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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高升,谢芸锦眼前的土地泛起了波浪,她喘了口气,猜测自己可能是中暑了。
她出身富裕,即使遭遇时代巨变也被保护得很好,前世到流落街头之前也没吃过什么苦,身体着实娇气得紧。
正在这时,一个轻柔的声音于耳畔响起:“谢知青,大队长让我来教你插秧。”
谢芸锦突然觉得心头生出强烈的燥意,脑袋针扎似的疼。她强撑着抬起头,看见来人不禁瞳孔一缩。
“桃枝啊,怎么就来上工了,前些日子不是还生着病嘛。”
“张二婶,我病好了,家里总得有人挣工分啊。”
“唉,你娘那个人磋磨人的性子,也是苦了你了。”
孙桃枝唇边泛起艰涩的笑意,又糊弄了几句,才重新看向谢芸锦,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这就是原书的女主啊……
果然是手持宠文剧本的人,这样的长相,怕是只有小说女主才能拥有。就算二十一世纪的她来了,也不能与之媲美,更别说穿到这个小炮灰身上之后。
想到原主的家境和遭遇,孙桃枝不禁想翻个白眼。
真的是炮灰啊,书中一句话就带过的炮灰!如此地狱开局,她要怎么在这穷乡僻壤生存下去!
这些繁杂的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孙桃枝不自觉带出了些苦涩,发黄瘦弱的脸仿佛历经沧桑般眉眼低垂。看着面前明艳动人的少女,心头冒出巨大的艳羡。
她怎么就不穿成女主呢?
孙桃枝强撑着牵起笑容,道:“谢知青,你这样插秧是不行的,大队长让我来教你。”
说完,就端着一小捧秧苗,有模有样地躬身劳作。
孙桃枝虽是穿书,但身体还带着原主的惯性和记忆,不一会儿,一排笔直的秧苗映入眼帘。
谢芸锦目光沉沉,压低的斗笠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叫人看不清神情。
孙家是江渡村中少数逃荒而来的外来户,村里人看一家老小着实可怜,便由方中华做主将前些年绝户留下来的草坯房划给了他们,自此安了家。
家中人口多,小辈却只得孙桃枝一个女孩,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自然讨不着好。前些日子,孙桃枝因为洗坏了弟弟的衣服而被母亲打了个半死,本就饿极了的身子遭不住,在床上躺了两天就去了,然后女主便穿了过来。
这样的背景情节其实和谢芸锦搭不上什么关系,然而出事当天,是男主方向东从孙桃枝母亲手中将她救了下来,事后为防止孙家再做坏,大队长儿子方向东隔三差五地去探望。谢芸锦听后心生不满,在上工的时候将还未病愈的孙桃枝推入水田中,两人恩怨就此结下。
“看明白了么,像这样就行。”
谢芸锦长睫一颤,身体比思考更快一步,抬手就要伸向弯着腰的孙桃枝。
此时已快接近正午,大家伙急着回家吃饭休息,各个埋头苦干,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除了郑敏敏。
阳光有些刺眼,她却瞪大了眼睛,瞳孔里闪着奇异的光。
哼!这个谢芸锦果然没安好心,就得让别人见见她的真面目!
这么想着,她高声喊了句:“孙桃枝小心,谢芸锦要推你!”
电光火石间,谢芸锦的脑中闪过无数画面——遭人陷害时的无助、被逼着嫁人后的崩溃、以及外公死后的绝望……每一帧都像是一记重拳敲打在心上。
倏然,她的目光转向清明,对上孙桃枝疑惑的视线,反应很快地翘起一根白嫩的手指,点了点她的后衣领,然后拍拍她的肩膀道:“没事儿,看见有条虫钻进你衣服里了。”
为了增添信服力,还蹙着眉露出嫌弃的表情:“真肥,我帮你……”
美人蹙眉也是好看的,远山似的弯眉拧在一起,鼻头轻皱,令人能透过她的嫌恶程度,想象出那条又肥又丑的臭虫。
孙桃枝病了几天,更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身上本就不舒坦,此刻被谢芸锦一点,后颈仿佛激起一股痒意,好像臭虫在一拱一拱地蠕动,汗液滑过脊柱,如同丝滑黏腻的虫身。
一瞬间,她的汗毛倒立,当即尖叫出声,张牙舞爪地挥着手,想要去抓又不敢的模样。
“……拿掉了。”谢芸锦就在她身边,被她的胳膊肘一带,本就晕乎乎的脑袋更疼了,控制不住整个人往后倒。
扑通——
周围听见郑敏敏叫喊的知青和村民,刚抬起头,便看见孙家的那个小女儿突然发作,将城里来的谢知青推倒在了水田里。
第3章 003 叨叨叨叨
热。
谢芸锦阖眼躺在床上,眉头紧锁,仿佛置身于密闭的火炉中,浑身被炙烤得发烫。
“怎么样?芸锦还没醒来?”
“不行啊,这样下去会烧坏脑子的,我们背她上医院看看吧。”
“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才让谢知青变成这样。”
她能听见周围的一切声音,嘈嘈切切,可眼皮沉重,就是醒不过来。
紧接着,有人端着碗递到了她嘴边,谢芸锦迫不及待地大口吞咽,苦涩的药汁渐渐驱散了四肢百骸的灼热,不知过去多久,谢芸锦重重咳嗽两声,终于睁开了眼。
“醒了醒了!终于醒了!人没事就好!”
“城里的娃娃就是娇气,这个时节掉到田里都能发烧。你看咱桃枝,病还没好就上工了,不比这娇娃娃能干多了?”
“城里来的怎么了?还不是因为孙桃枝芸锦才摔倒的。”
“她是纸糊的啊,那么大个人站都站不稳!”
眼前的景象还未清晰,耳边聒噪的争吵声不断,谢芸锦太阳穴猛跳,忍不住开口:“烦死啦!”
空气倏地一静。
她的声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虽是怒斥,但因为太虚弱反而像奶猫发怒,不痛不痒。尤其她半眯着眼,眸中雾气朦胧,脸上潮红未完全褪去,一副美人病容,根本强势不起来。
不知是谁轻咳了几声,谢芸锦望向站在床尾的人,那股子烦躁又开始冒头。
怎么越不想看到的人越能看到?
“谢知青,你没事了吧?都是我害得你摔倒,真对不住。”孙桃枝有些惴惴不安。谢芸锦可是原书的女主,得罪她该不会倒霉吧?
她可什么金手指都没有,不像对方,美貌加成不算,生个病都有这么多人关心。看看屋外那些男知青挂念焦急的模样,简直和舔狗似的。
她一副怯怯的模样试图换取同情,可在谢芸锦看来,却像是唤醒邪念的鬼魅。
谢芸锦闭了闭眼。
莫生气莫生气,否则下场凄惨的是自己。
她掐着掌心压抑内心的蠢蠢欲动,撩起眼皮刚要开口,就被人抢了话头。
“你咋这么低声下气?”赵红霞用力拽了下闺女的胳膊,一脸“真给老娘丢人”的不忿,“家里就端着张死人脸,到这儿来当孙子了啊,到底谁是你娘?!”
女人的声音高亢,像刻意掐着嗓子,听得人耳朵疼。
“孙……桃枝,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用自责。”
赵红霞闻言气势更甚,眉毛都快翘到天上去:“听见了吧,赖不着咱桃枝,大家伙都听见了啊,道歉就算了,别想让咱家赔礼!”
孙桃枝却不放心:“谢知青,要不然我留下来照顾你吧,这样我心里能好受些。”
“照顾什么照顾,你不上工哪来的工分?大宝二宝吃什么?”
噼里啪啦的,竟是当着众人就开始打孩子。
谢芸锦脑仁更疼了,咬牙忍下:“都出去!我要休息……”
孙桃枝边躲边看着她:“谢知青……”
……忍不了了。
谢芸锦本就拼命克制自己,加上身体上的不适,耐心实在有限,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屈起胳膊半撑着身子凶道:“不出去是吧?好!我现在口渴,你去给我倒碗水来!”
又指向赵红霞,“还有你!滚去厨房烧热水我要洗澡!别在这儿叨叨叨叨了,知不知道你的声音很难听啊!比屠宰场的杀猪叫都难听!”
赵红霞不乐意了,停下掐孙桃枝的手,道:“你这知青咋这么说话!还是城里来的呢,一看就没家教,有娘生没娘养!”
这话有些过分了,屋内的女知青正要出声,就见谢芸锦似乎被最后一句话刺到,眼睛一红,扁着嘴泪水就滚了出来:“你有娘很了不起吗?你娘把你教成这样很了不起吗?”
她哭得梨花带雨,末了还捞起床上的竹枕砸出去:“我是没有娘,我娘要是在,哪能让你们这么欺负我!”
知青是见识过谢芸锦骄纵模样的,这般委屈,定是踩到了她的伤心处。
大小姐平时从没有提过家里情况,众人只当她是被父母惯坏的娇娇,哪里知道她早就没了母亲。
许是她的抽泣太过伤心,众人心里不忍之余,更是被最后一句话激起了共鸣。
他们这些人都是城里长大的,纵然刚下乡时满怀热情,也早就被艰苦的环境和劳动消耗殆尽,要是能回去,谁想在这里受气呢?
知青们之间虽然有些恩怨,但遇到这种情况向来是一致对外,柳荷端着张温柔的笑脸,说出的话却半分不客气:“大娘,我们都是响应国家号召来建设农村的知青,确实还没习惯江渡村的规矩,大娘一家来了十多年了吧,懂得当然比我们多。”
赵红霞平时最忌讳别人提到她的外乡人身份,且平时因为经常虐待孙桃枝,没少被大队长点名批评,闻言脸色霎时就青了。
“欺负知青?我去找大队长来评评理!”
找大队长?
张红霞立刻就收起了跋扈样子,喏喏地说:“不就是烧热水吗?我去就是了……”
也不管孙桃枝愿不愿意,拉着就跑了。
谢芸锦还在哭。
她穿着单薄的睡衣,脑袋埋进膝盖里,瘦弱的肩膀一抖一抖,泣声哽咽,好不可怜。
虽然是一排土炕,但大小姐向来讲究,不喜欢别人坐她躺的位置。柳荷站在床边,柔声安慰:“芸锦……”
“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谢芸锦打断她的话,声音发闷,末了还打了个哭嗝。
几位女知青面面相觑,片刻后便相继离开了。
谢芸锦耳朵动了动,等脚步声走远,才抬起头来,花朵般柔嫩的脸庞还挂着泪痕。
她并不喜欢哭,或者说,她只在在乎她的人面前流泪。
可赵红霞实在是太烦了,她没有多余的力气跟她吵,干脆顺势而为地做戏,不过哭着哭着,想到上辈子的遭遇,倒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谢芸锦擦干了泪痕,正想下床倒水,突然动作一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对,怎么她又哭又骂了之后,头不疼了,身上也不难受了?!
第4章 004 别无理取闹行不行
“谢芸锦,方大哥来看你了。”
正琢磨着,外头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谢芸锦神情空白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谁。
作为两本书的男主,方向东自然有着令女生趋之若鹜的条件。
他长相英俊,文质彬彬,在一群乡下大老粗中仿佛鹤立鸡群。不仅如此,他还在县城的供销社上班,那可是人人艳羡的金饭碗!村里但凡家里有闺女的,无不把他当作是金龟婿。
可惜金龟婿看上了城里来的凤凰。
“芸锦,你好些了吗?”方向东没有进屋,隔着一道门询问,声音仿佛含着万千柔情。
若是以前的谢芸锦,怕是已经喜不自胜地迎了上去。
可现在的她听到这个声音,只觉得胃里的酸水都要全吐出来。
刚下乡时,谢芸锦年纪还小,遭逢家庭变故,背井离乡,让单纯的她将满腹少女心思都挂在对自己关怀备至的方向东身上。
浓情蜜意时,他说:“芸锦,你现在年纪还小不懂,但我要为你的名声着想,所以不能经常来看你。”
看见别人向她献殷勤,他说:“芸锦,女孩子要庄重自爱,少和别的男生接触。”
后来他和孙桃枝在一起了,却依然时不时对自己说:“芸锦,我对桃枝有责任,但我心里其实还为你保留着位置,你能懂我吗?”
就是在他这样的不断拉扯中,谢芸锦一头栽了进去,甚至抛弃了道德和自尊。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现在想想,多么的可笑。
表面说为她的名声着想,却总在村民面前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营造两人的暧昧气氛;教训她不应该和别的男生接触,自己却处处留情,从江渡村到县城甚至以后的省城,都有女生要死要活地迷恋他。
谢芸锦觉得上辈子的自己仿佛长了根贱骨头,明明知道应该死心,却在对方一次又一次抛出眷恋的引线时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
“芸锦?”没听见屋内的动静,方向东语调里带了些疑惑,侧头问向一旁的郑敏敏,笑容浅浅,“不是说芸锦醒了吗?”
在供销社上班的方向东自然不像村里其他人穿着带补丁的衣服,今天他身着白色衬衫和藏青裤子,鼻梁上架着窄框眼镜,斯斯文文的,就像城里来的领导干部。
他一笑,郑敏敏不免羞涩,听到这话却有点尴尬。
因为那声喊叫,她这两天过得不太痛快。
孙桃枝是村里有名的闷木头,家里两个男孩被当成宝似的宠,偏她一个小姑娘不单包了家里的所有家务,还得和大人一样上工,因此村民们对她都很怜惜,自然不会以为她是故意将谢知青推倒的。
虽然有人疑惑孙桃枝怎么突然开始怕虫了,但想到小姑娘重病未愈,也就把这点猜测抛到了脑后。
至于谢芸锦?她一身细皮嫩肉,平时衣服脏了个角都要抱怨半天,也没人绕着弯子怀疑她是故意做戏陷害。
这么一捋,反而郑敏敏成了大惊小怪的人。
本来嘛,她要是不叫,说不定就安安生生的,非得吓得当事人一个摔倒一个担惊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