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解游迟如何得知?
莫非他已然揣测出她做这出戏的目的了。
这怎么可能。
“骞之自知命不久矣,断不会误了姑娘一生。日后倘若骞之早逝,自当奉上放妻书,还姑娘自由之身。姑娘当可自行婚嫁,无须……无须……”
“主人……”阿诚惊呼。
云梦兮看着解游迟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滴落在月白的衣衫之上,只是片刻,他胸前便已经殷红一片,犹如盛开的红梅。
“大将军,府中可有客房,主人需要立刻医治。”
云文翰方才也是震撼,到这时才回过神,连忙吩咐下人准备。
云梦兮本想跟去,却被自己的父亲阻止了脚步。
“梦兮,回房。”
云文翰看着已然走远阿诚,才道:“他方才的话,意有所指,为父会好生思量。”
一想到解游迟的结局,云梦兮的心都揪紧了,却只能俯身行礼,由着春满陪同她回到自己的闺房。
可人是回来了,心却还记挂着解游迟。
春满看着在房内踱步的云梦兮,连忙奉上新泡的茶水,安抚道:“姑娘,长途跋涉回来,尚未好好休息,先喝点茶水。”
云梦兮坐立难安,她原先真不知道,解游迟的身子竟然差到如此地步。
说不好听的,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
若当真如此……
云梦兮攥紧了手中的丝帕,大将军府还需要他,解游迟不能有事。
“春满,你且去打探,看看刺史大人情况如何。”
“姑娘,我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奴婢认为,这刺史大人,我们还是不要招惹的好……”春满牵着云梦兮的手,将她引到桌案前,“他到底是圣上眼前的红人,倘若查出此事原委,侯爷那我们就说不过去了。”
然而,云梦兮却不这样认为。
她握住了春满的手,认真注视着她:“他怕是已经知道了。”
“什么!”春满大惊失色。
“我怀疑,他是故意迎合我的计划。”
春满渐渐地平复了心情,似乎明白云梦兮的意图:“所以,姑娘让我去关心,便是借此打探。”
云梦兮只能点头,她不能说,她是真的担心解游迟的身体状况。
春满走后,云梦兮坐不住了,她起身站在窗边,怔怔地瞧着园内一片美景。
等了多久,站了多久,云梦兮都不以为意。
直至春满去而复返的身影从园中的小道上跑来时,云梦兮的身子这才动了动,一瞬间便来到闺房门口。
她打开门,便看到满脸焦急迎上来的春满。
“姑,姑娘。”春满喘着气,一手抚着胸口。
云梦兮忍不住握住她的肩头,焦急地问道:“刺史大人病情如何?”
“奴婢,奴婢赶到正厅之时,恰好看到那个阿诚要抱着刺史大人离开。”
云梦兮连忙又问:“他怎么样了。”
春满微微咬着唇,当时她亲眼见到解游迟那一身衣衫都染红了,就连披风上也是点点嫣红的血迹。
而且,他的胳膊都垂了下来,情况非常不好。
可她不能让云梦兮知道。
“姑娘莫要担心,刺史大人乃是圣上跟前的红人,自有宫中太医诊治。而且,奴婢还瞧见大人身边带着一人,瞧着医术不差,那针法奴婢看的眼睛都花了。”
“当真?”
“奴婢瞧着真真地,虽然大人还没醒,但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听春满这样说,云梦兮略微松了口气。
而此时,房门被人扣响了。
春满立刻去开门,云梦兮也自然坐下,顺手拿起温热的茶水品了一口。
进来的人是秋绪,小丫头还满脸都是怨气,口中嘀嘀咕咕的。
“大将军真是过分,姑娘何不去求求夫人,夫人出面大将军一定不会让姑娘再去别院受苦了……”
云梦兮瞧着秋绪,会心一笑。
这小丫头,满心都是向着自己,若不是年纪小,性格大大咧咧到也是可用之人。
“姑娘,这件事明明就是柳玉茹捣鬼,谁都知道她爱慕小世子,如今,还真是让她逞心如意了。”
云梦兮招了招手,秋绪立刻来到桌边。
“蜜饯果子。”云梦兮玉指纤纤,捻起一枚黄灿灿地蜜饯果子,就递给秋绪。
小丫头很自然把嘴凑上来,一口咬住,继续喋喋不休。
“奴婢真替姑娘不值,小世子多好的男子……”
春满无奈地轻轻敲了一下秋绪的头:“好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了!”
小丫头缩了缩脖子,吐着舌头还不忘还嘴:“我也没说错呀,柳玉茹的心肠出了名的歹毒!”
云梦兮不由得想到方才在正厅所发生的。
今日若不是解游迟的话,她可能还像秋绪这样,一味地相信传言。
认为解文来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实则……
“传言未必尽信。”云梦兮呢喃了一句。
秋绪有点懵,嘟囔了一句:“姑娘说什么?”
春满明白云梦兮的意思,今日所发生的,对她来说也是颇为震撼。
刺史大人那番话,是个女子都会感动。
只是……
春满不由得忧心忡忡,只希望解游迟当真可以吉人天相,渡过难关。
*****
烈日炎炎,酷热当头。
大将军府的别院之中,春满挥汗如雨地正在烧水,她知道,云梦兮练完剑便要沐浴更衣。
春满抹了抹额间的汗水,看向不远处的溪边。
一抹纯白融在青山绿水之间,分外夺人眼球。
来到别院已有半月了,春满去镇子上打听过,似乎没有刺史大人病逝的消息,看来应该是度过难关。
这让她悬了许久的那颗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正想着,一抹纯白的身影犹如飞花一般,一个旋身带起点点水花飘然而下。
云梦兮挽了一个剑花,顺势收剑。
就在云梦兮抬步而行时,篱笆外的小道上扬起了一片尘沙,马蹄踢踏声缓缓而行,不一会儿便停在别院门口。
春满微微一愣,莫不是将军府来人了?
她立刻站起身,将沾染了柴火烟气的双手在围兜上擦了擦,便去开门。
门一打开,春满就见到了一名男子。
他一身紧身黑衣,眼神凌冽,不过,春满认识他。
便是刺史大人身边的贴身侍从,叫做阿诚。
“悦华县主可在此处。”阿诚的声音颇为醇厚,云梦兮老远就听见了。
故此,她只是稍作清理,便走了过来。
“可是刺史大人有事吩咐?”
云梦兮一到,春满很自然地站到她的身后。
“县主,我家主人想要见你。”
云梦兮看了看停在园子外的马车,夏风之中,车上的帷幔轻微的浮动。
依旧是那抹月白色。
云梦兮对春满吩咐道:“请大人入内。”
阿诚微微一皱眉,抬手阻止了春满的脚步,随后才看着云梦兮道:“县主见谅,主人身子不便下车。”
云梦兮免不了心房一抽,又想起那日鲜红与苍白交错的画面。
看云梦兮不动,阿诚又一次说道“请姑娘上车,与我家主人一叙。”
云梦兮平复了一下心境,随后点了点头道:“有劳。”
春满立刻跟上,扶着云梦兮踏上马车的脚凳。
帷幔打起的那一瞬,云梦兮瞧见了车内的景象。
车内十分宽敞,一张矮桌上燃着香炉,淡雅的檀香弥漫在空气中,却依旧掩盖不了阵阵药味。
是解游迟身上的药味,那日她便已经发现了。
车内有一张软塌,一袭月白衣袍的解游迟正斜靠在榻上。
在他身边,另有一名男子,一身棕红色衣袍,手中还捻着银针。
便是那日春满所说之人。
云梦兮看着男子收了最后一根针,起身下车后,才将视线落回在解游迟的身上。
那一刻,榻上的男子也睁开了眼。
他那对烟灰色的眼眸,透着微光,像是月下的一汪清水一般。
“悦华见过大人。”云梦兮依旧行了礼。
解游迟抬了抬手,随后又以绢帕掩住唇瓣道:“云姑娘坐。”
云梦兮没有拒绝,她看得出,解游迟比早先两次见面时,虚弱了不止一点。
那纯透好听的声音,变得细不可闻。
“今日到来,是骞之有一事想询问姑娘。”解游迟说着,气息又一次沉重起来,不得已只能停下。
云梦兮心头捏着一把汗,没有出言询问。
“三年……”解游迟眉峰一蹙,左手按住了胸口,“姑娘,可愿帮骞之这个忙。”
云梦兮有些忧心,凑上前,却碍于男女授受不亲而动作一顿。
她垂眸看着解游迟,轻声道:“大人……”
“三年之约,三年之后便还你自由之身。”解游迟说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他想看她的选择,不知为何,他心中期盼着她的承诺。
却又怕她真的别有用心。
第5章 005 你也觉得我不配
云梦兮猜不透解游迟的意图,思及梦境不免有些心绪翻涌。
说起来,三年与女子而言何其重要,三年之后她年芳十八,早已过了最佳的婚嫁年龄。何况即便解游迟为她考虑良多,也免不了旁人闲话诋毁她。
她到不在意个人名誉,解游迟所说与她来说反而是解脱。
他日,他们和离了,她兴许能策马扬鞭快意江湖。
可她终究姓云,无论走去哪里,她也摆脱不了云家嫡女、悦华县主这个枷锁。
解游迟看着云梦兮,方才他发现,此女子颇为关心他,却隐忍着。
是单单男女授受不亲,亦或是她心中有鬼?
瞧了片刻,见云梦兮没有回答,解游迟有意低咳了数声。
这一咳,不仅牵动了云梦兮的心,更让马车之外的人忧心忡忡。
若非阿诚拉着,那名棕红色衣袍的男子便忍不住要上车了。
“云姑娘,骞之深知姑娘家的名誉极为重要,也知这样做对你来说甚难……咳咳……”解游迟虚弱地阖上眼,呼吸依旧有些急促地说道,“骞之不勉强姑娘,日后姑娘若是有需求,骞之也会倾力相助。”
一句“倾力相助”听在云梦兮耳中却颇为震撼。
她惊觉,眼前这个男子确实已然掌握了什么,他是在试探她。
她该怎么做?
倘若答应,是否能取信于他。
若是拒绝,又会否惹怒他。
云梦兮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做了决定,只是这期间她呼吸声的起起落落,却让解游迟听出了一些端倪。
“承蒙大人不弃,悦华自是不敢拒绝。”云梦兮顿了顿,她看见解游迟重新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神带着些许考究。
“女子婚事当遵循父母之命,悦华敬重大人,只是尚需问过父亲与母亲。”
说着,云梦兮微微垂眸,视线落在解游迟的手背上。
入目所见,是男子骨节分明的手、他五指修长能看得出常年抚琴所留下的痕迹。
云梦兮以手观人,相信解游迟定是一个爱琴之人。
“既是如此,骞之心中有数。”解游迟唇角微扬,语调变得轻快了不少,“骞之期待再次与姑娘相见。”
云梦兮心头一颤,抬起头便对上了他的笑脸。
四目相交,解游迟也看到了云梦兮眼中一闪而逝的情绪,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他假意忽略,只是细细地欣赏她的容貌。
眼前的少女眉眸清澈,未施粉黛更显其脱出尘世的灵秀之气。
云梦兮愣了片刻,似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大人多保重,悦华先行告退。”
解游迟点了点头,又低咳了数声。
云梦兮下了车,一直注视着那辆马车,直至小道上再一次扬起尘沙,马车在视野里逐渐化为一个小点,她才吁出一口气。
春满看着她,抿着唇,思量了许久才开口道:“姑娘,你当真要答应刺史大人所说的……亲事。”
云梦兮知道春满的忧心,因为,世间对徽州刺史的传言,可不仅仅只是他出色的战绩,清隽儒雅的容貌。
更有阴晴不定的脾性。
据说,这位刺史大人自出生便无法站立,受尽了世间各种苦楚。
故此,他性格极其怪异孤僻,翻脸比翻书还快。
如今,他手握权力,身份非凡,更是变本加厉地报复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
“若是能过父亲那关,与他成亲未必不好。”
云梦兮的话,让春满免不了瞪大了双眼:“姑,姑娘……你说真的?”
“真性情,总好过带着假面具做人。”云梦兮说完,转过身进了别院大门。
春满连忙跟上,她忽然明白了,云梦兮应当是看穿了这世间虚假的面容吧。
就犹如小世子那种。
马车缓缓地行驶上了管道,车厢内有片刻的安静。
是解游迟的低咳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星洲。”解游迟动了动手臂,身旁的男子立刻俯下身协助他。
将人扶起斜靠在榻上,又以腰枕支撑解游迟身体的两侧,这才重新坐下。
“那日,你说卓明宇曾收到两封信,然两封信署名不同,内容却都是让他约我相见,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