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切,都没逃过解游迟的双眼,让他的唇角忍不住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果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只不过,此女子名为梦兮,莫非便是他那侄儿的未婚妻,圣上亲封的悦华县主。
看她的神情,似乎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故此,他故意抬手轻轻拍了拍胸口那只纤纤素手,接着开口道:“无妨,我没大碍,不用担心。”
在云梦兮震惊的眼神中,解游迟缓缓地自己转过了轮椅,面对着解文来。
他也有些迫不及待,看看这一刻,侄子脸上精彩的表情。
既然有人搭了这个舞台,会让解家门楣受损,他合该好好配合的。
这时,解文来终于看清,乌木轮椅上坐着的男子。
他的身形有些许佝偻,却丝毫不会掩盖他的锋芒,甚至因为这份孱弱之感,让人会莫名生出一股怜惜之意。
男子好整以暇地神情,让解文来原本蓬勃而出的怒气,在这一刻硬生生卡在嗓子眼。
“文来。”
听男子这样称呼自己,解文来不由得退了两步,微微一俯身,不情不愿地先行了个礼。
这才开口道:“叔父,怎么是你。”
因为解游迟的身份,事情倒也没有像云梦兮所想的那样发展,解文来突然沉住气了,而柳玉茹也没有进一步推动事态发展。
云梦兮正在思索时,解游迟开口了:“那,就要问问柳姑娘了。”
男子说着,微微仰首,视线落在柳玉茹的身上,他的眼神不似之前那般,带着浓浓地审视意味。
云梦兮看着柳玉茹身形微微一颤,接着忙不失迭地下跪行礼。
“刺,刺史大人,民女只是恰好与小世子同舟而行。”柳玉茹下意识得叫出了解游迟的身份,她眼神闪烁,却无法逃避解游迟质问的神情。
过去,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个身残体弱不良于行的刺史大人竟然生的如此好看。
比解文来更为俊逸。
特别是那双烟灰色的眼眸,极为与众不同。可他深沉的眼神和眉心那一道伤痕,瞧着却让人心头发颤。
“喔……”解游迟特意拉长了尾音,随后掩唇低咳。
他甚少进京,一个闺阁女子何以会知道他的身份?
这还不是心中有鬼?
不过,看着柳玉茹忐忑的神情,解游迟到也没有怒意,他对着云梦兮的方向微微侧了侧头。
随后,才看着解文来笑道:“美人在侧,泛舟湖上,文来这是正妻尚未过门,便选好了宠妾吗?”
云梦兮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头颇为意外。
解游迟这是怎么了?
她怎么觉着他是故意不给解文来好受,顺带讽刺了柳玉茹。
执金吾柳家的嫡女怎会为人妾室。
即便她多爱慕解文来,也会扳倒自己,抢得世子夫人这个头衔。
听解游迟这样说,解文来顿时沉不住气了,就在他要向自己的叔父冲过去时,一道高大的身形一闪便挡住了他的去路。
“小世子,请谨言慎行。”
云梦兮认得这声音,是之前解游迟的随从。
来人长臂一伸,自有一股强劲地力量袭向解文来,迫使他脚步后退,以免自己出丑。
也就是这个时候,门外传来春满略显慌张的声音。
“姑娘,世子爷他……”
说着,春满有些跌跌撞撞地冲入厢房。
一瞬间,房内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春满愣愣地看了看屋内僵持的状况,下意识得咽了咽口水,接着拿着干净的衣衫裹住了云梦兮。
云梦兮瞧了瞧解游迟,男子有着一头深棕色的发丝,十分随意地挽在脑后,发簪瞧不出材质,有一根闪闪烁烁的链子垂在发簪下。
云梦兮紧了紧双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解游迟,却发现,轮椅上的男子也瞧着她,明目张胆地瞧着她。
他该是发现了吧……
云梦兮紧张不已。
瞧云梦兮的神情,解文来更是五内俱焚,他想问清楚,却碍于解游迟的身份。
而此时,解游迟打破了沉默,清澈明朗的声音听在几人耳中,却颇不是滋味。
“云姑娘先将衣衫换了,其他,我们再做商议。”
云梦兮没有看解文来,只是对着解游迟点了点头,便由春满陪同进了厢房的内间。
可解文来此刻却咬碎了一口牙,憋着一口气无处宣泄。
且不说他从辈分上来说,解游迟是他的嫡亲叔父。
就是论官职,他也不该出言质问,因为,在北祈国这算是以下犯上。
那可是重罪!
他还记得解游迟出任徽州刺史时,他只有十六岁,那时朝中大臣、地方官员对于解游迟的任职颇为不满,是宣帝力排众议。
三年时间,这个身残体弱的徽州刺史,用自己的能力让那些本对他不满的人彻底心服口服,以下犯上也逐渐形成了一条律法。
“叔父,梦兮是我的未婚妻,今日之事,侄子可以当做……”从未发生,只是……
解文来思索了良久,这才开口,只是话还没说完。
“难不成,世子爷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解游迟睨了一眼解文来,语气十分笃定,显然是瞧破了解文来的想法。
第3章 003 你也心仪她?
云梦兮虽然在内间,却依旧可以听两人对话的声音。
虽说对于解文来,她并没有深入的了解,大部分都是听来的传言。
但,她却很了解官宦子弟,特别是世家贵族,他们最重视的未必是个人荣耀,却一定把家族荣耀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所以,选择解游迟,除了梦境的预示,他是握有免死金牌的人。
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也是侯府子嗣。
这会让解文来顾忌家族荣耀,不敢轻举妄动,事情便可以在一个较为和平的状态下协商解决。
另外,云梦兮深知安定侯的老谋深算,他不可能那么容易放弃大将军府这个强有力的臂膀。所以若是她和旁的人发生此事,老侯爷未必会轻易放弃这段联姻。
但,叔侄二人都与她扯上关系,那则另当别论了。
至于柳玉茹,从头至尾她不过就是一个见证人,是一个适时可以推动事态发展的人。
云梦兮瞧不见刺史大人的神情,却可以听得出,他的语气有不容置喙的威严。
“此事,不是你说可以当做不曾发生,便能抹杀的。”
解游迟这样一说,正合了柳玉茹的心意。
“小世子,刺史大人言之有理。”
这样一来,反倒让解文来有些不知所措,以至于外间又是一阵沉默。
云梦兮也一直都在沉思,她总感到解游迟对于这件事的认知超乎她的想象。
以他的能力,应该早就察觉到,这不过是一个局。
“我们至少应该问一问,当事人的意思。”
解游迟说完,又一次轻咳了起来,身后的随从立刻将他腿上的薄毯重新掖了掖。
正说着,云梦兮也从内间缓步而出。
她的神态依旧清冷,瞧着似乎已经恢复了早先的状态。
偏偏也是这种清冷宛若仙子的模样,再一次刺痛了柳玉茹的眼,她恨极了云梦兮。
这个自出生开始,无论身份、容貌、才情、气质都压过自己的女子。
柳玉茹怕自己失态,及时垂下眼眸。
她笃定,过了今日,云梦兮就会一步步从天庭跌入深渊。
云梦兮来到解游迟跟前,她先是俯身行礼,接着才口道:“悦华不知是刺史大人,方才无礼之处,万望大人海涵。”
解游迟静静地,瞧着眼前的女子。
他当然听说过,侄子解文来结了一门亲事,未婚妻乃是大将军云文翰的嫡女,宣帝亲封的悦华县主。
此女才华横溢,气质如兰,十二岁不到,她的美貌便已经名动天下。
多少人都倾慕与她,试图和大将军府攀亲带故。
而他……论年纪,大她颇多,更是身有残疾之人。
解游迟颇为不解,云梦兮方才有心关心自己的举动就不怕解文来误会?
还是说她并不想嫁给解文来。
可她为何要选择他?
“不知者不罪。”解游迟微微仰首,眼神柔和地瞧着云梦兮,“云姑娘方才不过是忧心骞之的身体。”
骞之,是他的字号吗?
云梦兮心里记下了这个字,她没有回答,只是又微微欠身,向解游迟行礼。
瞧着云梦兮和自家的叔父一来一回,解文来心头那把火烧得是更旺了。
像是察觉到解文来的心思,解游迟指尖轻轻地叩击轮椅扶手,缓缓地问道:“云姑娘,今日这个意外,也只有在场的人知晓,不知骞之当如何处理?”
“古语有云,女子当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梦兮顿了顿,这才看向解文来,“方才,悦华衣衫不整冲撞了刺史大人,更玷污了自己的名节,已然没有资格与小世子成亲了。”
云梦兮说的字正腔圆,大大地出乎了柳玉茹的意料。
这让她之前准备的诸多说辞一下子都落空了,以至于有些茫然地看着云梦兮。
“梦兮妹妹,你……你这是要与小世子退婚?”柳玉茹说完,才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惊诧中还带着一丝窃喜,连忙闭上嘴。
解文来一听,不能接受了。
云梦兮他自小便中意,定亲那日,是他第一次见到及笄的她。
那一眼,便让他魂牵梦萦,再难忘怀。
每每思及,眼前皆会出现云梦兮拿曼妙的身姿,出尘脱俗的容貌。
她当真可以称得上是,美若天仙。
“梦兮,此事只是意外,我知你心地纯善,也信你绝不会与叔父有什么瓜葛……”
解文来话还没说完,解游迟又开口了。
“如此听来,文来意指我居心叵测,企图染指你的未婚妻?”解游迟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却敲击着云梦兮的心。
解游迟针对解文来的举动太过明显了。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
解游迟与解文来的叔侄关系竟然如此恶劣,这是云梦兮料想不到的。
只是,她虽内心诧异,却不动声色,静静地等待。
此事关乎侯府门楣,又有刺史大人在场,自然是轮不到她这个晚辈来抉择。
“……”解文来一时语塞,只能强忍着怒气道,“侄子不是这个意思……”
“喔,那又是何意?”
解游迟静静地瞧着眼前的少年,算起来他虽是解文来的叔父,可年纪不过也就虚长他几岁。
都是解家子嗣,却因为出身不同,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倘若不是他如今是宣帝眼前的红人,只怕解文来这声叔父都可以省下了。
看着解文来,解游迟不由得想起自己的一生经历,如今他不仅身有残疾,更是患病多年,身子日渐虚弱。
他为国效力的时日怕也是不多的,再不为自己讨回公道,那如何对得起那拼死生下自己,而从未谋面的母亲。
解游迟表面平静,可看着眼前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心头的恨意却犹如跗骨之蛆一般,一点点仿佛要吞灭了他的理智。
他要亲手,一点点毁了安定侯府,毁了整个侯府寄予希望的继承人。
解游迟不断地平复心境,视线不由得落在云梦兮身上,这个少女便是他的棋子,是他开始羞辱解文来,羞辱安定侯府的棋子!
谁让她自己撞入了他的怀中。
而解文来也无法回答,对于这个才认祖归宗不过三年的叔父,他从心底里惧怕。
和安定侯不同的是,解文来这份惧怕是因为他对解游迟有一种莫名的愧疚。
他打心眼里感到自己的爷爷当年做得有些过分,可作为世子,他是侯府继承人,他知道对整个侯府来说,什么最重要。
“不如,我来说说。”解游迟看了看眼前的少年,随后抬了抬手,身后的贴身随从便俯下身。
片刻,随从便离开了。
解游迟这才自行转动轮椅行至云梦兮的身前。
“今日之事,于云姑娘来说有损名节,于侯府自然也是十分不利,且会成为你二人心中之刺,若是让你们两人强行成婚,日后恐心结难除,我有一提议。”
云梦兮看着眼前无法站立,永远矮人一截,却风骨依旧的男子。
他的右耳带有一枚耳饰,古朴又端庄,看起来像是女子使用的某种饰品,早先她所看到闪闪烁烁的链子,便是连在这枚耳饰上。
看了片刻,云梦兮才垂眸道:“刺史大人请说,悦华听凭安排。”
解文来也想开口,甚至于走向了云梦兮,却没想到解游迟一个眼神,犹如刀子一般向他射来。
他的脚步顿时就停住了。
“咳咳,既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当禀报家父与云大将军,待两家长辈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解游迟这话,正合了柳玉茹的意思。
这事情捅到侯府和大将军府,那解文来和云梦兮的婚事必定告吹。
她知道,侯府是极要面子的,断不会让云梦兮与叔侄二人纠缠。
这事很快就会有个结果。
云梦兮伤了解文来的心,那她成为世子夫人就指日可待了。
“刺史大人所言甚是,今日之事也无外人知晓,玉茹也一定会守口如瓶。”
柳玉茹说着,便看解游迟再一次看向她,连忙行礼,接着不再开口。
这刺史大人的眼神,当真让人畏惧。
她不能再多言,以防叫这残疾的刺史大人瞧出端倪。
若是让人发现,今日之事全是她设计云梦兮,只怕她的美梦就要泡汤了。
没想到,解游迟竟然对着她微微一笑,接着说道:“那便有劳姑娘了。”
柳玉茹一个激灵连忙俯身行礼道:“民女不敢,分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