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他又把话咽了下去。
谢芸锦没把方安远的态度放在心上,瞥了眼手帕,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不知道路昉的伤好了没有?
……
“砰——砰——”
身着军装的战士们正在进行日常训练,空旷的靶场上接连不断传来枪响,其中还混杂着高昂的训话声。
路昉趴在地上,肩膀抵着枪托,右手食指搭在扳机上,直视前方。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然而眼前还是模糊不清,若是看的时间长了,又会变成喷涌而至的鲜血,然后血红一片。
周团长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道:“起来吧。”
路昉用力闭了闭眼,几秒后撑地起身。
军医笑着缓解压抑的气氛:“没关系,情况已经有好转的迹象了不是么?钱大虎说你那会儿杀蛇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没偏差,慢慢来,别着急。”
是啊,杀蛇可以,但拿枪不行。
一个神/枪/手,拿不了枪。
路昉嘴边勾起一个很浅淡的笑意,看起来神色轻松:“是,知道了。”
“你有没有觉得这小子这几天没那么沉重了?”军医看着前方高挑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任务带来的后遗症像一块大石头,重重压在路昉的心上,醒来之后的日子,他的眉眼间总是凝着挥散不去的郁色。
周团长记起底下的兵上报上来的情况,倏地轻笑一声,说:“孩子大了。”
走出训练场,路昉撩起衣服下摆擦了擦脸上的汗,露出一小块紧实的腹部肌肉,身上的汗珠顺着线条没入裤腰,满满荷尔蒙气息。
“路副营,你的包裹和信!”通信员大老远就开始叫唤,路昉停住脚步,冲人板正地行了个礼。
“辛苦。”
通信员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同样行了个礼后走了。
路昉回到自己的宿舍,先洗了把脸,将上衣脱掉,然后才开始查看包裹。
东西是从京市寄来的,都被检查过,信封上还有被割开的缺口。路昉三下五除二地整理好,将吃的放到一边等会儿拿给食堂,剩下几件衣服,还有一块雕刻成小牛形状的木头。路昉拿起它看了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勾唇笑了笑,把它放到床头。
这才开始看信。
家里还不知道他的具体情况,只照常问候了他的身体,又告诉他家中一切都好。路昉看得认真,突然眼神顿住,眯起眼看最后几行字。
那上面委婉地提及了他的婚事,说年纪不小了,家里早先给他订了门亲事,如果方便就先去见见人姑娘。
路昉的眉头拧了起来。
第27章 027 三合一
他什么时候多了门亲事?还是早些年订的, 他一点儿也不知情。
路昉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今年二十一,相比同龄人,说亲其实算晚的, 但家里人结婚时年龄都不小, 他也一直没把心思放在这儿,便搁着了。
没想到冷不丁的, 冒出个未婚妻来。
路昉看了眼被摆放在床头的小木牛, 神色复杂,想了想,给家里写了一封回信。
叫来勤务兵, 路昉把写好的信给他,随即又道:“帮我找块木料, 要偏白的。”
勤务兵是个热情的小伙子,问他:“是缺了些什么吗?我让后勤去买。”
路昉摆摆手:“做个小玩意儿。”
他难得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勤务兵也高兴, 只要不再自我折磨似的训练, 别说木料了,参天大树他也得找来!
于是高声应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路昉被他的声音震了震, 哑然失笑。
……
月初发了粮, 知青们趁着不下雨约好去山上采些菌子和野菜, 打算吃顿好的。
方中华并不禁止知青们上山觅食,且春夏万物复苏, 物资丰饶,只要不太过分, 村民们都不会多说什么。
半山的收获最丰,谢芸锦运气好,叫她碰见一处野鸡窝, 白生生的野鸡蛋有小孩儿拳头那么大,谢芸锦新奇不已,连忙叫人过来。
“是野鸡蛋!”
“开荤了开荤了,芸锦运气真好!”
“还不少呢!”
野鸡蛋有十颗左右,虽然不能每人均分,但打在汤里或是炒个野蔬也很不错。
王水秀弯腰去拾,被谢芸锦拦住:“说不定野鸡还会回来呢,再等等!”
闻言,有人笑道:“有野鸡咱也不会抓啊,山上的野鸡灵活得很,我上回差点没被啄到眼睛!”
“那是你没用!”谢芸锦骂了一句,娇声道,“我们可以下套啊,难道你们都不想吃肉吗?”
当然想啊,这年头谁不馋肉?
他们不像谢芸锦能时不时到国营饭店打牙祭,甚至每个月还要寄钱回家,肚子里就丁点儿油水,看见鸡蛋都两眼放光,更何况是野鸡肉!
想到那馋人的滋味,众人本能地咽了咽口水。几个大小伙子当即道:“不就是下个套吗,费不了什么功夫,大不了扑个空,回去还是有野鸡蛋吃!”
说干就干,大家伙兴致高昂,纷纷就地取材,开始给野鸡下套。
谢芸锦在周围寻了一圈,找了根结实的小树杈,然后摘下绑头发的皮筋在上面绕了几圈。
“芸锦,你这是做什么?”
“弹弓啊!要是你们的陷阱不管用,我就用它打野鸡!”说着,她闭上一只眼,抬手比划了几下。
皮筋弹性不够大,谢芸锦适应了会儿,勉强找着准头。
少女散开头发,容貌娇俏,故作凶狠的同时动作还有模有样,可爱极了。即使大家都认为她没有这本事,只是孩子气地玩闹,也愿意哄着她。
“行啊芸锦,那我们可就靠你了!”
“我帮你捡石子!”
约莫半刻钟后,简陋的陷阱做好了,大家伙各自找了个隐蔽处,目光灼灼地盯着野鸡窝所在之地。
草木间蚊虫多,谢芸锦有经验,早就穿得严严实实。郑敏敏几个就惨了,手脚被咬出了一个个红包,又热又痒。
“还要等多久啊,都要到晌午了。”郑敏敏嘟囔了声,可惜大家都没空搭理。她没趣地撇撇嘴,朝飞舞的蚊虫凶狠道,“别咬我,咬别人去!”
“嘘——”王水秀忙抬手让她噤声,大家伙屏息凝视,随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一只毛色十分漂亮的野鸡悠哉悠哉地朝陷阱走来。
谢芸锦架起弹弓,慢慢瞄准。
郑敏敏顿时急得不行,一边小声催促野鸡快进去,一边阻止谢芸锦:“你别轻举妄动啊,不然它可会吓跑的!”
“闭嘴!”谢芸锦给了她一胳膊肘,还没等郑敏敏痛呼出声,其他几人立马伸手捂住她的嘴,生怕她惊扰野鸡。
郑敏敏快气死了,合着谢芸锦胡闹就行!她好心好意提醒就不行!
谢芸锦眯起眼,等鸡爪子踏入陷阱的范围,瞬间拉开皮筋。
咻——
急速的破空声于耳边响起,然后接二连三,谢芸锦仿佛不得要领般朝各个方向弹出石子,野鸡开始疯狂扑腾往草里撞,男知青们喊着“中了中了”,一拥而上,吵嚷了好一阵,那只野鸡终于不动弹了。
谢芸锦站起身,明媚的小脸满是得意:“怎么样,我厉害吧!”
有肉吃的知青心情大好,称赞跟不要钱似的:“厉害厉害,今天多亏了芸锦!”
“真没想到芸锦还有这一手。”
郑敏敏气急败坏地看着简直要被捧上云端的谢芸锦,扯开捂在自己嘴巴上的手,怒极:“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换我我也能!”
这段时间方向东鲜少来知青点,郑敏敏开始猜测谢芸锦之所以换了份药房的活计,就是为了能更方便和方向东见面,掩人耳目,再加上以往和她的过节,嫉妒及怨气积攒得越来越多,在这一刻终于爆发。
说完,她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敏敏!你去哪儿啊!”
郑敏敏:“她抓野鸡,我就去抓野兔!我就不信了,这世上就她谢芸锦最厉害!”
众人面面相觑,谢芸锦朝柳荷耸了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柳荷也有些无奈,却还是开口道:“去几个人跟着她吧,要是迷路了就不好了。”
……
爬了一上午山,众人又累又饿,决定在溪边先解个馋。野鸡味美,用最简单的做法就可以调出它的鲜香,男知青们利落地放血拔毛,内脏全部掏干净放到一边,打算做个叫花鸡吃。
雨后土地湿润,各种各样的菌类从地面冒出头来。谢芸锦不善厨艺,但贵在会吃,指使人起来也不害臊,让他们放一些塞进鸡肚子里。
她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看着柳荷摘了一簇白色圆帽的菌子,百无聊赖地开口:“柳荷你最近是不是晒黑了?”
柳荷是那种长辈们最喜欢的长相,小家碧玉,浅浅一笑就十分温婉。谢芸锦长得美,自己也喜欢美人,看着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心情都愉快多了。
“有么?”柳荷看了看自己的手,笑道,“兴许是你白了呢,我看着和以前差别不大。”
怎么可能差别不大?这时节的太阳有多毒辣大家都深有体会,再加上她们宁愿贪图凉快,赤着胳膊,回去后一点补救也不做,能不黑吗?手臂的颜色都快成两截了。
知道对方买不起自己用的香膏,谢芸锦也不提,语气半是炫耀半是讨乖地说道:“没关系,我在药房可是学了好多东西呢,等我出师了,就帮你做一个特制香膏,让你抹了脸上又白又嫩。”
柳荷瞧她那大言不惭的模样,没忍住噗嗤一声,怕大小姐恼羞成怒,又连忙正色,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真的啊?”
“当然啦!”谢芸锦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很多药材不光能治病,也能美容养颜呢!像带白字的白芷、白芨、白附子,光听名字就很有用!”
这倒不是她从陈广福那儿学来的,纯粹是小时候臭美,外公没办法,只好跟她讲了一些,但她耽于玩乐,一直没机会试试。
听着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可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透着一丝不靠谱。一位女知青瞅了瞅谢芸锦嫩白的小脸,却试探道:“也能让我试试吗?”
要么怎么说活招牌活招牌呢!谢芸锦的样貌摆在这里,饶是说出的话再荒谬,都会有人想——是不是用了和她一样的东西,就能拥有她这样的模样?
有人捧场,谢芸锦当然高兴,但这位女知青跟她不太熟,又和郑敏敏玩得好,她嗫喏两下,最后一本正经道:“我要先给柳荷哦,有多的再考虑给你。”
像个不愿意和别人分享玩具的小朋友。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可能会觉得吝啬又小气,但换成那张脸和自然娇嗔的神态,任谁也不会和她置气。
女知青本以为对方会果断拒绝,闻言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道——
谢知青好像没有敏敏说的那般讨厌了。
日头渐渐高升,炙热的阳光穿过林间缝隙投在溪面上,潺潺的流水波光粼粼。
“他们怎么还不回来?该不是真迷路了吧?”
谢芸锦蹲在埋叫花鸡的土堆旁,好奇地用树枝戳了戳,扑面而来的热气令她缩了回去。闻言,她拍拍手上的灰,满不在乎地说道:“说不定捉到野兔躲起来吃掉了呗。”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位男知青喊:“回来了回来了!”
谢芸锦转头,却见刚才离开的那几人脸色都有些奇怪,尤其是郑敏敏,神情灰败如丧考妣,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
“你们咋了?”有男知青好奇地问一同前去的冯和平。
冯和平看了眼谢芸锦,一脸欲言又止。
谢芸锦莫名其妙。
看我做什么?
王水秀脸颊上的红晕还未散去,似乎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支支吾吾:“我们看到……看到大队长儿子和……和孙桃枝在……在、在亲热……”
众人霎时瞪大了双眼。
这个年代男女大防是道坎,即便是正经夫妻,在街上牵手搂腰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接触过西方思想的知青们相对来说还开放一些,因此能被王水秀用亲热来形容,想必不是牵手搂腰这么简单了。
虽然大家伙谈对象时难免会有些亲密举动,但私下里是一回事,被人看到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还是好几个人。
谢芸锦恍然。怪不得郑敏敏成这样了,亲眼目睹心上人和别的女人暧昧,谁受得了啊。
不过男女主的进展也太快了吧,直接越过了近一年的时间,看来上辈子她这个反派还真是尽职尽责,没有她横插一脚,那两人简直如同泄了洪的堤坝,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按她的经验,方向东这个人最喜欢拿捏别人,孙桃枝过早付出自己,怕是会得不偿失。
但谁又能说得准呢,孙桃枝是女主,她一个反派搁这操什么心呢!
谢芸锦在心里唏嘘了几下,不紧不慢地抬眼,发现周围朝自己投来的许多视线,似乎是刚才她的发呆引起了误会。当即板起小脸,不悦道:“都看我干嘛呀!”
冯和平斟酌着开口:“芸锦,你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难道以为她还惦记着方向东,所以现在非常伤心难过吗?!呵!男女主相亲相爱不打扰她她高兴死了好吗!
谢芸锦翻了个白眼:“当然有事!我快饿死啦!谁要听你们说这些有的没的!”
被她这么一提醒,众人才想起埋在土堆里的叫花鸡。
顿时什么风花雪月全部抛诸脑后,管他谁和谁呢,填饱肚子才是人间正事!
男知青用树枝拨开烧烫的泥土,然后敲掉包裹野鸡的坚硬泥块,很快,露出里头的佳肴。
小心翼翼地掀开叶片,男知青被烫得直摸耳朵,待变黄的叶片剥下,白嫩的鸡身便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