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开律所——未溪灯
时间:2021-09-28 09:24:44

  “翠丝说,先不着急回府,夫人要去趟辛仁堂抓药。因此车便往南边去了。”
  “那去辛仁堂了吗?”
  “没有,到了辛仁堂时,翠丝又说辛仁堂人多,她让我慢点赶车,她沿路看到合适的药铺再让我停下来,最后停在了徐记药铺那辆,翠丝便又下车了。”
  “石锐!谁给你的胆子!”翠丝听到此处再也按捺不住,张口便骂。
  秦山芙见石锐被她吼得一哆嗦,立刻与她呛起来:“证人还没说什么呢,就开始恼羞成怒了?你倒是哪来的胆子,敢恐吓靖成侯府的证人?”
  秦山芙转向石锐,安抚道:“你不必怕她,且继续说来。在徐记药铺门口,又发生了什么?”
  石锐方才被翠丝一嗓子骂得抬不起头,目光躲去一边,硬着头皮继续道:“其实也没发生什么。翠丝下了车进了药铺,夫人和世子爷在车内,我就在车外守着。”
  “你在车外,可听到车内有什么异状?”
  “这个倒是有……”石锐声音更弱了:“当时在门外等着的时候,我听到车内隐约有踢踏的咚咚声,我还问了夫人和世子是不是有什么事,夫人说无碍,我便再没多问。”
  “只有夫人应声?那世子有出声么?”
  “世子没有出声,只有夫人应了小的。”
  曹锦丽听到此节再也忍不住,抬手指着石锐的鼻子:“大胆刁奴!谁给你的胆子血口喷人!”
  秦山芙闻言简直要笑出来,“夫人好生奇怪,石锐只说了世子没吭声,这怎么是血口喷人?喷了谁?”
  曹锦丽被她这么一说,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徐记门口的那段时间,至今都是曹锦丽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还记得炎炎夏日里车内闷热的空气,记得沈束倒在车内,只有出气没有进气,面如土色,双眼直勾勾瞪着她,死鱼似地抽搐两下,脚蹬在车厢壁上,像踹在她的心窝子上。
  他气若游丝地对她道,母亲,救我,可她铁了心装听不见,甚至闭眼不再看他。
  许是他终于明白求助她无用,便撑起最后一丝力气去扒车窗,可偏偏这时,石锐听到动静问她出了什么事。她连忙将他扒窗户的手掰下来,他看着她的目光不再恳切,变得冰冷怨恨。而她也低声回以怨毒的耳语——爹不疼娘不爱的东西,还真指望着谁能救你不成?赶紧死了干净!
  曹锦丽一向知道沈束的软肋在哪,就像是他与范缙动了手,也不过是因为范缙说了句「缺父母教养」这种话。
  沈束是个架空的世子,他的爹一心系在她和她自己的儿子身上,原配夫人又是个短命的,他自小多病敏感,最怕别人说他不得父母心。曹锦丽一早就看透了他,平日里没少在他跟前与宁平侯上演合家欢的热闹戏,每当这时沈束便是那个多余的,干干站在一旁,连笑容都是僵硬而无措的。
  就这么个东西,在曹锦丽眼里就是个碍事又碍眼的。他为什么还要喘气?就这么死了,清净了别人,也解脱了他自个儿,多好。
  果不其然,在她说完爹不疼娘不爱这句话,沈束的呼吸就更急促了。他双目充血,淬了毒的眼神恨不得撕了她,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抬起手要扇她耳光,她轻易躲开,而他却耗尽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只碰到了一点她的袖口,便如软藤般倒下,死去了。
  沈束死前并没有说任何话,他连呼吸都上不来气,根本也说不出话。
  可他临死前的眼神却如利剑一样钉死了她,无需言语,却可以明明白白告诉她:曹锦丽,你不得好死。
  那怨毒的眼神仿佛是诅咒,曹锦丽自那日起便彻底弃了那辆车,要不是翠丝发现里头有异样,她也不会铤而走险,要将石锐连通整辆车赶进通河淹了了事。
  她在一旁脸上早没了血色,秦山芙见她这幅六神无主的样子便知她心虚得连掩饰都顾不上了,于是上前一步,对她步步紧逼:“夫人还未回我,为何觉得石锐是血口喷人?”
  “我……”
  “比起这个,民女倒是又有一事问夫人。前几日石锐驾着夫人的车在京郊差点遭了毒手,连人带车差点翻进河里,幸而被人救下。石锐原本是沈家的家生子,到底是什么原因,夫人要置他于死地呢?”
  翠丝听得此话立刻否认:“与我们夫人何干!是石锐自己驾车不小心,怎的赖在我们头上!”
  “与你们无关?对了,倒是忘记了一件事。”秦山芙不慌不忙道:“当时救下石锐时还活捉了一个下毒手的人,仔细盘问之下,竟然是曹府的人,说是受了你家夫人的指示。”
  曹锦丽听到这话登时软倒在椅子里,翠丝依然头脑清醒,断然否认道:“你休得胡言,怎么可能是曹府的人?我们夫人是沈府的主母,哪能差遣得动曹府的人!”
  “此人身上名牌尚在,身契虽在曹府,却在官府也有备档,不若眼下查一查便知。”
  翠丝怎可能真当众查那人的身份,仍嘴硬道:“有什么好查的?既要栽赃,你们便有万全的准备。即便他真的是曹府的奴才,可曹府的下人奴才何其多,你们随便策反一个就来给我们泼脏水,分明是你们设好的局!”
  秦山芙好笑道:“翠丝姑娘,是你自己说的,连你们夫人都使唤不了自己娘家人做事,我们这种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外人,哪来的本事去策反?你怕是太抬举我们了罢!”
  “你、你这个——”翠丝气急败坏,险些口不择言叫骂出口。
  秦山芙摇摇头道:“翠丝姑娘,不要否认了,偏离事实的故事无论如何都是说不圆的。”
  秦山芙微微侧身面对外头看戏看得热火朝天的路人,扬起声调道:“喘喝之症十分常见,既然宴会上有人看到世子脸色不好,那说明世子当时就有了发病之兆,按一般推算,在半个时辰之内必定病情加重,时间恰好就是在徐记药铺门前垂死挣扎,而车夫听到的踢踏声,便正是世子喘不上气时挣扎的动静。虽然宁平侯夫人不认这个事实,但石锐只是个驱车的车夫而已,却被曹府派了弓箭手逼他跳河,所幸被我们救回,这件事本身就说明石锐今日呈堂供述,均是宁平侯夫人所忌惮的实情,敢问各位,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门外有好事胆大的老百姓叫了一声,“没错!”
  康若滨见秦山芙竟敢煽动民意,顿时大怒,拍了惊堂木道:“大胆!审案便是审案,你不问本官如何看,问外头的无关人作甚!”
  秦山芙丝毫不惧:“好!那我便问一问康大人,这么一番听下来,您可认为世子死得蹊跷?”
  康若滨恼道:“就凭你举的这些证据,都是没有亲眼所见的揣测而已。这个车夫说他听到车内有踢踏声,谁又给他作证?就算是真有声音,那声音也有可能是宁平侯夫人弄出来的响动,夫人,本官所言是否有差池?”
  康若滨强行替她找找补,曹锦丽闻言大喜,可算是抓到救命稻草,忙不迭点头:“没错!那时世子正闭目休息,那声音是我在车内待得太闷,舒展筋骨时不慎碰出来的,与世子无关!”
  秦山芙见曹锦丽死到临头还依然嘴硬,康若滨明知蹊跷却公然偏私,摇头叹道:“既然夫人和康大人都觉得石锐所言不可信,那好,咱们就继续审下去。”
  她往门口望去:“乌伢子,进来吧。”
 
 
第56章 拶刑
  在门外等候了许久的乌伢子一听叫到自己, 便猴精似地窜进门,对着一厅堂的贵人周周到到地行了一礼。
  康若滨一看又冒出一个证人,简直怒不可遏, 忍无可忍指着秦山芙怒道:“这到底是谁的衙门,你莫不是将本官视为摆设!来人!取拶刑来!”
  一个衙役应了一声连忙跑出去, 另两个二话不说就将秦山芙一人一条胳膊扭住, 秦山芙只觉一阵剧痛, 膝盖弯挨了一脚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秦姑娘!”
  韩昼在门外吓得冷汗淋漓,恨不能推开栏杆往里冲去。靖成侯没想到康若滨敢动刑,当即拍案而起, 怒喝道:“康大人,你这是要铁了心要偏私了!”
  “侯爷误会了。”康若滨冷冷道:“公堂自有公堂的规矩,本官既是此案主审官,传唤证人这些事情便就是本官分内之事,怎可由着他人越俎代庖!”
  秦山芙跪在地上膝盖生疼,冷笑一声呛他:“若我不越俎代庖,难道大人就同意传证人?”
  “你还敢顶嘴!”
  “我不过是讲事实,摆证据,何错之有?!”秦山芙仍不屈服, “大人既要动刑,那便动吧!就让后头的百姓看看, 自己头上的父母官是怎么个昏官!”
  “你!”康若滨气得恨不得撕了她,而外头围观的百姓却叫嚷起来——
  “咱京城的大老爷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传个证人都要给人上刑?”
  “你没看前头争的事?这是摆明了这个证人不利于死了人的那家, 不想放他进来回话。”
  “死了人的那家什么来头?”
  “嗐, 你看了半天看了个什么名堂。那不是掌外务部的沈家嘛,跟洋人厮混一处的那个。”
  “原来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心都这么偏, 我说咱京城里的洋人为什么横着走呢,原来头上的老爷屁股就是歪的!”
  眼见外头越吵越凶,谈论的事情越来越不堪入耳,康若滨又关门不得,气得眼前都阵阵发黑。
  宁平侯早在一旁傻了眼,黄景生也未料到事情竟是这样的走向,早缩在一旁不出声。翠丝听着外头的议论,又看着消失多日又突然出现的药店学徒,生怕康若滨顶不住压力让这学徒说话,惴惴不安地觑了眼早就六神无主的曹锦丽。
  而康若滨又怎会不知新来的证人来者不善?咬牙片刻,心一横,决定今天非让这女讼师脱一层皮不可,重重拍下惊堂木:
  “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刑!上刑!”
  “是!”
  两旁的衙役按着秦山芙将她的手指硬塞入满是血垢的夹板,那夹板上一层黏腻,秦山芙汗毛直竖,跪着的双腿都没了只觉。
  这就是古代的法庭,一点道理都不讲,她心道今天可能真得交代在这了。忽然,背后有人怒道:
  “康大人!你若真给她上刑,韩某这便进宫面圣,将这案子捅到御前去审!”
  是韩昼。秦山芙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朝后望去,竟见他何时闯过了外头的栅栏,又被人在内堂门口拦下,对康若滨怒目而视。
  康若滨定睛一看,这不是宣国公最疼爱的那个嫡孙么?他从小就被宣国公带在身边,不同其他小辈,他几乎是被宣国公宠溺着长大的,京城无人不知。怎么这个案子他也掺和在里头?
  曹锦丽一见韩昼露面便更是慌乱,靖成侯也没想到宣国公家的人会出现在这里,愣一下,也站起来对康若滨道:“康大人,你若不想让我方的讼师开口说话,又何必今日将我们请上公堂?堂堂判官,心偏至此,既如此,本侯这便携夫人进宫面圣!”
  说罢便甩袖往门口走,康若滨彻底慌了神,连忙叫住:“侯爷且慢!”
  康若滨一听这一个两个都要闹到御前去,哪里还经得住,连忙堆起笑来找补:“侯爷,韩公子,你们可实在是错怪本官了!”
  靖城侯立在门口冷眼看他,康若滨站起身一脸为难道:“唉,不是本官心偏,实在是这女讼师过分了些,堂堂京兆尹府的公堂,哪能由着她这般胡来。”
  韩昼冷嗤一声道:“敢问康大人,她如何胡来了?”
  “这……”康若滨噎了一下,又道:“自然是未经本官同意便擅自传唤了证人。她将本官的事情做了,那还要本官何用?”
  “那好,韩某特此问康大人一句,康大人是否允许传唤乌伢子这个证人?他可是查清沈世子死亡一事的关键人物。”
  康若滨暗自磋牙恼火,忍耐半晌,最终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允,既能查明案情,有什么不允的。”
  韩昼却仍不依不饶:“既然秦讼师需要传唤,大人也同意传唤,那大人为何要跟秦讼师过不去?!”
  康若滨被韩昼三言两语怼得简直骑虎难下,可满腹怨气又撒不出,碍着他宣国公府的身份又不好蛮横地将他赶出去,于是坐在椅子上强自忍耐半晌,重重叹口气。
  “罢了!”他挥手让秦山芙身边的衙役走开,“都给我起开!”
  秦山芙身上骤然一松,那可怖的刑具也从手指上取下,悬在嗓子眼里的心安安稳稳落回肚中。
  她半截身子还是软的,缓了两口气,仍强撑着站起来,一刻也不愿跪这狗官。她惊魂未定地望向韩昼,对他笑了一下,心底感激不尽。
  可再多的感激,眼下也只得先搁置一旁。
  她稳了稳心神,对着缩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的乌伢子道:“那日你看到了什么,一五一十说来吧。”
  眼见一场风波过去,乌伢子清脆地哎了一声,便口齿伶俐地说道起来。
  “小的是徐记药铺里的学徒,给徐郎中一边当干儿子,一边卖苦力,做的都是些杂事。要说我们那药铺,原也是个不成气候的小铺子,三年五载也不接待一个贵客,因而当天我瞧门口停着那么漂亮的一辆马车,马车上还有洋式的花雕,就再也没心思干活了,想方设法往跟前凑,想多看两眼。”
  “看到什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当时车里下来一个顶漂亮的姐姐,就是这位。”乌伢子指认了翠丝,又道:“但她跟着我们徐郎中往里头去了,我就没再跟。那辆车就停在外头,这个姓石的小哥正在给马梳毛,他听到的那两声踢踏声我也听到了,而且不止听到,我还看到车身晃了两晃,力道着实不小。”
  “除此之外呢?”
  “哦还有,我当时好奇,就装作在门口理货往近靠了靠,那车身晃动的时候窗户边上还突然伸出一截手指扒着车窗,很快又缩了回去。……说来惭愧,小的当时、当时还以为那车里,正、正……”
  乌伢子羞愧地挠耳朵,笑容腼腆又暧昧,眼睛贼溜溜地瞥了眼曹锦丽。曹锦丽怎会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上前撕了他的嘴:“你个下贱胚子!竟敢编排起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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