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权当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最多看见郑敏敏时投去几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几个长舌妇而已,郑敏敏忍忍也就过了,可这件事却让方向东知道了。
她凝望面前的男人,笑容有些勉强,手里不停地揉搓着抹布,眸子里欣喜与不甘交错:“可能她故……”
吱呀一声,房门从里面打开。
过了休息时间,其他人全都上工去了,说要烧水的赵红霞早就拉着孙桃枝跑没影了,没想到郑敏敏还在。
不用想,肯定是知道方向东回来后跟大队上请了假。
啧,真是对不起,打断了你们的深情对望。
谢芸锦眉头轻挑。
她随意换了件罩衫,微微自然卷的头发松松垮垮地扎了个低马尾,神情还带着点病后的懒倦,似西子捧心,又比西子多了几分娇妍,轻易就能勾起人的疼惜之情。
方向东闻声回头,眼眸亮了亮:“芸锦!”
他扬起惯常的微笑,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在屋里怎么不应我?”
谢芸锦歪了歪头,精准捕捉到他那股子不易察觉的倨傲和自得,大概能猜出他的心里活动——
我纡尊降贵过来看她了,她应该高兴得不得了吧。
谁让我这么优秀,城里的娇小姐都倾心于我。
她大概又要抱怨我来得迟了吧,真是没办法,待会儿勉为其难哄哄好了。
谢芸锦唇角泛出一丝冷意,漂亮的桃花眼没有往日的星光,反倒蒙上一层阴翳,叫人捉摸不透里面的情绪。
她开口,语调又冷又淡:“有事么?”
方向东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这种态度,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宠溺:“我刚从县城回村,马上就赶过来了。芸锦,别生我气,嗯?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你算哪根秧苗我要生你气?光天化日这么过来也不想着拉个人打打掩护,你就是这么为我的名声着想的?
谢芸锦冷笑一声,想把门板摔在他的脸上,只是刚有动作,身体就不受控制地一晃。
“芸锦——”方向东脸色微变,伸手去扶,却被谢芸锦条件反射地甩开。
“滚!”
方向东没有防备,往后踉跄两下,一直围观的郑敏敏连忙上前扶住,许是顾虑到还有其他人,很快又放开了,担心地道:“方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你敏敏。”方向东很有风度地道了谢,目光柔柔落在少女脸上,郑敏敏登时就羞红了脸。
可方向东很快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谢芸锦身上,焦急地连声询问:“芸锦,你是不是还不舒服?要不要送你去医院检查检查?”
谢芸锦忍耐着熟悉的钝痛,语气很不耐烦:“不用你管。”
她何曾这样冷静淡漠过?方向东有些疑惑。
这位娇小姐向来任性,不讲道理,但涉世未深又没脑子,发脾气都是在撒娇,不可能如现在这般,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屑和讥讽,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
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方向东来不及多思考,急忙哄人:“芸锦,别耍脾气好吗,身体是你自己的。”
见心上人这样低声下气地哄,郑敏敏心中很不是滋味,也道:“谢芸锦,方大哥好心好意来看你,你至少讲点礼貌吧?别无理取闹行不行?”
谢芸锦额间的青筋跳了跳,眼睛不耐地眯起。
无理取闹?好嘛,一个两个的,非得她展露本性才行?
第5章 005 你真是太傻了
“无理取闹?”谢芸锦秀眉轻蹙,指着郑敏敏问方向东,“她居然说我无理取闹?怎么,你俩好了?她心疼你,帮你出气?”
最后几个字带着点哭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还是那个拈酸吃醋乱冤枉人的大小姐。
方向东心中大定,忙不迭地哄:“你又在胡思乱想了芸锦,我和敏敏什么关系都没有,这话不能乱说,小心坏了她的名声……”
谢芸锦根本不想听他废话,瞥向被戳中心思而突然哑火的郑敏敏,娇蛮地哼了一声,撒泼道:“对!你没错!你怎样都没错!先是一个孙桃枝,现在又来一个郑敏敏,既然怕坏了她的名声那你还不滚?!滚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来了!”
说完,啪的一下甩上了门。
狗男女,自己相亲相爱去吧!都别来烦她!
方向东本想上前拉住她,不料门板结结实实地拍在脸上,鼻梁剧痛,连眼镜都打掉了。
谢芸锦听见门外无法掩饰的痛呼,这才觉得有些解气。往里走了几步,她似乎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眨了眨眼,很快惊讶地揉了揉太阳穴,嘴唇微张。
又……不难受了?
“方大哥!你没事吧?”
方向东吃痛地倒吸一口气,捂着鼻子,心里闪过点恼意,勉强挤出笑容:“没事,敏敏真对不起,芸锦就是这个性子,她说的话你别在意。”
“不、不是的方大哥,其实……其实我……”郑敏敏不想他对自己如此生分,一冲动,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
可方向东心思何等细腻,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眼里闪过一寸得意,他故作惊讶地道:“敏敏,你……”
顿了顿,又叹息一声:“是我的错,我竟然一直没发现,可是敏敏你……唉,你真是太傻了。”
……
村尾的孙家,赵红霞抄起地上烧火的木枝,气急败坏地往孙桃枝身上招呼:“咋?你很闲啊天天跑去知青点,家里事都不做了没看到大宝二宝喊肚子饿吗,快去烧饭!”
孙桃枝刚下工,弯了几小时的腰酸软疼痛,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打。
她浑身都抽搐了一下,怨怼、疲惫、剧痛、委屈、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令她猛地抬起头,眼神如同被惊怒的小兽,死死地瞪着张红霞。
想她穿来之前也是好人家长大的女孩,不说大富大贵,至少衣食无忧,哪里受过这种待遇?
只可惜啊,她穿的不是女主,而是这个该死的孙桃枝!
赵红霞被她的眼神骇住,很快又被激起了怒火,下手更狠:“死丫头片子敢瞪我!活不耐烦了是吧?”
孙家的人都懒,草坯房年久失修,早就破败不堪,凹凸不平的地面还有几块碎石,孙桃枝的脚踝磕在上面,很快就沁出血来。
“哦——活该活该!”
“娘,打死她打死她!”
大宝二宝在一旁拍手叫好,浑身脏兮兮的,脸上还挂着鼻涕,邋遢极了。可因为他们是男孩,所以从不被打骂,反而能反过来欺负她这个姐姐。
真是再糟糕不过了。
孙桃枝自我放弃般闭上了眼,心重重地下沉。
“住手!”
像是撕破黑暗的一道晨光,孙桃枝颤抖地睁开眼,看到了站在门外的男人。
赵红霞动作一僵,将手背在身后,讪笑道:“向东啊,你咋来了?”
按理说,农村里自家教育孩子别人不好管,但孙家是外乡人,对大队长一家只有讨好不敢违逆,态度自然不同。
方向东看着跪伏在地上的瘦弱身影,不知怎么,心中涌出一股怪异的情绪。
他身为大队长的儿子,自认为也有帮助父亲照顾乡里乡亲的责任,于是那日救下孙桃枝后,便时不时来探望。没想到才过了几天,便又故态复萌。
方向东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立刻厉声呵斥,下一秒,就对上少女的眼神。
带着感激、求救、惊喜……方向东不自觉挺直了脊背,竟然有些享受这样的目光。
孙桃枝看见来人,眸中迸发出神采,只一瞬,又黯淡下去。
没用的,他是男主,只喜欢女主一个人。
可垂下眼,孙桃枝又忍不住想——
谢芸锦的命可真好啊,明明成分有问题,却被男主一家护着,江渡村谁也不知道她下乡的真正原因,过得顺风顺水。
要是男主能一直护着自己就好了……
……
怀着猜疑实验了几次,谢芸锦终于摸清了自己的“病因”——一旦做出和上辈子性子不符的事,就会头晕目眩继而生病,程度因人而异。
譬如遇上书中的主角孙桃枝和方向东,她不是发烧数日就是差点晕厥。
谢芸锦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真的只想安稳度过这几年,奈何天不遂人愿,反派还得是反派。
万一哪天她病死过去,岂不是得不偿失?
罢了,只要不再陷入男女主的感情纠葛之中,恢复原本的性子而已,她还巴不得呢。
哼!
翌日一早,谢芸锦起床上工。
早饭依旧是杂面馒头,只飘着几粒米的米粥以及一小碟咸菜。
知青点向来是轮流做饭,当然,除了谢芸锦。
大小姐一动手就能把厨房给烧了,大家可不敢冒着生命危险去换乌漆嘛黑的焦炭食品。
好在谢芸锦上交的东西多,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没人敢有意见。
至少表面没有。
“芸锦,咱们的米面快吃完了,过几天休息的时候去县城再买点吧?”
知青们每个月的粮食都是有定额的,细粮更少,几乎到不了月底就吃完了,回回都是谢芸锦拿出自己的钱和粮票贴补,美其名曰伙食费。
谢芸锦大方,家里每个月寄来一大叠票和钱,为了自己吃得好也就浑不在意,其他人予取予求惯了,都把她当做移动粮仓。
米粥清可见底,和白水没什么区别,只能尝到一丢丢淀粉味。谢芸锦放下碗,碗底磕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她掀起眼皮,似乎不甚理解地皱了皱眉,然后一脸疑惑地问:“吃完了?可是才过了月中啊?”
声音清甜,神色也不带任何怀疑,仿佛只是好奇地提了一句,却莫名带着点压迫感。
刚才说话的王水秀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脸腾得一下就红了,不自在地结巴两声,然后道:“是、是啊,这个月农忙,大家上工都很累,所以每天都吃得多。芸锦你又不做饭,当然没概念。”
第6章 006 真是难伺候
如今是农忙时节,一群正在长身体的青年人下工回来累得要死,吃得多也很正常。
这话一出,当即就有人附和:“是啊,谢知青你前两天不是病了吗?我还特意煮了碗白面疙瘩给你呢。”
“还有上周你想吃米饭,用掉不少大米呢!”
听起来就像大部分粮食全进了她的肚子似的。
谢芸锦的目光一一扫过说话的那几个人,心里冷笑一声。
柳荷默默听着,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谢芸锦。
她知道知青之中有人会在做饭时昧下些粮食,左右有个冤大头,其他人纵使发现了,也默不作声,甚至开始“同流合污”。她和谢芸锦提过几次,不过对方并不当回事,反倒嘲笑自己是不是嫉妒,久而久之,她便不再提了。
后来她吃的饭里也有谢芸锦补贴的粮食,立场一下就变得很微妙。
思及此,柳荷又重新低下头。
王水秀已经恢复了常态,仿佛有了底气般,脸上挂着腼腆的笑意,道:“芸锦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不过我们也没想贪你的粮食,是你说自己不会做饭,补贴就权当伙食费了。”
谢芸锦甩下筷子,像是被她说的不高兴了,耍脾气道:“那我从今天开始做饭!”
郑敏敏立刻嗤笑:“你做?”
众人也没当真,轻车熟路地哄道:“别啊芸锦,你做饭那我们还吃不吃啊,那天会饿死吧!”
“诶,怎么能这么说呢?不过芸锦啊,你真要做坏了,到时候糟蹋的可是我们大家的粮食。”
谢芸锦瞪了那位男知青一眼:“你上回把馒头蒸得跟石头似的不也没人说你什么吗?!”
男知青顿时如同被浆糊封住了嘴,不说话了。
知青点人多,小社会似的,划分成几个小团体。
有人大大咧咧活在表面和平里,自然也有人沆瀣一气,维持虚假和平。
谢芸锦唰的一下起身,像是被激的性子上来了,根本不讲道理:“就这么定了,以后做饭算我一个,伙食费不交了!”
霎时间,屋内陷入安静。
郑敏敏不知道旁人内心的暗涌,单纯不喜:“谁要吃她做的饭。不给就不给,早看不惯她那种资本家小姐的做派了。”
王水秀反应过来,干笑了几声:“许是一时兴起,过几天就反悔了。”
谢芸锦可是最讨厌烟熏火燎的灶房了,估摸着一次就能打退堂鼓。
“对对对,唉,真是难伺候。”
自我安慰完,部分人心里微微放松,又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
唯有柳荷睫毛微颤,片刻后不着痕迹地勾出一抹恬淡的浅笑。
……
太阳冒出山头,天光大亮,江渡村又是一幅劳动景象。
知青一行人刚到农田,就吸引了好几束视线。
那天谢芸锦摔在水田里,虽然不至于走光,但打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出窈窕的曲线,被不少人看在眼里。
此时见她挽起裤脚,现出雪白柔嫩的一截小腿,周边的一群大小伙子眼神不住地往上面瞄,还时不时对视一眼,露出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笑容。
“谢知青,要不要我帮你啊,小心摔倒衣服又湿透了哦。”
谢芸锦扶着田埂刚踩下水田,就听见一道语带调戏的声音,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方二狗。
她漂亮的小脸当即染上薄怒,抓起一块石块就扔过去。
在旁人眼里,她只是气急了随手发泄,可被砸中的方二狗却突然整个人歪了下,捂着自己的胳膊肘发颤地叫唤。
“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