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高明衍不敢得罪这些财神爷,哪敢发这种牢骚。他还是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对翻译道:“你与贾大人说,就说近两年民生多艰,朝廷不好再给老百姓加码,如若太过,激起民变便是两败俱伤的事,望贾大人体谅。”
洋人听完后转头与自己的人交头接耳起来,几个人凑一起嘀嘀咕咕一阵,将堂堂东宫太子晾在一边,让高明衍好不尴尬。
可他仍在忍耐,既然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又有什么大不了。又过一阵,那头的洋人嘀咕完了,翻译又被派来传话道:“太子爷,洋大人们说下不为例,仅今年给您救个急,今年他们可以再出五百万两白银。只是洋大人说,这五百万两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需得给他们一个开源的路子,才能凑出这些银子来。”
高明衍一听就不高兴了,“五百万两?这是打发……”忙住了口,别过脸去不吭声。
翻译笑道:“太子爷,五百万两只是个保底的数儿,倘若这新赚钱的路子跑得通,便是上千万的白银也不在话下。”
“什么赚钱的新路子?”
翻译轻笑了下:“太子殿下可知淳记的茶庄?他家的瓜子金堪称一绝,全国只他一家的岩茶可称茶王,与之相比,其余都上不得台面。”
高明衍愣一下,“淳记的岩茶?这个我知道。怎么……”
“太子殿下想必也知道,岩茶的工艺极其繁琐复杂,那秘方只有淳记才有,这么多年下来,没一家仿得成。”
“他们想要淳记的方子?”
翻译低头又笑了下,“只有方子哪能成呢。淳记在闽南的茶圃本就得天独厚,这么多年的制茶的工人也是一代又一代的老师傅了,要做成淳记的茶,恐怕缺点什么都是不成的。”
这下高明衍听明白了,洋人这是看上淳记,想将整个淳记吞了。
洋人来这久了,竟也喜欢上了喝茶,他们也曾收过几家茶庄,听说往海外远销利润很是可观,由此推想,淳记的岩茶怕也是被他们肖想许久了,这背后的利润,高明衍只是简单一想便知是块肥肉。
然而高明衍却犯了难:“不是我不想偏帮,倘若是别的铺子也就罢了,而是这淳记的老板素来与晋王亲近,我怕是动不得的。”
翻译转头又跟贾仕德嘀咕了几句,末了又转过来,堆着笑脸道:“大人的意思是,这么点事,太子殿下自然办得妥。”
高明衍没法子,他既有求于人,自是不好再推脱不干。他想了一会,将自己的法子说给洋人听,翻译传达给洋人听过,一干洋人这才面露笑意,用着蹩脚的官话连声称好。
就这么三言两语,无论是洋人还是高明衍,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虽中间有些曲折,但最终的结果双方还算满意。
众人吃饱喝足,一场宴席到了散场之时,贾仕德频繁往内间的那扇门望去。
翻译是个机灵的,看到贾仕德心猿意马的模样,便拉过高明衍身边的一个宦官低声问道:“那里头的东西可备下了?”
宦官好脾气地答道:“备下了,老早就候着了,都是老规矩,洋大人们进去便可尽兴。”
高明衍听见这番对话,不觉胃口倒了大半,又看一眼贾仕德猴急的样子,硬生生压下鄙夷之色,装了个没听到。很快,这群洋人神色愉悦地往内间走去。高明衍一刻也不想多待就往门外走去,听着里头乱糟糟的声音,更加厌烦地加快脚步走人了。
第62章 婚前自尽
话说那日孟子林虽然谢绝了去找嘉利行讨说法, 但随后还是亲自携礼登门拜访,与秦讼师结个善缘。
秦山芙与孟子林一番探讨后,三下五除二给孟子林制定了一套全方位的法律服务计划, 从拟定协议到法律咨询,再到争议解决纠纷处理, 可谓是面面俱到, 让孟老板听完之后当即留下五十两银子作订金不说, 还一个劲拜托秦山芙以后多关照,浑然忘记了自己才是甲方老爷。
孟子林与秦山芙交谈甚欢,不多时, 蕊环进来了,附在秦山芙耳畔道:“姑娘,韩公子来了。”
秦山芙哦了一声,“那让他在另一个屋子里等一下。”
“韩公子还带了个年轻女子一起。”
秦山芙诧异地望向蕊环,“女子?是什么人?”
蕊环只是个摇头。
秦山芙寻思片刻,“让他们等着吧,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蕊环应声道是,然后便出去了。秦山芙又与孟子林继续方才的话题,可不知怎么的, 一小缕思绪总在琢磨着韩昼带来的那个女子身份。
孟子林看出秦山芙有些心不在焉,便也不好打扰, 起身告辞了。秦山芙将他送到门口拜别后,又重新拉过蕊环问道:“韩公子身边的女子大约什么年纪?衣着如何?看起来像是什么人?”
蕊环被这一连串问懵了一瞬, 转而又反应过来, 笑而不答:“姑娘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那女子是个脆生生的小姑娘,细眉鹿眼,很是灵性, 我瞧韩公子也挺紧张她,走哪都让她跟紧,生怕丢了她似的。”
秦山芙闷声半晌,心想这又是什么神仙妹妹,如果真有这种神仙妹妹,他领来到这个地方做什么?她不由有些在意,一时也没注意蕊环回话回了一半,只将蕊环打发继续去解她出的那道案例题,自己往里面去了。
她心事重重地敲了敲门,很快门从里头打开,入目便是韩昼欣喜澄澈的双目。秦山芙一怔,视线微移,看到了一个怯生生的少女不安地看向她,那双眼睛倒真的像只受惊的幼鹿,惹人怜爱。
秦山芙干巴巴地调侃韩昼:“韩公子今日怎么有心情带个妹妹见我?”
韩昼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少女,慌乱解释道:“秦姑娘可别误会,哪来的妹妹,韩某今日是有正事找姑娘的。”
秦山芙再一次打量那个女子,这才发现她衣裳虽然鲜亮,但却并不名贵,显然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不大可能跟韩昼沾亲带故。她一时窘在原地,仔细一想才意识到是蕊环故意误导她,寻她开心。秦山芙尴尬地笑着打了个哈哈,连忙避开他进屋。
韩昼在一旁默默琢磨着她方才的言行举止,见她难得露出些窘迫,有些难以置信道,“秦姑娘方才来势汹汹,开门便是质问,可是想岔了?”
“啊?没有没有,我开玩笑呢。”秦山芙轻咳两声,当即转移话题:“对了,你说今日找我有正事,是什么事?”
韩昼见她面色透着些微红,原想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可见她又拿出公事公办的神色,便不再废那些话了。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韩昼对秦山芙也算了解了个七八分。秦山芙别的地方都好说话,可唯独不喜欢在说正事的时候浪费时间,于是他当即收了闲话匣子,将身后的少女让出来。
“这是连翘,在我院里做洒扫的婢子。这两天我查证了一圈人,最终查到《千峦飞鸟图》就是连翘偷偷带出去的,今日我特意将她带来,想与姑娘一起听听是什么缘由。”
秦山芙瞪大眼:“找到偷画的人了?”她细细看了看连翘的样子,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直缩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的连翘一被问话,二话不说先扑通跪下,哇得一声哭出来:“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公子饶了奴婢吧!”
秦山芙被她一嗓子吓了一跳,听她慌里慌张哭了半晌,只好好言好语道:“你先别哭,好在这画还在,没流落他处,先说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连翘抽噎道:“奴、奴婢是负责给公子屋内做洒扫的丫头,得公子信任,公子的书房也交由我洒扫。原是个众人羡慕的差事,可奴婢被猪油蒙了心,就为区区二十两银子,就、就将公子的画偷出去好几次,奴婢犯了大错,奴婢罪该万死!”
话还没说完又要给人磕头。秦山芙有些头大,正巧蕊环进屋送茶,秦山芙忙叫蕊环将连翘拉起来,又给她扯了块帕子擦眼泪,好一顿安抚。
“你先别哭了,你哭成这样,还让我们怎么问话?”秦山芙叹口气,“你说有人给你二十两银子你便偷画,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连翘抽噎道:“奴婢那阵子缺银子,公子又一直在跟姑娘忙案子的事,就趁这个空档有人找上了我,说让我将那幅画带出来。原先我是不肯的,可对方好一顿软磨硬泡,又加了银子,说只是想临摹几笔,不要原画,如果我信不过,就在一旁看着那人临摹便是。”
连翘将头埋得很低,悔恨难当:“其实起初,我也犹豫了很多天。但因家中实在艰难,便同意了下来,之后由我瞅着机会便带着那幅画去找临摹的画匠,他临摹时我就在一旁小心看着,生怕他抢了画或毁了画。可还好,那人看似是个熟练工,人也是个规矩人,只画画,没有别的举动,约莫三四次后就摹得差不多,之后就再没找过我。我原想这人是钦慕公子的画艺,没成想……”
连翘又哭着说不下去了。
如此听来,事情的原委倒也简单。秦山芙问韩昼:“这事恐怕连翘一个人成不了事,你可将有关系的人都顺藤摸瓜查出来?”
“正在排查。”韩昼显然有些心累,对连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好歹是我跟前做事的,平日月钱打赏也有不老少,怎的就这么缺钱,犯下如此要命的错处?你该不是拿出去赌钱了吧?”
被这么一问,连翘更是泣不成声:“公子误会了,我哪来的闲心和闲钱去赌,实在是家境艰难,不堪重负,这才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秦山芙问:“你家出了变故?”
连翘点头如捣蒜:“我前些年没了父亲,家中只有长姐和母亲。长姐为父守孝,耽误了婚期,母亲身体又不好,又拖了三年,好不容易半年前长姐与人订了亲,没几天就要过门了,长姐却忽然想不开上吊自尽,母亲自此一病不起,看郎中吃药是花不完的钱,所以我才动了邪念,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
秦山芙听着有些古怪:“你长姐为何忽然自尽?”
连翘摇头:“不知,只听母亲说长姐死前一晚忽然对母亲哭着说她不洁了。那日白天她才与未婚夫去拜过西锦乡的月老庙,回来就说活不成。母亲问她是不是遭了歹人□□,可长姐却摇头否认,再多的细节也没有,当天晚上就悬梁自尽了。”
秦山芙皱眉思索,又问:“那会不会……是你姐姐的未婚夫……”
连翘依然摇头:“这个也不太可能。姐姐姻缘坎坷,大龄未婚,这亲本就结得艰难,就算是准姐夫对她做了什么,依我姐姐的性子,怕只会闷声忍下,无非是不合规矩提前交付清白,继续嫁过去不就好了,犯不上自我了结。”
“男方对此有什么说法?”
“我们也问了男方,男方却不愿提及太多,只说彩礼也不要了,让我们以后不要再找他们。”
秦山芙觉得这男方的态度颇有蹊跷,“有没有可能是你那准姐夫伙同他人,对你姐姐行了不轨之事?”
连翘哭着摇头:“我们也不知道,但应该不至于。准姐夫是个死了老婆的老实庄稼汉,是个本分人,在我姐姐死后他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前两天听说好像连他也不太正常了。”
连男的也不正常了?那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山芙一时沉默下来,细细一想,心里毛毛的。她没再问其他的了,又温言安慰几句,便看着柳全将连翘领出去了。
“韩公子准备怎么处置她?”
韩昼思索片刻,道:“书房肯定是不能让她再待了。秦姑娘有什么想法?”
秦山芙沉思道:“虽没确切的证据,但我总觉得连翘家遇到的事情透着些古怪。如果她没说谎,这后头指不定牵着什么事,所以……”秦山芙思索片刻,又道:“如果方便的话,韩公子可否先留她在府内,不着急赶她出府?”
韩昼一口应下:“这个好说。”
秦山芙喃喃道:“迎亲前夕,女的自尽,男的失神,女方说自己失节却又否认歹徒加害……真是奇怪。”
蕊环在一旁应道:“这听着确实怪可疑的。不过,这京城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韩昼和秦山芙齐齐转头望她:“怎么说?”
“我、我也就是瞎猜的,就是觉得这京城女子上吊自杀的还挺多……”
秦山芙不解:“为什么这样觉得?还有谁遭了殃?”
“是苏记绣娘的女儿。姑娘知道,我和我娘一直在苏记买针线布料嘛,也是昨天才听说的,那苏绣娘的女儿也上吊自尽了,好像也是婚礼前夕。”
第63章 杨秀才
蕊环说完那句话后, 秦山芙是实实在在被惊出了一身冷汗。然而她觉得这事或许只是个巧合,又闲话了几句其他事情,转眼就将这事抛诸于脑后了。
秦山芙开张以来, 可有的是忙的事。孟子林是个有义气的,他自己跑来给秦山芙当财神爷不说, 还拉来了许多生意场上的伙伴, 秦山芙每天不是给这些老板们计时咨询, 就是给他们起草契书协议,收入很是可观。
而另一面窦近台也找上了她,原来大理寺门口围着伸冤的老百姓实在太多, 大理寺超负荷运转也办不完那么多案子,只好逼着窦近台来找秦山芙出主意:
“秦姑娘,前段时间带你去过一趟大理寺,想必你也是看到了大理寺外的光景。排在大理寺门口伸冤的人常年不绝,许多人在门口一守便是几年,眼下天气也冷了,往年总有人冻死在大理寺门口,实在是有伤人和。殿下说姑娘法子多,特意让我来找姑娘问问有什么办法, 今年无论如何,可不要再因伸冤冻死人了。”
秦山芙想了一会才道:“百姓跑到大理寺伸冤, 无非是觉得原审判得不公。那些涉人命的案子我怕是无能为力,只能让大理寺里的大人们认真阅卷, 审慎裁夺。倒是那些只是争个寻常是非的案子, 我倒有法子替大理寺纾解一二。”
窦近台忙问:“什么法子?”
“大人可将那些心有不服的原被告引到我面前来,由我为他们主持调解,让双方各退一步达成协议, 再由我为双方起草和解书,定好违约金,递送大理寺加盖官印。这盖了官印的契书就相当于是判官下的判词,需由双方严格遵守执行,倘若一方毁约,另一方便可不论先前是非,直接依据这份文书状告毁约方,要求其支付违约金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