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谢秋盈带了一小束玫瑰,不多,只有几支,枝干很长,包装纸的颜色很深,看起来很美,也很浓烈。
这不像看望病人带的礼物,而是纯粹讨爱人欢心才用的小把戏。
谢秋盈接过那束花,微微低下头,像是在闻花香,又像是在幻想置身花海之中的感受。
在这一瞬间,她脸上那些岁月带来的痕迹奇迹般地淡去,只剩下一个人被心爱之人所深爱着的美丽。
这是聂时秋从未见过的,母亲的模样。
聂时秋侧过头的同时,你也控制着自己低下头,不去看他,你们俩都心知肚明,他此刻神情不会太好看。
男人不是一个人来的,继他坐在谢秋盈身边没多久,又来了一个年轻女孩。
她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模样,身材高挑,穿衣大胆前卫,皮肤也晒成与众不同的麦色,健康又活力。
你猜那是谢之遥。
她到两人跟前不知道说了什么,一下将男人与谢秋盈逗笑,刚好年龄差距放在那里,远远望去,他们竟也有些像一家三口。
你在心里叹一口气,试探性地去拉窗帘,却因为另一端死死攥在聂时秋手里而不能成功。你无奈之下只能松手,毕竟这不是一场拔河,只要你力气大过聂时秋,能强行将窗帘拉上,他就不再在意。
只有他心甘情愿地松手,这一切才有用。
聂时秋突然开口:“他们今天让我来这里,不是出于什么好心吧?”
你微微一愣,而他原本就没想等你回答,此刻已经继续道:“你说,是不是连现在这种时候都有人在观察我的表现?如果他们看了觉得还满意的话,就让我再见一眼她,如果他们看了觉得不满意,我就再也没有踏进这里第二次的机会了。”
他说这句话时,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有将窗帘死死攥在手里,几乎把织物揉成皱巴巴一团的行为暴露了他的心情。
也许是这一刻的感受让他回忆起小时候谢秋盈被谢正德带走的模样,以至于让他有了这种想法。
在年幼的聂时秋心里,谢家曾是一个很美好的地方,因为那是他所不能触及的谢秋盈的归处。
可他年岁愈长,那份向往便变得越愈隐秘,事到如今,能够剩下的,只是越发鲜明的憎恨。
他的想法有些极端。
以谢正德的行事手段,谢家尚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还让人偷偷观察,以此确认聂时秋对谢秋盈的想法。
在你看来,这次邀约本身才是一种试探。
聂时秋愿意来,愿意看,这就是一种回答。
而你能够理解谢家的做法。
谢秋盈并不算一个拥有完全民事能力的成年人,三度病发后,不管她现在看起来再怎样正常,冰山下的暗流涌动随时都可能再度造成坍塌。
在这种情况下,她的亲人谨慎些也是理所应当。
十多年前,谢秋盈被带着逃离聂家,却没有带走聂时秋,而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除谢秋盈以外的谢家人,对聂时秋也没有多少特别关照。
谢家并不认为只凭这一层血缘关系,聂时秋便要理所应当地在这种时候帮谢秋盈渡过难关。所以他们并不强求,只邀请聂时秋,想借此了解他的态度。
想到这里,你突然意识到一点。
你并不是聂时秋需要的那种朋友,你不能无条件地站在他的阵营里。
就像此刻,哪怕你能理解聂时秋的一切情绪,并为他感到惋惜和难过,可你一样能够体会谢家与谢秋盈爱人小心翼翼的做法背后,为谢秋盈着想的心情。
你的沉默让聂时秋抬起头来,恍惚之中他好像也感受到了什么,脚下一动,往前走了一步,离窗变得更近,离你变得更远。
他在无言之中扭开头,故作镇定地看向窗外,却与恰好抬头的谢秋盈对上目光。
“……”
他的手抖了一瞬。
哪怕很快就离开窗边,他仍能记得谢秋盈那一瞬的目光。
温暖的,湿润的,好像她也认出了他。
第83章 谢之遥的调侃 猴子在吃香蕉
你中午没有回家, 吃完学校食堂后在戏剧社的活动室里午睡。
活动室的内间有一张谢飞松买来的折叠床,很结实,除了收起时一粗心就容易夹手外几乎没有缺点。谢飞松高三以后不怎么来睡, 便把这张床让给了你,你在偶尔来睡的几次里陆陆续续添上了枕头毛毯和眼罩, 刚好今天懒得骑车回家, 便和谢飞松说了一声, 来这里蹭学校的空调。
你才舒舒服服地躺下,打开睡眠歌单没多久,便在深海鲸鸣一样的声音里渐渐滑落睡眠深处。
那一刻, 你的身边是寂静的,头脑里的思绪也一片空白,好像周围出现一层真空,将你与外界完全分隔开来。
在这即将彻底陷入深层睡眠的一刻,你听到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在睡梦之中直线行驶的意识被一下惊扰,隐约有破土而出,重回现实的征兆。
是谁……
你尚未完全清醒过来,只模模糊糊地想。
有活动室内间钥匙的人不多, 谢飞松、新的副社长还有戏剧社的指导老师,后两者很少中午出现在这里, 前者知道你在午睡,一般也不会中途进来……
可能突然有什么紧急情况?
“谢飞松……?”
你戴着眼罩, 尚未完全清醒, 意识想从床上起来,身体却还躺着没动。
打开门的人似乎愣了愣,一时没有说话, 犹豫着想要将门重新关上。
“老师?”
你慢慢察觉不对,混乱的思维被拉直抹平,一边问一边摘去眼罩,在刺眼的光中紧紧闭眼,坐了起来,适应片刻之后朝门口看去,发现了谢之遥跟傅和玉。
你有些傻眼。
谢之遥脸上满是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同学,我不知道里边有人,本来想马上出去,但好像已经把你吵醒了。”
她当年怕丢钥匙,多刻了一把放家里,后来还学校的时候忘了,只还了原件,一直没发现,还是这次回国整理东西的时候才看到,就想趁这次回学校的时候再来戏剧社看看,顺便把备份还给老师。
傅和玉站在她身后,看着你,已经连手脚如何摆放都不知道了,面上的表情愈发严肃。
你没看出他的不自在,只看到他的表情有点吓人,默默将眼神重新转回谢之遥身上,道:“学姐好,我是那个……陈方圆,不知道你有没有从谢飞松那里听过我。”
虽然不太方便说明白,但你总觉得因为聂时秋的事,她应该知道你。
想到聂时秋,那又是一笔烂账。
你在心里叹了口气。
谢之遥听你这么说,眼神果然发生了一点变化,似乎想起自己刚刚推门而入时,你喊了一声谢飞松的名字。
谢之遥的眼神中一下闪烁起一种光芒,那是朋友凑到一起时,忍不住想要探知彼此感情生活时才有的目光。
俗称八卦。
但你开始怀疑是自己看错的时候,谢之遥来的你身边,凑在你耳旁问你:“所以你既是傅和玉的朋友,也是谢飞松的朋友?”
她问的问题有些奇怪,但语气很友好。
你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在她口中你先是傅和玉的朋友,再是谢飞松的朋友,但你总不能在这种时候摇头说自己不是,便点点头。
谢之遥一下笑起来,露出一大片雪白的牙,眼睛弯弯眯起,好像一条线。
她瞄了眼一旁的傅和玉,特地将声音放得轻的不能再轻,只让你听见:“所以这两个人,你更喜欢哪一个?”
“作为朋友。”她说完后过了片刻才想到补上,免去其中歧义。
其实就你和谢之遥的关系来说,她这样问实在有些突兀。但不知道是不是她一直带笑,天生就热情洋溢的缘故,你听了也不觉得冒犯,只觉得若是不想回答便可以不答,她也不会生气,说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只是稍稍满足一下她此刻的好奇心。
你想了想,道:“我和谢飞松更熟一些。”
在两个朋友之间去说更喜欢谁实在有些失礼,非要做个比较,你只能说你和谢飞松更亲近许多。
谢之遥听了你的答案,有些惊讶,挑了挑眉,好像卖安利一样,兴致勃勃道:“要说性格,其实还是我们小傅更好一些。年纪小,但人很可靠,也很正常,是怎样都不会难相处的一个人。”
这话没错,你跟着点点头。
谢之遥得到回应,愈发来劲,话锋一转,道:“不过谢飞松也有谢飞松的好处。如果你们还不是朋友,我不会建议你跟他来往,但你们既然已经成为朋友,就一定有什么特别契合的地方。他的朋友很少,你对他来说应当很珍贵。”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大发慈悲地为自己这个堂弟说了两句话:“他可能不是很擅长对人好,不过如果他在意你,他就一定会学。你可以给他一点时间,当然,别给太多了,如果他让你不开心,你就甩了他。”
你想点头来着,又为朋友之间能不能用“甩”这个字微妙纠结起来,不知道谢之遥是不是单纯说错了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本来就不算太宽敞的活动室内间一下又挤进一个瘦长条的高个。
作为现场最矮的一个,你突然觉得空间有些逼仄,谢之遥看起来有一米七,又因为女性的身材优势显得格外高挑,傅和玉才十六岁的年纪,也有一米七八的模样,眼见着还能往上涨,谢飞松更是直接超过一米八三。
你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很荒唐的念头:如果他们三个一起打你,你一定会被打得很惨。不,严格来说,一挑一也一定会输。
但你又不会真的和他们打架!
你甩甩脑袋,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到十万八千里外。
谢飞松看了眼谢之遥抓在手里的手机,道:“不喜欢看手机的话也可以不带。”
谢之遥微微一愣,眉头高高挑起,毫不客气道:“你再不好好讲话,我是不会听懂的。”
谢飞松抿抿唇,就是不说明,只沉默着来到你跟前,面上表情略微放松,对你道:“头发乱了。”
“啊。”
你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躺在折叠床上,差点睡得人事不省,头发早就压成一团,毫无发型可言。
只是你刚刚看到谢之遥,惊讶的心情大过一切,这才忽略了自己有些狼狈的模样,而谢之遥也是一听你说话,便将注意力都放在你的话上,忘记提醒你注意形象。
想到这里,你忍不住投给傅和玉一个“不够朋友”的眼神,在他茫然的神情中气鼓鼓地起身,不好意思地对谢之遥说:“我去整理一下头发。”
活动室外间就有镜子。
谢之遥笑着点点头。
你小步跑到外面。
见你出去,谢飞松脸上的笑也随之收起,他看了眼一旁折叠床上乱糟糟摊着的毯子,知道今天中午这个情况,你也没有机会再睡了。
他伸手拿起毛毯,顺手帮你叠好,和枕头一起放在旁边,手上则利落地收起这张被你抱怨过一不小心就会夹到手的折叠床,省得你待会笨手笨脚,又伤到自己。
谢之遥看着他的举动,像进动物园看猴子吃香蕉一样,也不是这个行为本身怎么奇怪,就是配上这个环境,加上前因后果,显得格外微妙,怎么看怎么稀奇。
谢之遥突然想到什么,打开手机,发现自己错过了先前谢飞松发来的消息。
她来之前发消息跟他讲了一声,说自己要去戏剧社看一看,顺便找先前的老师叙旧,有可能还会去看看傅和玉这帮学弟学妹。
谢飞松发消息告诉她活动室内间有人在午休,让她先不要进去,等下午放学了再随她逛。
她一直没回复,谢飞松先后两次发了问号,最后还是没得到她的回应,他便直接赶来了。
而他在担心什么也很明显了。
谢之遥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伸手拍了他一下,道:“喂,你……”
她的话语湮没在你回到活动室内间的脚步声中,在谢飞松猛地转来的警告眼神中微微举起双手,以示愿意配合。
唯一流露出她刚刚发现一个巨大秘密以至于心情愉悦的,只有她不住望向你身上的眼神。
谢飞松在家里是很小心的,几乎不泄露任何有关自己的私事,哪怕因为谢秋盈的事跟她提起你,语气神情也是淡淡,最多只让她以为他好不容易交到一个异性朋友,却也不明白其中到底有多少真心。
进门时,你戴着眼罩,披着毯子,睡在折叠床上,还没有完全睡醒,对着门口的动静喊出那一句谢飞松时,谢之遥也只看出你对谢飞松的亲近。
如今两厢对比,怎么看也不像其中任何一个的一厢情愿。
大抵人心总是偏的,这样一来,她几乎完全忘却先前偶遇傅和玉后,跟他聊天时动不动听他不小心提及你时想调侃撮合的心思,只一心思考起你和谢飞松如今到哪个阶段了。
你不知道谢之遥的想法,只看她时不时盯着你,有些奇怪,觉得浑身别扭,怀疑是刚刚整理衣服的时候有哪里没有整理到。
你蹭到谢飞松身边,小声问他。
他眉头微蹙,认真打量,然后帮你整了整头顶毛躁的碎发。
谢之遥的眼神更亮了。
这回轮到你茫然了。
第84章 怪人 擅长相处
事情逐渐变得奇怪起来, 谢之遥最后邀请你到学校的咖啡厅里聊天:“今天打扰你午睡了,离上课也还早,作为赔罪, 我请你去喝果汁吧。”
在她心里,你们都还是小孩子, 不只喝酒不合适, 喝咖啡也不好, 所以潜意识里就想给你们买果汁喝。
你以从小拒绝亲戚红包锻炼出来的谦虚婉拒道:“不用了,没关系啦。”
谢之遥笑眯眯地弯腰,道:“去嘛, 我想请你喝。”
你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在这一瞬间,你甚至能闻到她耳后喷的一点点香水,不甜不腻,甚至有点发苦,最后留下来的是大雨过境后草木与泥土的味道。
你被这样的味道征服,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
谢飞松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对你道:“没事,去吧, 她要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你就当没听到。”
谢之遥直起身, 瞪向他,不满道:“你说我?你自己就是最奇怪的人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