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开律所——未溪灯
时间:2021-09-28 09:24:44

  秦山芙走在路上,心里不上不下的。
  那天跟赵三祥明明说好了的,眼下他人都被扣在官府了,却还不托人通知她,难道是想变卦?
  她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临到衙门不由脚步一顿。那不甚宽阔的公堂此刻外面围着不少人看热闹,而听里面的动静,似乎已经是升堂有一段时间了。
  “——大人,白纸黑字的欠条在此,赵三祥欠钱不还,大人要为我做主啊!”
  刘二喜扯着嗓子嚎得惊天动地,赵三祥立在一旁不为所动,挺着个肚子嚣张道:“大人,您可看清楚了,这欠条之上是我儿的名字,跟我赵三祥可没有半点关系。”
  刘二喜一听就急眼了,“赵三祥!你莫不成真想赖账不成!子债父偿,天经地义,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呵,天是什么?地是什么?这规矩难道还能大得过《大宪律》的明文规定?这律法上只说了借钱人还钱,可没说借钱人的爹也得跟着还钱。”
  “你!”
  “而且我儿早就成了家,自己的事情自己担。我儿如今又没了,律法也规定了,说人死则债销,韩大人,刘当家,你们可以自己去翻着看嘛。”
  站在门外的秦山芙听着赵三祥嚷嚷的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遇到了所有律师最痛恨的一种情况:被当事人白嫖了法律意见。
  那日她对赵三祥说这些,是因为赵三祥摆明了不信任她,她要是不说出些实质性的东西,赵三祥怕是理都不理她的。
  其实一般来说,如果当事人品质端方,在获取了专业的法律意见后,出于信任以及回报,是会把案子交给她的。而这赵三祥果然应了韩昼的话,不是好人,所以她贡献出去的法律意见不仅没能收获回报,反而被赵三祥这厮利用了个彻底。
  此时公堂之上的赵三祥拿着她那天的说辞高谈阔论,相比之下那要债刘二喜半晌说不出话,反倒显得理屈词穷。
  正上座的韩知县一手举着欠条,一手翻着律法,眉头皱得跟小山一样,一看就是被赵三祥给绕进去了。
  刘二喜眼见不妙,只能跪地磕头,哀哀求着官老爷给自己做主。那赵三祥也不甘示弱,也开始抹起眼泪,哭诉自己中年丧子多么不易。韩知县一个头两个大,眼下做不了决断,当即拍了下惊堂木要退堂,宣布择日再审。
  一场闹剧就这样没头没尾地散场了。
  韩昼自始至终站在秦山芙身边,秦山芙看公堂,他则看她,见她脸色越来越沉,手中的小扇子便摇得愈发欢快。
  他正想开口调侃点什么,秦山芙却径自走上前拦住一个人的去路,韩昼定睛一瞧,被拦的正是那忙着擦汗的赵三祥。
  “赵掌柜。”秦山芙皮笑肉不笑,“赵掌柜今日在堂审的说辞着实精彩,也不知您这般奇思巧辩,是受何人启发?可还记得当日你我的约定?”
  秦山芙语气沉冷,透着丝丝讥讽,赵三祥心里一突,下意识心虚地缩了下肩膀。
  那日他回家后跟自家媳妇将秦山芙的话仔仔细细合计了一番,也翻了律法,竟真如她所言。他们两个那晚左想右想,觉得秦山芙的那套说辞简直滴水不漏,甚至还盘算着,如果那韩大人敢判刘二喜赢,他就拿着《大宪律》往上找知府大人告状。
  而至于秦山芙所说的将案子交给她办,还要花一吊钱……反正他都已经知道怎么应对了,还花这钱作甚?而且大男人家家的,让一个小女子出头,他还嫌臊得慌。
  没错,这秦家小娘子虽然给了有用的法子,但说穿了不就是个无知妇人,而且无父无母的,他还怕甚?于是赵三祥当即舒展了肩膀,耍起无赖相:“哼,你那日说的都是寻常道理,谁还想不到了?就是那《大宪律》的规定,白纸黑字就在那放着,我回家也翻得到,还用花钱找你?”
  秦山芙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赵三祥本就底气不足,没想到这小女子板起脸来竟颇能唬人,于是慌里慌张摸出两块铜板,扔到她脚边。
  “给你给你,看你孤女一个也不容易。小女子家家的还是多做些手艺活糊口,别识几个字就痴心妄想卖弄学识,你要是能靠这挣钱,那些考了功名的秀才不都一头撞死啦?行了赶紧回家吧。”
  说完赵三祥就脚底抹油,急匆匆地跑了。
  众人看完公堂里的热闹,不想公堂外也有戏看。三三两两的人围着秦山芙好奇地打量,偶或飘来一些闲言碎语。
  “这姓赵的可真行,就是打发个叫花子,也是往叫花子碗里扔钱,哪能这么羞辱人。”
  “不过听这小娘子的意思,好像是给赵三出了主意就想收钱?嘿,这也敢想。赵三话糙理不糙,律法的规定就在那摆着,谁还不会看了。”
  “就是说,这秦小娘子仗着自己识几个字,还真把自己当碟子菜了。”
  ……
  韩昼原本幸灾乐祸,但听着旁人的闲话,又觉得很是聒噪。他看向秦山芙,只见身材纤弱的女子正低头看着脚边的两个铜板,有种孤苦伶仃之感,他忽然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毕竟孤女一个,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的,眼下又被人这样对待,说实话也挺可怜的。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准备安慰她两句。他走上前去,以为她此刻该是委屈地强忍眼泪,不想她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目光灼烈,锋芒毕露,令人不敢直视。
  临到嘴边的话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秦山芙不再看他,径自提步离开。
  韩昼诧异:“秦姑娘,你这是去哪?”
  秦山芙脚步一顿,扭头对他,也对仍在附近徘徊看戏的众人道:“自然是去讨债了。既然赵掌柜这么喜欢赖账,那就这次跟他好好算算,然后连本带息地讨回来。”
 
 
第7章 不止是面子问题,更是生存问题……
  那天回去,秦山芙辗转反侧一晚上没睡着。
  其实上辈子被当事人放鸽子也是常有的事情,只是这次不同,赵三祥这厮不仅言而无信,还当众羞辱她,这就不是放鸽子这么简单的事了。
  赵三祥今日在众人面前先是否定了她的劳动价值,又将她这个人从头到脚贬低一番,如果她不就地反击,以后人人都觉得她软弱可欺,觉得她所做的事情不值得付费,那像今天这样白嫖法律意见的事只会越来越多,她就是再专业、再厉害也没用。
  所以这不是为了争口气的面子问题,而是保饭碗的生存问题。
  秦山芙越想越精神,大半夜眼睛瞪得像铜铃。她又想到前些日子那些媳妇婆子在她这里聊八卦,似乎是聊到赵三祥的儿子生前已有举人的功名,本来有地有房,儿子死后,赵三祥竟将儿媳妇赶跑,自己占了房和地。
  占了房和地……秦山芙灵感一现,翻身坐起拿出那本《大宪律》,直接翻到关于丧事继承的那一节。
  这个架空的古代王朝法律制度竟比想象中完备。虽然里面的规定不至于面面俱到,但一些涉及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的问题,大的框架该有都有,这就给了她充分的发挥余地,让她找到了一处破绽。
  秦山芙很兴奋,当即爬起来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个思维导图,捋清了应对思路。眼下思路有了,就差事实查证。
  第二天,秦山芙早早就将门打开,捧了碗清茶坐在门边。她在等每天早上都会去布庄的张婶娘。
  张婶娘是个绣娘,手艺不错,但就是喜欢占人小便宜。前段时间因为多用了李婶子的两捆线,两人跑到她面前吵了一架,最终是她在中间调停一番,两人发泄完舒坦了之后就各回各家了。
  而秦山芙现在等她,不为别的,而是因为张婶娘家住赵三祥隔壁,对赵家的事情知道得可能更多些。秦山芙早早在门口等着,一见张婶娘从她门前经过,连忙上前热情地搀上张婶娘的胳膊。
  “张婶早。又去布庄买料子去?”
  张婶是个乐于与人亲近的,笑呵呵地应了一声:“哎,是去买料子,正好我做了些荷包,顺带去问问他们收不收。”
  “什么荷包?能否给我瞧瞧?”秦山芙睁大眼显出好奇的样子。
  “行啊,这又什么不行的。”
  张婶娘也是爽快人,提着个篮子就跟着秦山芙去店里了。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秦山芙并不想单刀直入揪着张婶娘问赵三祥的事情。街坊邻里平日里的生活很是寡淡,丁大点异样都会被当做奇事四处传播,所以秦山芙耐着性子,听张婶娘给她科普荷包的十八般秀法,并不时连连称赞,哄得张婶娘笑得见牙不见眼。
  “要我说,你也得好好学一下女红了。多学点秀活,日后也好相个夫家,有什么不会的,婶子我教你。”
  张婶子凑近秦山芙,低声道:“昨日赵三祥挤兑你的事儿,我也听说了。赵三祥不是个东西,你也别太在意了。只是有一点他说得在理,你个女孩子净琢磨那些律法作甚?你又不是官老爷,难不成真想靠这个吃饭?”
  秦山芙一听张婶子主动提赵三祥,马上顺水推舟,唉声叹气起来:“赵掌柜昨日着实过分,比打发叫花子还不如。我竟不知赵掌柜是这样的人,昨天夜里狠狠哭了一晚上。”
  “哎呦,赵三祥可不是东西了,你在这条街上住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
  秦山芙苦着脸:“之前有爹娘顶着,我两耳不闻窗外事,哪知他是这副德性。……我听说,他那儿子成了家?他对儿子儿媳也这样刻薄?”
  “嗨呦,别提了。他那儿子在的时候还行,等儿子一走,儿媳彻底待不下去,被他给赶走了!”
  终于谈及关键信息,秦山芙眼睛一亮,追问道:“怎么个赶法?是净身出户么?”
  “可不是!”张婶子义愤填膺道:“赵三祥说她没给赵家留后,二话不说就将自己的小媳妇扫地出门。那媳妇当天还披着孝,她婆婆二话不说就将那小媳妇身上的孝服给扯了下来。赵三那儿子是举人老爷你知道吧?虽说不如其他举子家底殷实,但也有几亩田和一间小院,媳妇一走,就直接归了赵三祥那两口子。”
  秦山芙不由咋舌,又问:“那田产和小院在什么位置?那个媳妇呢?”
  “那块田就在县屯七八里地的地方,那条官道两边的地全是。听说小媳妇改嫁了,离那也不远。”张婶子对着空气比划半天。
  秦山芙赶忙追问:“那这些产业在官册上的名字可改了?”
  张婶子愣一下,“这……我就不大清楚了。但这地和房已经被他家占了一年多了,改不改也没差。……你问这作甚?”
  秦山芙笑笑:“没什么。昨天被他气着了,现在都心气不顺,就想多听些他家的龌龊事找点安慰。”
  她随口编了个理由,又引来张婶娘好一顿开解劝说。但说是劝说,实际上又给她倒了不少赵三祥家里的闲事,听得秦山芙最后将她送出门时,都有点头昏脑胀。
  然而这场闲话下来,秦山芙心里的主意定了七八分。她又将整个计划在心里盘算过几遍,到了晚间的时候,她就敲响了刘二喜家的门。
  刘家嫂子开门的时候满脸愁云惨雾,见是秦山芙,不由露出诧异的神色。
  “秦丫头,你找我们……有事吗?”到底是一处的街坊,刘家嫂子还是认得秦山芙的。
  秦山芙为难道:“刘嫂子,我家灯油没了,能跟您借点么?明日我买了就还过来。”
  灯油金贵,但也没到不肯借的地步。刘家嫂子想到秦山芙一个孤女过日子也不容易,就没多话将她让进门,在外屋坐着。
  刘家嫂子在一旁忙叨着,秦山芙借机就起了话头:“刘嫂子,那日听说刘当家向衙门递了状子升堂,我在外头听了一阵,好像韩老爷对您家这桩案子也没什么决断,后来如何了?”
  刘家嫂子一听人提起这茬,停下手里的活计重重叹口气:“还能如何?谁也没料道那赵三祥竟无耻到这般地步!你说说,白纸黑字的欠条,竟然说不认就不认了,天理何在?!”
  看来还在气头上六神无主,这不正是她的机会?
  秦山芙也跟着叹口气烘托气氛:“其实细想来,您这面拿着白纸黑字的欠条合该占理,而赵掌柜那日所言也不是全然无理取闹,否则韩老爷当日公堂就能了结此案。所以说穿了,这事还得看韩老爷站谁的理,您说是也不是?”
  “可不就是!”刘嫂子心焦抚掌,“韩老爷是县太爷,谁的道理说得圆就听谁的,但偏偏眼下我们对赵三祥那厮搬出了律法,那天堂审差点将我们气个仰倒。”
  秦山芙抿唇一笑:“律法能帮他说话,自然也能帮您说话。刘嫂子,我这里有套道理,保准说给韩老爷听后,韩老爷能立刻明白过来,让那欠债的乖乖还债。”
  “真的?!怎么个说法?”刘家嫂子一听,眼睛一亮。
  秦山芙不急:“刘当家在么?不如将刘当家叫来一起吧。”
  刘嫂子连声应下,踩着小碎步就掀帘进里屋去拽自家男人了。
 
 
第8章 风险代理
  刘当家被硬生生扯来时脸上还老大不情愿,眉间聚着浓浓愁云,见了秦山芙也没个好脸色。
  这么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主意?还劳他专门移步过来。他看就是自家婆娘昏了头,病急乱投医。
  他脸拉得贼长,语气也不冷不热的,“秦大闺女,不是我多嘴。你如今无父无母,多记挂着些自己,旁人家的事,还是少操些心罢。”
  刘家嫂子一听自家男人说话这么不客气,顿时脸上挂不住,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啧,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你也不问问到底有什么办法?”
  “还用问?”刘当家不以为意,转过头对秦山芙不耐烦道:“秦家闺女,不是我话糙。我毕竟阅历在这摆着,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即便如此,还是对赵三祥那个无赖混账没个办法,你这个一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丫头片子,能给我支什么招?”
  秦山芙闻言也不恼,反倒歉意地笑了笑:“您说的对。只是那日您公堂之上被赵掌柜驳得百口莫辩失了先机,我在一旁看着,实在是心中有愧。”
  刘家夫妇听这话一愣,齐声问道:“有愧?你愧疚什么?”
  秦山芙坦然道:“因为赵掌柜那日公堂上举的道理,都是前几日我跟他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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