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云梦兮这句话,是在替解游迟鸣不平吗?
一个舞女之子,便是他不曾残废,他最多不过就是淹没在侯府众多子嗣之中。
如此低等的血脉,如何能继承他的安定侯府。
“侯爷这样看着悦华,莫不是以为,悦华是在替夫君鸣不平吧?”云梦兮的神情,起先是有些吃惊。
随后便是流露出些许讥讽的神情。
“侯爷,夫君便是姓了解,他所追寻的还是这广阔天地,自在随性。侯府家业,他从不曾放在眼内。”
云梦兮话才说完,安定侯身边之人便已经套着他的耳朵低语了数句。
安定侯一听,狠狠地瞪了一眼云梦兮。
就在安定侯抬步要进解文来的院子时,德顺公公却开口了:“侯爷且慢,我们不如就在此听听,还有什么惊世骇俗之言,会带来一些我们意想不到的结局。”
这一下,安定侯不淡定了。
他搓了搓手道:“德顺公公,这怕是不妥当吧,他们小夫妻之间的争吵,我们听着也不合适。”
“喔……”德顺公公嗓音尖细,尾音一扬看着安定侯道,“咱家不过是一个阉人,又是替圣上办事,如何不妥了?”
“至于悦华郡主,与安定侯您那可都是世子爷夫妇的长辈。”
德顺公公话说到这里,看了看一旁的京兆尹。
刘大人立刻接话:“刘某接圣谕,自当要秉公办理,兴许这言谈之间就有此案最为重要的证据。”
看刘大人挺直了腰板,云梦兮不由得佩服解游迟这一局。
逼上梁山的刘大人看起来还真是颇为清正廉洁。
院内的争吵声还在继续。
“怎么,你心疼?”
“柳玉茹,你不可理喻,倘若兮儿有任何闪失,我定要你柳家赔命。”
“解文来,你的兮儿如今可是一个废人的媳妇。他日,解游迟一死,她就是寡妇,怎么着,你还想把一个寡妇娶进门,你还要不要侯府的颜面了!”
争吵到这里似乎停下了。
德顺公公看了看云梦兮,似乎有些意外,这些信息不足以将柳玉茹定罪,便是将人带走了,恐怕也抵不过手眼通天的安定侯。
而到这会儿,安定侯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两个小辈即便争吵,也不至于蠢到什么话都往外说。
他是猜到了柳玉茹和柳崮山会有勾结,只是不想到,解文来竟然毫不知情,连一点防备都没,这一次,他这步棋怕是僵局了。
好在,就算没有解文来,侯府也不愁没有继承人。
是时候用到该用的人了。
就在这个时候,解文来的语调变得阴沉了许多:“柳玉茹,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在买凶杀人之时,可曾想过我安定侯府的颜面?”
“你争风吃醋已经到了不惜杀人的地步了吗?”
“他日,就算我继承侯府,就算我将她娶进门来,还会亏待你柳玉茹不成?”
“左不过就是一个平妻,你若能为我诞下个儿子,一样可以享尽荣华富贵。”
话听到这里,云梦兮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刘大人和德顺公公投来的视线,云梦兮福了福身道:“抱歉,让两位见笑了,悦华也着实没有想到,不经意之间,让诸位听到这些丑事。”
安定侯气的脸都青了,袍袖一甩不顾一切冲入了院中。
口中骂骂咧咧地说道:“愚蠢。”
很快,解文来和柳玉茹就被刘大人的人押了出来,两人尚未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眼前一道人影。
人影纤长,衣袂飘飘。
藕色的衣裙与长及脚踝的乌发在微风中浮动。
如仙的容颜,清冷的眼神,仿若再看最为卑微的蝼蚁。
柳玉茹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翻涌的情绪:“云梦兮,你为什么没死,你怎么可能没死!”
“梦兮,是你吗?梦兮你没事,你没事太好了!”解文来激动的双眸通红,可一旁的安定侯,狠狠地给他一巴掌。
“把人带走。”
这句话是安定侯说的,云梦兮很快就意识到,这解文来是成了安定侯的弃子。
到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少年可悲又可气。
“为什么抓我,你们为什么抓我,我要找我爹,我爹是执金吾!”柳玉茹拼命抵抗,然而她不过是世家贵女,又如何比得过孔武有力的差役。
云梦兮走上前,看着柳玉茹:“你的父亲已经下了大牢,你们父女如今也应该为你们的所作所为负责。”
“你说什么,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柳玉茹恶狠狠地盯着云梦兮。
“脏水吗?”云梦兮轻笑了一声,自腰封处掏出一物,那是一枚成色极好的玉戒指,“还认得此物为何?”
柳玉茹眼瞳一缩,恐惧感顿时自心间蔓延开了。
这是她给贴身婢女出去送信的好处,难道是那个贱婢出卖了她。
怎么可能,她明明警告过她,若是走漏风声,便要她全家陪葬的。
云梦兮看着柳玉茹惨白的脸色,先将戒指交给了刘大人,随后才道:“想不通吗?等你进了大牢,等你们主仆相见,一切自然分晓。”
等云梦兮说完,德顺公公立刻扬声:“统统带走。”
解文来到这一刻回过神啦,他拼命地喊道:“梦兮,梦兮,这件事与我无关的,你相信我,我从不曾想过要害你。”
“你知道,我心中只有你,你嫁给他,我的心犹如刀割。”解文来伸长脖子,试图向后看去。
可云梦兮的身影却愈行愈远,她走的方向是山河院。
她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曾留给自己。
云梦兮赶回山河院的脚步,已然不是寻常人能看得清的。
今夜她显露了一身武学,自然也就没有隐藏的必要。
进了山河院,便瞧见阿语正在屋外张望。
一看见她立刻就迎了过来。
“夫人,你可回来了。”
“骞之怎么样了。”云梦兮焦急的问道。
阿语摇了摇头道:“方才来了一个白胡子老头,进去许久了,尚未出来。”
云梦兮知道,那是皇帝派来的太医。
说起来,她除了担心解游迟的病情,更担心他之前曾经说过的事情。
解游迟并非不能有子嗣,倘若这件事被太医确诊,那他在皇帝的心目中恐怕就没有现在的地位高了。
而且,极有可能为他带来危机。
想到这里,云梦兮忍不住推开房门,房内穆星洲和阿诚都在,床边太医正在为解游迟诊脉。
似乎已经有不短的时间了。
“夫人。”
“夫人。”
俩人同时向云梦兮行礼。
云梦兮点了点头,有穆星洲在,太医当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她缓步向内走去,来到床边时,云梦兮透过床幔,若隐若现能瞧见解游迟的身影。
直至,太医收回诊脉的手,将解游迟的手腕放入床幔之中,这才站起来。
屋内因为燃了炭火,与一般人来说确实有些热。
而太医身负皇命,自然是又紧张又忐忑。
云梦兮等着老太医以袍袖擦拭额间的汗水后,才开口:“太医,夫君情况如何?”
老太医抬起头,看了看云梦兮,随后又看了看云梦兮身后的两道人影。
就在他即将开口之际,床幔之内传来解游迟的低咳声。
云梦兮立刻打起一边的床幔,便瞧见解游迟正看着自己。
“兮儿。”解游迟再一次低咳了数声,“莫要耽误了太医回宫复命。”
老太医立刻作揖行礼:“解大人受了惊吓,当好生将养,下官会如实回禀陛下。”
“有劳太医了,阿诚送太医。”
看太医离开,云梦兮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转过身看着解游迟。
“不用担心,我没大碍。”
云梦兮眯起眼,仔细打量着解游迟,他看起来精神确实比早先好了不少,而且就连苍白的脸色也有了些许红润。
“那,圣上那里。”云梦兮不免有些忧心。
“夫人是不相信骞之的话?”解游迟的视线投向外间,随后又看向云梦兮,“夫人可需要亲自验证。”
穆星洲已经离开了,可云梦兮还是臊的慌。
“说什么呢……”云梦兮扭过头,却没看到解游迟眼中的不舍。
他绝不会碰她。
他不能让她留下念想,只有这样,在他死后,云梦兮才能重新开始。
第38章 长命百岁
皇宫内院, 红墙金瓦。
即便是到了深夜,当值的将士与宫人依旧坚守岗位。
福聆阁内灯火通明,帝王至尊正在书写着什么。
在他身边的赫然就是德顺公公, 他捻着墨专心致志地磨着。
直至最后一个字写完,上首的帝王这才抬起头来。
“你说, 他的脉象是假,此话当真。”
皇帝的语调不疾不徐, 眼神却极为犀利,注视着跪地的太医。
这是他太医院资历最深,医术最为高明的神医。
平日里, 便是帝王有恙, 轻易都不会用他。
如今为了核实解游迟是否能有子嗣, 动了多年不动之人。
“臣早先曾经看过解大人的脉案, 以臣五十年行医的经历来观, 解大人的脉象断不可能如此平和,与常人几乎无甚差别。”
“那以你所见,他煞费苦心所掩盖的真相是什么?”帝王微微眯起眼, 心中千头万绪。
“臣……不敢明言。”老太医深知解游迟的重要性, 说完这句,便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至极。
“朕恕你无罪。”
老太医抬起头,沉思了许久, 上首的帝王却再一次执起笔。
“臣以为,解大人所掩盖的真相是……”老太医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 “解大人怕是命不久矣。”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惊得德顺公公与老太医顿时匍匐在地。
而此时,藏身于屏风之后的卫王亦是吃惊非常。
皇帝还算是冷静,净了双手后才继续问道:“那, 坊间流传之事……”
“臣想,这也许是一个误会。”
“误会?”
“以微臣这三年来所观之脉案,以及今日亲手为解大人把脉来看,他绝无可能留有子嗣。”老太医言之凿凿,却依旧无法打消帝王的疑虑。
“既然如此,为何会有如此传闻。”皇帝不由得沉思起来,“你说他不能有子嗣,那可能行·房?”
“这……”老太医微微一愣,随后才道,“当是不能。”
这一下犹豫,便让帝王心中不悦。
“你不能确定?”
老太医不由得为难起来,此事还当真不好说,所谓术业有专攻,民间不乏能人异士,倘若解游迟想,兴许真能做到。
但,以他的脉案来看,他的身体亏空已久,这种情况之下,云梦兮怀上子嗣的概率可以说微乎其微。
除非,那些脉案是假。
可这话,他不敢轻易说,这关乎到多少人的脑袋。
此时的僵持,让一旁的德顺公公也是汗湿了后背,他琢磨了半响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圣上息怒,奴才有一计策,兴许能替圣上分忧。”
“说来听听。”皇帝执起一旁的茶盏,茶盖轻扣着茶碗。
清脆的敲击声让屏风之后的卫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奴才以为,既然解大人处得不到答案,不如就从县主下手。”
卫王听到这里,不免皱了皱眉。
“德顺公公说的是,只要臣能替县主把脉,便能确定她是否还是处·子之身。”
这话一说完,福聆阁内顿时沉默了起来。
烛火依旧在跳动,时间也不知过了几许。
直至,帝王放下手中的茶盏,众人这才发现,他们屏息已久。
“你们都下去,朕想静一静。”
“臣告退。”
“奴才告退。”
德顺公公看了看屏风,随着老太医一同退下。
皇帝没让这老太医替解游迟治疗,看来是信了他的话。
倘若解游迟当真命不久矣,这宫里只怕是要变天了。
待俩人走后,卫王这才从屏风之后走出。
看了看神色凝重的儿子,皇帝率先开口了:“此事,你如何看。”
卫王明白皇帝问得是什么。
关于要替云梦兮把脉这件事,他并不认同。
可这话,便是他也不能轻易说出口。
“儿臣以为,父王在意的并非是他能不能有子嗣。”
“喔?”帝王自上首站了起来,来到卫王身边,抬起手搭这卫王的肩头,带着他向外而行。
待俩人坐定之后,卫王这才继续说道。
“父王只是想确定,他的忠诚究竟还有几分。”
卫王说着看着自己的父亲,他从六岁开始,便被暗中培养,自小学会了光华内敛,今日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参与政事。
他亲手抓了柳崮山,这无疑是逐渐开始走向台面。
“你说的对,那就你看来,他对朕的忠诚究竟还剩几分。”
卫王没有立刻回答,见儿子沉思,皇帝也没有着急催促。
直至,一盏茶饮尽,卫王这才开口道:“儿臣认为,他的忠心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