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和桂花酥备齐,云梦兮才将它们端至解游迟跟前。
桂花酥的甜香混合着白毫银针的清香,在氤氲的热气中飘散开来。
云梦兮捻起一块, 递到解游迟口边:“夫君当真要亲自犯险?”
解游迟很自然地张口去咬。桂花酥外皮酥脆,内里绵软可口,甜香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唇齿仿佛被桂花的花蕊层层包裹。
好吃到他有那么一瞬间走神了。
看解游迟下意识的张口去咬剩下的桂花酥,云梦兮的手向后一缩,接着道:“夫君层层布局,却不与悦华详说,倘若有什么意外,悦华如何向义父交代。”
到这会儿,解游迟才叹了口气道:“夫人聪慧,想必见到柳崮山的那一刻都猜到了。”
看解游迟开口了,云梦兮这才把手中的桂花酥喂入他口中。
随后又拿起茶水递给解游迟。
“没有与你同行,也是我想看看柳崮山会做些什么。”
解游迟轻嘬了一口微烫的茶水,这才回答道:“夫人有何高见。”
云梦兮的神色开始凝重了起来,她看了解游迟良久,缓缓地说道:“夫君设局困住世子夫妇,不过就是开端,此举会令侯爷对柳崮山施压。”
“至于柳玉茹,她视我如眼中钉,解文来对我的非分之想,她不可能不清楚,那她有杀我之心也是合情合理。”
“柳玉茹要除掉我,柳崮山求你不成,逼上梁山,自然就要除掉夫君。”
解游迟看着云梦兮颇为忧心,下意识得轻抚着她的手背。
确实,柳崮山父女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也是他推动这个局逐渐成型,只是他没想过让云梦兮也成为他们的目标之一。
“天子脚下,柳崮山有此胆魄吗?”
云梦兮看了解游迟良久,慎重地点了点头。
解游迟反而笑了,他的笑声清润:“那,看来骞之是插翅也难逃了。”
看他这个模样,云梦兮用力拧了一下他的腰腹。
解游迟吃痛,一把就握住云梦兮的手,求饶道:“夫人……我错了,我错了!”
“这柳崮山一定已经有了全盘计划。你是徽州刺史,将你视为眼中钉的外族与流寇多如牛毛,他随便找个替死鬼都可以脱罪,你可有应对之策?”
解游迟依着靠枕,神情闲适,丝毫没有危机感。
他伸出手,取了一块桂花酥随后咬了一口才道:“何须骞之有应对之策。”
云梦兮一听,先是着急,接着仿佛想到了什么。
解游迟除了是无垢楼少楼主,他还是皇帝的剑刃,适当的时候,皇帝自然会以他为先。
若是这把剑折了,还有谁为他身先士卒。
将手中的桂花酥吃完,解游迟擦拭了双手,随后才握住云梦兮的手道:“天子脚下若是有任何混乱,那他柳崮山就是有一千张嘴也是说不清的。”
“骞之代天巡狩,在他柳崮山的管辖范围内受了伤,那别说柳崮山乌纱不保,便是圣上盛怒之下要了他的性命,也无人敢阻。”
一听受了伤,云梦兮心头一紧。
解游迟当真是破釜沉舟,为了扳倒安定侯不惜一切。
似乎发现了云梦兮的忧心,解游迟立刻改口道:“夫人放心,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
云梦兮看了看解游迟,一时间说不出话。
“柳崮山定然想不到,夫人才是骞之真正的王牌。”
云梦兮知道,让解游迟不去他定然是不会答应,犹如他所讲,以自身为饵才能让柳崮山不顾一切。
柳家父女俩这是一箭双雕的布局。
何况,柳崮山不过就是安定侯的棋子而已,若事败安定侯也可以撇得干干净净。
至于柳崮山,就是死了也不敢咬出安定侯。
因为,他的女儿还在侯府。
他全家老小的命都在安定侯手上捏着。
这似乎成了注定的败局,云梦兮不免心情复杂,梦境中的云家也是一步步无法逃脱安定侯的掌控。
故此,最后东窗事发,云家反而株连九族,侯府倒仅仅是满门抄斩,论罪责,他们云家到成了主谋者。
这也是云梦兮至今想不通的地方,明明是安定侯的野心骇然。
为何结局会如此匪夷所思。
见云梦兮神色凝重,解游迟轻轻地唤了一声:“夫人。”
云梦兮回过神,却垂下了眉眼,掩饰掉心中翻涌的思绪。
解游迟一瞬间了然于胸,看来,云梦兮尚未对他言明之事,应当与她忧心云家有关。
*****
中秋之夜,合家团聚。
团圆饭后,家家户户几乎是全家出动。
大郾城乃是北祈国国都,中秋之夜自然是热闹非凡。
云梦兮推着解游迟,阿诚父女与春满随后跟着,随着人流渐渐地走向大郾城最为有名的济扬桥。
阿语许久不曾见过如此热闹的情景。
到底是孩子心性,自是有些忍不住东看看西瞧瞧,时而去买小玩意,时而又走开去买街边的小吃。
至于春满一颗心一直悬在嗓子眼。
她知道,今日会有大事,即便云梦兮没有细说,她也能感知一二。
见春满神色颇为不自然,云梦兮干脆开口道:“春满,你带阿语好好逛一逛灯会,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春满一愣,还没开口,阿语便抢着说道:“春满姐姐,你带阿语去玩吧,有爹爹在,不会有歹人敢撒野,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云梦兮看着春满,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春满这才福了福身子向云梦兮和解游迟行礼,领着阿语从另一头走入人流之中。
云梦兮见人走了,这才俯下身,在解游迟耳边道:“夫君,我们去看他们放河灯吧。”
解游迟侧过头,柔和的眼神落在云梦兮的侧颜。
人流自他们身边而过,可那一刻,解游迟眼中只有云梦兮。
“今夜能与夫人一同观灯赏月,骞之将铭记于心。”解游迟轻声在云梦兮耳边说道。
惹的云梦兮脸颊一热,下意识得转过头。
满月已经高悬于空,柔和的月光倾洒在平静的水面上。
河道两岸有不少年轻的男男女女,他们各个手持河灯,许下心愿。
很快,河面上便漂浮着形态各异的河灯,这些河灯承载着人们对未来的希冀向着城外流去。
欢呼声,笑闹声时不时地传来。
解游迟和云梦兮上了济扬桥,阿诚贴身随行,时刻注意着身边涌动的暗流。
今日,是解游迟至关重要的一局,不仅仅是他。
整个无垢楼都严阵以待。
就在云梦兮推着解游迟抵达济扬桥制高点的时候,一阵利刃破风的声音传入了阿诚与云梦兮的耳中。
两人顿时神色一凛。
云梦兮垂眸一看,解游迟似乎毫不知情,他的视线依旧落在河面上那一盏盏形态各异的河灯上。
破风声越来越多,象征着暗潮汹涌而来。
解游迟恰好仰起头,他眼眸之中满是柔情,他的双手轻轻地抚着暖手炉,轻柔的月光洒在他银白色的狐裘大氅上,仿佛将他这个人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
“夫人,不如我们……”
一阵尖叫声打断了解游迟的话,人流忽然骚动了起来。
“有流寇来袭!”
一句流寇来了,让一众百姓慌乱不已。
突然,人群之中一柄尖锐的利刃瞬间到了解游迟的面门,阿诚早已严阵以待,掌风凌厉隔断了利刃的攻击。
来人一击不成,竟然转身就走。
调虎离山之计。
阿城心知肚明,看了看解游迟,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
很快,云梦兮便见阿诚身形一动,向那人的背影追去。
原本正在看灯的老百姓们似乎被这一幕吓着了,他们有些分不清云梦兮与解游迟这一男一女是什么身份。
只是从衣着打扮猜测,定是富贵人家的小夫妻。
云梦兮和解游迟却一直在原地,即便是这样,人流还是他们逼至桥边的扶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数道箭刃自四面八方射向桥中央,四散奔逃的民众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暗处早就埋伏好的人,见云梦兮和解游迟的身影,急速窜出。
云梦兮只感腰腹一阵冲击,整个人向后倒去,而桥栏再此刻竟然发出脆裂的声响。
尖叫声四起。
云梦兮在坠落的一瞬间,腰腹一拧回旋了身体,她看到解游迟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她,而他身后,银白色的剑锋急刺而来。
“骞之!”云梦兮惊呼一声。
解游迟原本伸手之时,身体已经失去了重心,前方断裂的护桥栏有着巨大的缺口,他看着云梦兮眼中毫无掩饰的疼惜和恐惧。
那一刻,他放纵自己的身体,随着云梦兮一同坠下。
济扬桥顶端很高,距离河面足有近5丈,从云梦兮被撞下桥,到解游迟选择一同坠入不过须臾之间。
眼看着云梦兮即将坠入湖面,行凶之人眼中露出喜色,他很自然的向暗处看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何人喊了一句。
“天呐,天仙下凡!”
众人瞩目一看,只见云梦兮如神女降世一般。
她足尖在河灯之上一点,身姿临空而起,藕色的身姿曼妙之极,衣裙在江风的吹袭之下恍若浮动的云彩。
长及脚踝的秀发随风而动,月光之下叫人看着晃了神。
云梦兮在一瞬间接住了随后坠落的解游迟。
“夫君可好。”云梦兮垂眸看着。
解游迟一样看怔了,好半响才支支吾吾道:“夫人此举,骞之日后当真是男子气概荡然无存了。”
云梦兮一听,忍不住非常不仙女的翻了一个大白眼。
“那么想有气概,要不我松手,你自己来?”
“……”夫人当真欺凌弱小。
想归想,解游迟还是在本能的驱使下揽住了云梦兮的肩头。
桥上之人见此情景,顿时抬手示意。
手势落下之际,无数箭矢自四面八方传来,目标正是云梦兮和解游迟。
云梦兮双手正抱着解游迟,看似毫无还手之力,逼命危机顷刻间到了眼前。
解游迟也有些忧心,他虽然知道云梦兮武艺非凡,但到底年轻,平时也没什么机会出手,何况,云梦兮定会顾忌他。
哪里想到,云梦兮眉眸微抬,视线看向了桥上那人。
霎时间,江水为刃,山石为屏,剑意像是自云梦兮的每一寸肌肤中汹涌而出。
无数的水柱仿若带着灵气,席卷而来。
破风的箭矢在水柱的冲击之下,系数掉落。
民众惊恐不已,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句:“好!”
山石逐渐凝结,形成的屏障替周围的百姓挡下零星的箭矢。
水柱渐渐地散落,而后,又一次凝结起来,形一柄参天巨剑。
云梦兮眼神凌冽,犹如利刃出鞘,意识形成的利剑如同被她握在手中一般,直指桥上的恶徒。
第35章 我,骗他们的
骇人的剑意, 令桥上的恶徒额间冷汗淋淋。
他是不曾想过,悦华县主竟然有此能为。
这样的修为,可谓世间罕见。据他所知, 似乎只有清静散人一脉的修道者,有道法加持才能掌控自然。
云梦兮竟然是清静散人之徒吗?
为何他们从来不曾听闻。
另一头, 云梦兮怀抱解游迟,缓缓落下。
在一片惊呼声中, 云梦兮的足尖轻轻地落在一叶轻舟之上。
众人这才缓过神,不知何时,河道上竟然出现一叶轻舟。
小舟随风而动, 缓缓地向着济扬桥而行。
船首屹立着一人, 来人一袭青衫, 墨发在风中浮动, 双眼覆辙三指宽的青色绸带。
云梦兮抱着解游迟轻轻地落在那人身后。
陆昊空回身, 云梦兮将解游迟交给他。
“劳义父照顾骞之。”
就在她转身要离开之时,解游迟却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眼神似乎涌动着难以言表的情绪。
良久,解游迟才开口道:“定要小心。”
云梦兮颔首允诺了。
今日, 柳崮山触及了她的底线, 她随清静散人修道至今近十年,从不曾有过杀意。
可,柳崮山为了计划无视寻常百姓的安危。
她看不下去了。
桥上恶徒见此景象, 再一次示意,箭矢比之前两次更为猛烈。
第一次, 箭矢的目标是让桥上民众慌乱无措,从而制造机会,让他们可以将云梦兮推下桥。
第二次,箭矢的大部分目标在于云梦兮和解游迟俩人。
可这第三次, 铺天盖地的箭矢似乎要将整条河道覆盖一个遍。
云梦兮眼神一动,如仙一般的身姿再一次跃然空中。
与此同时,轻舟晃动,一阵龙吟声自船舱内传来,继而响彻云霄。
众人四散逃跑时,只见银芒犹如蛟龙自那小舟之内爆射而出。
云梦兮随风而动,双手捻起剑指,心随意动,剑如人,人如剑。
银芒越发强劲,后发先至的剑意将铺天盖地的箭矢再一次击落。
突然,破空的利剑声自桥上飞泻而下,剑尖直指解游迟。
云梦兮双眸之中,唯有杀意。
对手以万千箭矢与无数人命逼她分身乏术。
但,他们还是小看了她。
更小看了解游迟。
就在恶徒等待在一波箭矢飞射而来的时候,整个大郾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暗处,分别爆出无数灿烂的烟花。
民众为眼前一幕惊呆了。
“这,为何还有烟花?”
“是啊,这到底哪里来的流寇,怎得不见执金吾前来护卫!”
解游迟看着这一幕,轻声说道:“义父,辛苦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