
  “夫人既不认这两个证人,好!我便让你求仁得仁,让你心服口服!”秦山芙朝外唤道:“将东西拿上来!”
  很快,衙门外就进来两个壮汉,将一块板子抬入厅堂。
  “敢问夫人,可认得此物?”
  这块木板通身是暗褐色的沉香木,上头有一方小窗阁,边框周围是洋式的花雕,繁复而精致,曹锦丽如何不认得。
  可是翠丝不是说这车早已沉了河吗?她光火地望向翠丝,见连她也白了脸色,心便直往下沉。
  秦山芙见这二人面色有异,谁也不吭声,也不问她们了,转而问一旁的石锐:“你来辨认一下吧。”
  石锐两步上前,看一眼便道:“这就是小的六月三十日那天驾的车。”
  “你且说来这车为何会沉入通河。”
  石锐飞快瞥了一眼坐立不安的曹锦丽,豁出去道:“这辆车夫人已经很久不用了,但那天翠丝忽然上车看了一眼,下来后就说夫人要用这辆车,但里头的座椅松了,让我出去修一下。我自是应下,可翠丝又让我先去京郊取个东西,东西很大,正好驾着车去放车里头。我没二话,便照做了,可是车刚到京郊便冲出一伙持刀拿剑的蒙面汉,还有看不见的地方朝我射冷箭,这伙人招呼都不打就夹击着我将我往通河里赶去,我的马受了惊,自己也中了箭,这才控制不住车辆直接掉进河中。”
  秦山芙又问翠丝:“你可有什么说的?”
  翠丝后背渗出冷汗,依然嘴硬:“我让他去京郊取东西没错,但他遭了歹人谁能料到?”
  “哦?那你当天到底让他去京郊取什么东西?”
  “我……”
  “竟一口答不上来?那好,我替你说。”
  秦山芙望向早已面无血色的曹锦丽道:“其实根本没有东西可取,她只是想将石锐连同这辆车支使到京郊,送给那些蒙面人处置,而原因,就在这块残片上。请各位前来细看,这窗户的下沿是否有个小小豁口,而沿着这个豁口,是否有两道抓痕?”
  宁平侯蹭地站起,踉跄了一步凑到跟前细看,一颗心登时凉了半截。
  秦山芙望着将头扭去一边的曹锦丽,冷声道:“夫人,这两道抓痕是怎么来的,你还要装不知道么?是不是非要我将那日替沈世子入殓的师傅请上公堂,跟大家仔细说说那日给世子清理身体时,右手中指食指的指甲缝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第57章 遁走
  那是沈束在临死前挣扎留下的划痕。
  那时沈束终于看清了他继母的意图, 试图通过那方小窗对外求救,却被她轻易阻止。那道划痕便是他最后的绝望与怨恨,曹锦丽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
  可那又如何?
  病是他娘胎里带来的, 发病是范缙激出来的,她自始至终只是旁观, 她又怕什么!
  曹锦丽被逼到绝境反而豁了出去, 忽然气势大变, 竟理直气壮起来:“就算那是沈束留下的抓痕,你又当如何?他沈束得病时我压根不认识他这号人,他自己不中用憋死了自己, 难不成也得赖我?!”
  “自然是赖你!”
  眼见曹锦丽重压之下精神防线已然崩溃,连场面都不圆了,秦山芙也不再与她虚与委蛇,咄咄逼人起来。
  “沈世子发病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你既发现他脸色不对带他离席,为何不好人做到底,在第一次回沈府的时候就让世子下去?你整整一个时辰都扣着沈世子在车内,到底是何居心?!”
  “他那病一时好一时坏,经常喘着喘着自己就缓过来了, 我只当他又是像从前很多次一样过一会就没事,谁能想到竟如此严重!”
  “那车上的划痕清清楚楚表明当时沈世子难受得紧了, 你竟还说自己想不到?”
  秦山芙指了下乌伢子和石锐,“沈世子挣扎时连车外的人都发现了异常, 车内的你当时又在做什么?要知道, 下了车可就是医馆,纵使徐记配不出奇药,但身为郎中他自然知道该如何缓解症状, 你可有向徐记求助一二?”
  曹锦丽冷笑,“民间郎中多是江湖术士,沈束可是侯府世子,我怎敢将他交到那种郎中手上?”
  “笑话!你既看不上徐记的郎中,为何放着堂堂辛仁堂不去,反而要翠丝去他家开方子?”
  曹锦丽瞬间无言以对。
  秦山芙摇摇叹道:“夫人,再多的托词,都逃不出合理二字。世子垂死挣扎,无论是好是坏,外头总归有个郎中,寻常人都会下意识找郎中想法子,而不是将世子扣在车内,悠悠闲闲等郎中抓些无关紧要的方子。从世子在宴会上发病一直到死,你一直在拖,一直在耗,你不仅不救他,还要将他困在自己身边,困在车内,让所有人看不见他,彻底断了他求生的可能,这番所做作为,便是《大宪律》明文规定的谋杀之罪!”
  谋杀二字一出,整个厅堂都寂静了。
  外头围观的人也愣了半天,转头与身边的人交谈起来。
  “哎,怎么回事,杀人犯不是那个公子哥吗?”
  “我也闹不懂了,怎么这么一番辩下来,杀人的竟是死者的母亲?”
  “不是正经母亲,是继母,后面进门的!”
  “哦哦哦哦,怪不得……”
  闲言碎语如刀子一样扎在曹锦丽的心上,她只觉周遭的空气如铁一般沉重,方才如虹的气势宛如山崩,虚软在椅子里只觉天旋地转。
  过了好一会,她才喃喃道:“我没想让他死,没想让他死……我承认自己那日没救他,但他是死是活,自有天意,我只是顺了天意而已……”
  翠丝额间也早已布满冷汗,但仍强撑着自己,忙跟着附和,“没错,世子爷的病时好时坏,总没个准,我们原以为他这次也能挺过去,既是老天要收人,谁又拦得住?怎的撞上我们在场,就成了我们的罪过?!”
  “那是因为当时只有你们能救世子,更因为你们夫人是世子的嫡母,不是等闲之人!”
  秦山芙面向康若滨道:“康大人,宁平侯夫人的这番说辞,想必您该很耳熟吧?这案子审到现在,岂不与陶小六溺水一案如出一辙?!”
  康若滨面沉似铁瞪着秦山芙,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没错,是同样的案子。陶氏小儿的那件案子上表御前,下达四方,早就成了各州府传阅参照的典范。这案子让他享尽风光,可彼时他有多得意,眼下他就有多么束手无策。
  他好歹审了这么多年的案子,不乏律讼方面的敏锐性。早在曹锦丽在那口无遮拦的时候,他便意识到这案子与陶氏一案一模一样,看着这女讼师在底下气势如虹将整个宁平侯府和他逼入绝境,这才意识到,恐怕这女讼师早在陶氏那起案子的时候,就开始为本案排兵布阵了。
  然而此时才想通这一节却也为时已晚。秦山芙见康若滨死不表态,不给他装糊涂的机会,进一步道:“康大人莫不是忘了那起案子,陶小六溺水一案,案犯朱茂才便是拿天意做借口。眼下沈世子的这起案子,宁平侯夫人与朱茂才做了同样的事,那便是在只有他们能施以援手的时候袖手旁观,最终致人身亡。更何况,宁平侯夫人还是世子的嫡母,您可别忘了您因陶氏疏于看顾其幼子便判其流刑,那么世子嫡母犯下此等罪过,难道罪责不该比这更重吗?!”
  康若滨哪敢接这种话,只觉她三言两语如刀锋利刃一般戳着他,他垂下眼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她。
  秦山芙看穿了他的软弱为难,上前一步朗声道:“康大人,您别忘了,上一个袖手旁观的人,可是被您判了斩刑的!”
  此言一出,门外瞬间炸开潮水般的议论声。
  高门侯府里头的主母,竟因杀人被判斩刑,这种奇事,恐怕只有改朝换代的时候才见得到。
  围观众人又是震惊又是激动,什么「侯府娘子杀人啦」、「侯府夫人要被砍头啦」的闲言碎语便一传十十传百,如风一般迅速传出。
  曹锦丽万万没想到,前两日那桩令康若滨春风得意的案子竟是自己的前车之鉴,秦山芙铿锵的「斩刑」二字一出,她便再也支持不住,当众晕了过去。
  “夫人!”翠丝惊慌失措地叫起来,整个人扑倒在她脚边,脸上又是汗又是泪,已然在崩溃边缘。宁平侯早已被这里头的真相吓傻在一旁,如木头似地坐在一边,愣愣地盯着自己儿子留下的那两道抓痕,对自己夫人当场昏厥竟无动于衷。
  而秦山芙根本懒得管曹锦丽是晕是醒,淡淡瞥一眼那一处的闹剧,重新盯住康若滨步步紧逼。
  “康大人,无论是沈世子的死因,还是宁平侯夫人的罪过,均是人证物证俱在,又有陶氏小儿一案的先例参照,杀人的该是什么罪责,想必已经很清楚了,既如此,民女恳请康大人下判,替本案做个了结!”
  康若滨只觉手心渗汗,手脚冰凉,仿佛他才是那个杀了人的。
  下判?他怎么敢!
  他是真的没想到这案子竟办成这个样子。
  这案子升堂前被太子和曹后接连带话交代,明里暗里要他务必将范缙身上的罪压实,判个择日问斩也不无不可,就是要借此让靖城侯低头服软。
  可如今呢?本该被定罪的人却在公堂之上越审越精神,手带镣铐却是满面红光。而正经死了儿子的却如霜打的茄子般愣的愣,晕的晕,这算怎么回事?这让他怎么回话?!倒不如他也跟着倒头昏过去算完!
  靖成侯眼见案子真相已水落石出,轻笑一声,上前一步道:“康大人,看来沈世子一案凶手另有其人,既如此,便请大人赶紧给个痛快话,早点了结吧。”
  靖成侯夫人早已在一旁激动得眼泛泪光,跟着语无伦次地附和道:“康大人,我们又是人证又是物证的,反倒闹了半天指责我们缙儿的证据却影子都没瞧见,你还犹豫什么?”
  一个两个都在逼他,康若滨却还是硬撑着不作声,心乱如麻,大半的心思都在琢磨如何向曹后和太子解释。
  靖成侯却也不意外,笑了一下,转身往门口走去,“看来,是康大人不敢做这决断了,也不知谁的情面这样大,竟还大得过一朝律法了。既如此,我们便找个敢做决定的来断这起案子罢!”
  “慢着!”
  康若滨连忙起身,暗自握紧了拳。
  曹后和太子那里不好交差,可捅到御前他照样吃不了兜着走。既然案子已经办砸,又不能真的将曹锦丽押入大牢进一步得罪曹后,那便只能缓上一缓,看看是否还有补救的余地了。
  “此案干系重大,事实复杂,不宜就此定案。这样吧……”
  他先向靖成侯深深行了一礼:“今日一查,令郎与沈世子的死因确实关系不大,近些日子委屈了范公子,在下给侯爷、夫人和公子赔个不是,侯爷自可带令郎家去。”
  他又朝着呆若木鸡的宁平侯拱手道:“侯爷,今日一番质证,有些细节还需再与尊夫人核实一二,恐怕要受些委屈。这些日子还请尊夫人在府里修养时日,待本官与其他同僚对此案进行一番合议后,再择日下判。”
  择日下判?这狗官竟想和稀泥!
  秦山芙急道:“康大人,什么细节需要核实?宁平侯夫人到底要受什么委屈?您跟同僚到底要合议什么?说清楚——哎!”
  康若滨哪管这女讼师连珠炮似的询问,当即一拍惊堂木便要退堂,秦山芙还待与他辩白什么,康若滨却谁的话也不听,就留下这么一堆烂摊子,匆匆朝后方的小门一走了之了。
 
 
第58章 戕嫡
  长乐宫中。
  曹后啪一声摔了茶杯, 高广大殿里的宫人呼啦啦跪了一片。众人皆噤若寒蝉,跪在曹后面前的采菊头也不敢抬。
  “康若滨是反了天了!本宫让他将范缙弄进去,怎么到头来杀人的却是我们曹家的人!”
  采菊跪在地上回话, 将头埋得更低:“据线人来报,当时升堂状况频发, 那个女讼师好生厉害, 一会上人证, 一会上物证,又喊来百姓围观,让康大人被动得不行。”
  “废物!”曹后根本不听这套说辞, “一个小小的讼棍罢了,他康若滨堂堂一个京兆尹竟然还治不了她?”
  “康大人也是想了法子的,差点要对这女讼师动刑,但是……宣国公家的那位韩昼韩公子,又出来保她了。”
  曹后气得拍桌子,“这案子到底关他宣国公家什么事!”
  “奴婢瞧着,或许跟宣国公家关系不大,只是韩公子个人的意愿。但是当天靖成侯态度也颇为强硬,说如果康大人敢动那个女子, 便将这案子捅到御前。”
  “捅到御前?哼,看来靖成侯是铁了心要跟我们撕破脸了!”
  曹后暗自忍耐半晌, 又问:“那现在什么情况?”
  采菊回道:“康大人当场无法做决断,匆匆退堂就走了。范缙被靖成侯领回家去, 四小姐也被沈候禁了足。”
  “沈侯什么态度?”
  “沈侯……”采菊顿一下, “沈侯没想到沈世子身死背后有这么层曲折,四小姐跟沈候说当天从宴席出来后世子只是略微难受,还愿意陪她折回曹府取东西, 不想回家的路上忽然不好了,她这才赶忙回府,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沈候没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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