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事情圆满落幕,春满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方才她把秋绪留在竹林外等待,一来是把风,以防长公主那让人来询问。
第二个目的,便是秋绪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怕她咋咋呼呼说漏了嘴。
春满的情绪没有逃过解游迟敏锐的感知,他看了看那一身翠绿衣衫的丫鬟,嘴角微扬接着才道:“既然如此,宴会尚未结束,你们也该回去了。”
解游迟这样说,柳玉茹哪敢多留,率先告辞。
云梦兮和解文来也先后离开,再一次回到百花荟萃的宴席之上。
反倒是解游迟依旧留在那间厢房中。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一名棕红色衣衫的男子翩然而入。
进门之后,立刻把门关上,这才疾步走向解游迟。
男子在解游迟身边的圈椅上落座,接着大大咧咧地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之后才道:“可晒死我了,怎么样,他们做这一出到底是为什么?”
解游迟看着男子,微微皱了皱眉,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茶盏。
男子这才察觉到,解游迟脸色苍白,额间莹莹地满是汗珠。
他立刻放下茶盏,拍了拍双手,一把抓过解游迟的手腕,神色凝重地替他把脉。
反而解游迟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以为意,缓和了片刻才开口道:“卓明宇那边,有什么进展?”
男子看了看解游迟苍白的脸色,不由得嘀咕了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这件事?”
解游迟没有回答,反问道:“倘若,被人设计的是你。”
男子放下解游迟的手腕,自怀中摸出一瓶药,倒了三颗药丸又取来一个空茶盏,用一些温水将药丸溶解。
“若是有人设计我娶天下第一美人,我才不管这背后有什么目的。”
解游迟眉角微微一抽,忍不住问道:“怎么,你也心仪她?”
男子倒也不含糊,直接点头,完了又问了一句:“难道,你不觉她确实可以称得上美若天仙?”
解游迟微微一怔,不由得回忆起云梦兮的模样。
她似乎与一般女子确有不同,天青色这种素雅的色系是旁的女子极少涉猎的色彩。
可穿在她的身上却更为凸显出她清灵脱俗的气质。
不仅如此,她也不像那些贵女极重打扮,不仅浓妆艳抹,更恨不得将漂亮的珠钗首饰都佩戴在身。
她只是略施粉黛,便以眉目如画,肤质清透润泽,唇瓣犹如娇花。
一支青绿色珠钗挽住一头青丝,长及脚踝的长发犹如瀑布。
突然,男子的话打断了解游迟的思绪。
“不过,美归美,只可远观,不能亵渎!”
男子说完这句,解游迟的神情顿时松快了。
“快把药喝了,喝完我再与你说。”男子将茶盏递给解游迟,眼神督促着他尽快喝药。
好一会儿,他才开始述说,解游迟边听眉峰逐渐凝结。
这件事,看起来比他所想的更为复杂。
云梦兮这个女子,接近他究竟有什么意图?
*****
云梦兮再一次见到解游迟时,是她被送去别院禁足回归那日。
大将军府门前,云梦兮第一次瞧见解游迟的马车,也恰好看着他被贴身侍从从马车中背下车,安顿在那架乌木所制成的轮椅之中。
云梦兮本想避开,以免会惹到解游迟不快。
却没想到,这位刺史大人竟然率先开口。
“云姑娘,久见了。”
云梦兮收回了本想转身的脚步,微微俯身行礼:“刺史大人可安好。”
解游迟眼含笑意,抬手半抱拳,接着颔首道:“托姑娘洪福,尚可。”
云梦兮瞧清晰了,今日的解游迟可以用春风满面来形容。他依旧是一袭月白衣衫,同色的披风,膝头搭着金丝织成的薄毯。
手持玉骨折扇,耳廓上的饰品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乍一看,让云梦兮有些迷了眼。
就在此时,大将军府的管事迎了出来,先是对解游迟下跪行礼道:“老奴特来迎接刺史大人。”
之后,管事才迎上云梦兮:“兮姑娘,大将军和侯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云梦兮一听不免又看向了解游迟。
刺史大人依旧一脸闲适,今日他又是便服,瞧着就像是来串门子的客人一般。
见云梦兮看着自己,解游迟一抬手道:“云姑娘先请。”
云梦兮点了点头,率先进入了将军府。
解游迟随后进入,他并没有让将军府的下人接近,仅仅是贴身侍从一人,便连人带着沉重的乌木轮椅一起抬进了府。
木轱辘滚动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时,云梦兮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进入将军府正厅,云梦兮不仅仅看到了她的父亲北祈国唯一的大将军,更看到安定侯以及解文来。
一一行礼过后,解游迟也进入了正厅。
云梦兮知道,今日她和解文来的婚事必定要有个结果。
这些天她一直都在别院,只有春满一人贴身伺候,旁人看来她这是禁足了,可只有云梦兮自己知道,她反而向往这种田园舒适的生活。
在将军府,她不敢练武,怕被有心人察觉。
她的每一步都要循规蹈矩,就像是再饰演被人安排好的人生,就连笑都不能放声开怀。
因为,若是丢了仙女气质,仿佛就对不起宣帝亲封的县主。
对不起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
解游迟一到,正厅之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压迫,云梦兮感受到身边的春满有些颤抖,仿佛被人掐着脖子难以呼吸似得。
“安定侯,大将军。”解游迟颔首行礼。
云梦兮看得出,安定侯神色不佳,或者说眼含怒意,这愤怒是针对解游迟的。
反到是他的父亲看起来神色平静。
“解大人你身子不便,不用多礼。”
解游迟抱拳感激道:“大将军海量。”
抱拳乃军中礼节,解游迟身为徽州刺史,常年与军人打交道,自然是深知云梦兮父亲云文翰的喜好。
而此刻,解文来有些忍不住了。
他站出来,先对云文翰行了个礼,而后又对安定侯说道:“爷爷,孙儿相信梦兮,此事不过就是个意外,这婚事孙儿不愿放弃。”
说完,解文来又对着大将军云文翰承诺:“岳丈,小婿心仪梦兮多年,您能允诺这门婚事,小婿不知有多开心。”
“求岳丈将梦兮许配给小婿,小婿定会视她如命,日后也断不会因此事欺辱与她。”
云梦兮有些意外,没想到解文来竟会出言恳求。
她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回忆那日父亲回来之后对她所说的。
那日,她知道解游迟不仅身有残疾,还患有不治之症,就连太医都断言他活不过三年。
不仅如此,他自出生之时便已瘫痪,根本不能人·道。
父亲之意她明白,即便是退了解文来的亲事,解游迟也不适合她。
梦境的预示亦是同样,解游迟英年早逝之时,不过刚过二十六岁生辰。
可她必须抓住解游迟这块浮板,嫁他是最稳妥的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还是那道清澈明净的声音传入云梦兮的耳中,听起来解游迟分外不满解文来的话。
“喔,不会欺辱?”解游迟垂着头,细心地整理自己腿上的薄毯,慢悠悠地说道,“那日,是谁破门而入。”
“那日,又是谁一脸怒气,若不是阿诚在场,骞之怕是要死在你的掌下了。”解游迟说得轻松,可解文来听得却连心都颤抖了。
他明白,解游迟这话是说给云梦兮父女两个听的。
于是,他立刻下跪磕头:“大将军,那时我怒急攻心,又担心……担心梦兮会……”
“会什么?”解游迟冷笑道,“你是担心我这个无法站立,甚至无法人·道的废人对你的未婚妻做什么?”
“还是说,你对自己没有信心,担心你的未婚妻会立刻移情别恋?”
解游迟句句珠玑刺得解文来满面通红。
云梦兮内心震惊非常,解游迟说得没错,无论是不是有梦境预示,解文来都不是良配。
因为,他根本不信任自己。
解文来无话可说,可安定侯暴怒的声音却插了进来。
“够了,叔侄同为一名女子争论不休,这成何体统!”说完,老侯爷对云文翰抱拳施礼,“文翰,真是抱歉,是本侯疏于管教了。”
大将军云文翰正在回礼之时,云梦兮突然上前两步,再一次对云文翰和老侯爷行礼。
“父亲,侯爷,梦兮此番冲撞了刺史大人,当为此事负责。”
说完,云梦兮双膝跪地,垂眸看着地面。
这话说得极其明白了,她相信的她的父亲能够体谅。
云文翰静静地注视着跪着的女儿,其实那日,云梦兮回来,他们父女就已经促膝长谈过,他很明白女儿的想法。
故此,到这一刻,他并没有阻止云梦兮要退婚的举动。
反倒是解文来一惊,连忙要去拉跪下的云梦兮,没想到,一柄折扇凭空而出,挡住了他的动作。
他回头一看,是解游迟。
解游迟竟然亲手阻止他,这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却拼着跌落轮椅的风险,对自己动手了。
云梦兮也回过头,心中满是讶异。
她下意识得看向轮椅上那个勉励坚持的男子,对上解游迟的双眼时,她瞧见了他眼中的坚定。
这让她意外之极。
此时,安定侯的声音带着一丝质问的语气传来。
“那日,你对为父说,你对梦兮一见钟情,且瞧见了她的身子,当给她一个正妻名分,今日,为父再问你一遍。”
安定侯一步步走向解游迟,随后伸出手,握住了他手中的玉骨折扇,缓缓地俯下身:“你可愿娶悦华县主为妻,今生今世不得纳妾。”
解游迟仰起头,直视着眼前的老者。
便是此人,强·抢了他的母亲,母亲难产诞下他,当发现他竟然残儿之时,便将他弃之不顾。
仍由他自生自灭。
他的母亲是葬在乱葬岗的,连一块墓碑都没有。
恨意就像是炙热的火苗在解游迟那双灰眸之中跳动,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轮椅扶手,强行挺起了自己孱弱的身躯。
他仰着头,目光灼灼,蕴含着满满地坚定神色:“当然!”
第4章 004 三年如何
云梦兮见证了这一幕,可谓内心波澜壮阔。
她真不明白解游迟为何会如此选择,兴许是因为梦境的关系,云梦兮总认为,刺史大人早已心有所属。
若非他身有残疾,以他的年龄当为人父了。
事已至此,解文来仿佛再也不争了,看着他全身瘫软没了气性,云梦兮的心里多少有些歉疚。
安定侯也是花了好些时间平复,这才走向云文翰。
“文翰啊,这事……”老侯爷的神情显得颇为无奈,“既然悦华县主心意已决,我们为人长辈也不好强求。”
云梦兮看向自己的父亲,她坚信,父亲是为她考虑的。
安定侯看着神色未明的大将军,好半响才继续说道:“文来和梦兮的婚事,就此作罢了,那些聘礼就算是我们侯府对不起梦兮这孩子了。”
“老侯爷言重了,此事也是个意外,眼下正是风口浪尖之时,如此决定当可平息流言蜚语。今日之后,梦兮这孩子依旧会去别院禁足,以示惩戒。”
安定侯点了点头:“退婚的文书,本候会让人送来。”
说着,安定侯便带着解文来告辞。
云梦兮看着那少年满眼都是不甘,却又无能为力,心头大石总算是落下了。
摆脱了解文来的婚事,接下来她依旧要十分小心,以免自己的父亲还会一脚踏入安定侯府的阴谋之中。
她不能让她的父亲,他父亲麾下的一兵一卒成为权力斗争的棋子。
云梦兮收拾了心情,转头看向正厅之内,解游迟的背影落入她的眼中。
他没有开口,似乎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然而,安定侯也只是问问,并没有真的为这个儿子的婚事做主。
看着解游迟落寞的背影,云梦兮心中颇不是滋味。
突然,云梦兮看见解游迟单薄的身躯剧烈地抖动起来,彷如风中残烛,瞬间便倒落了。
月白色的身影即将撞向地面,幸好他的贴身侍从出手。
“主人……”高大健硕的男子语气焦急。
云梦兮连忙上前,只见男子怀中的解游迟,气息微弱,唇边隐隐有些血丝,那一刻她感到心房一阵挛缩。
梦境的预示,解游迟活不了多久了。
“云,姑,娘。”解游迟费力地睁开眼,试图寻找那一抹素雅。
云梦兮瞧了瞧已然站起身的云文翰,看到父亲眼中应允的眼神,这才俯下身,靠近了解游迟。
“大人,悦华在。”
“咳咳,骞之自知配不上姑娘……”
解游迟才一开口,唇角又有鲜血溢出。
鲜红的血液和苍白的肤色,落在云梦兮的眼中交织成一幕挥之不去的画面。
“主人,属下送您回去。”
男子焦急万分,才要将解游迟抱起,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解游迟按住了。
他的双唇动了动,低呼了一个名字。
阿诚。
解游迟是在阻止他的动作,阿诚强忍着不安,只能抱紧了怀中的人。
“大将军,骞之虽没有寻常男子之能,但自信尚能护住妻子一生平安喜乐,若是将军府有任何困难,骞之愿两肋插刀代为周旋……咳咳”
云梦兮一听,神色顿时就变了,忍不住看向自己的父亲。
她有梦境预示,深知将军府将有此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