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来了?”
“林公子,就是二姑娘救下的那位林公子!”
“他怎么会来!”
“不知,人如今等在前院,说是要见二爷。”
裴铭一惊,酒醒了了大半,脚下一转,马不停蹄地赶到前厅。
前厅正堂,一身暗纹锦袍的男子负手而立,他听见脚步声,转身看去。
裴铭猛然对上林时景的目光,脚下一踉跄,险些被门槛绊倒。
“林,林公子怎么来了?”裴铭腆着笑,一身酒气隔得老远都能闻到。
林时景眉眼清冷,面上不露笑意,“我有一物落在二姑娘那里,不知可否见二姑娘一面?”
“见小洛?那当然……”
裴铭没想到是这事,他张口就要应下,身后小厮拉了拉他袖子,极低声提醒:“二爷,罚跪。”
两个字迅速勾起裴铭的记忆,他猛然想到裴洛现在的状况——跪了一夜,又发着高烧。
若是让林时景知晓他们如此对待他的救命恩人,也不知他会是个什么脾气。
裴铭脑子转了个弯,话锋一转:“不知林公子落下何物,我让小厮去取,也省的小洛跑一趟。”
“东西贵重,不便他人去取。还请裴二爷派人走一趟,我就在这里等着二姑娘。”林时景语气淡淡,却不容反驳。
裴铭急得要命,他笑了两声,低声询问小厮:“她能过来吗?”
小厮摇了摇头,裴铭思索一番,又硬着头皮去提建议:“要不,我帮林公子跑着一趟。您放心,我绝对不会碰坏您的东西。您告诉我那东西长什么样,我这就去……”
“不行。”
裴铭一顿,心里也不大痛快起来,“也不知林公子的东西多贵重,非要一个姑娘家出来见你。这样,总归不好。”
裴铭阴阳怪气,林时景看清楚他眼里的心虚,他理了理袖口,声音冷下几分:“裴二爷推三阻四,莫不是二姑娘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不能过来?”
裴铭心中一跳,笑容勉强起来:“怎么会呢?林公子可莫要误会,只是小洛她……”
“只是小洛被你们罚跪祠堂一夜,现下高热不退,根本来不了!”
男子浑厚的声音从厅外传来,裴鸿远一步作两步,跨进厅中,仆役根本拦不住。
他面容刚毅,身材高大,站到裴铭面前,压迫力十足。
裴铭瞪着眼睛看向他,手指着他:“你,你,你……”
“你什么你?”裴鸿远挥开裴铭的手,话中火药味十足,“别装傻子,若是小洛有什么事,你等着。”
裴铭听着这句分外熟悉的话,来不及拦裴鸿远,那边绿芙带着他们往后院去。
林时景走过裴铭身边时,不冷不淡地道:“原来你们便是这么对待我的救命恩人。”
他话语中明明听不出苛责的意思,裴铭却硬生生感觉到一股寒意直窜心底。
绿芙领路,两人很快到了裴洛的院子。
林时景跟在裴鸿远身后,他站在珠帘后,隐约能看见裴洛。
几日不见,那个充满活力的小姑娘现下双目闭紧躺在床上,眉头蹙得很紧。
他拨开珠帘,走到床边,看清楚小姑娘憔悴的面容。
裴洛病得糊里糊涂,浑身热得不行。
她悄悄把手伸出被窝,忽然觉得手背触碰到一块凉玉,她立马双手抱上去,贪图那份凉意。
常嬷嬷一见,赶紧要拉开。
“不要,你别碰我。”
裴洛不肯放开,用力挥开常嬷嬷的手。
常嬷嬷再劝,小姑娘喃喃抱怨:“娘亲,他们欺负我,我不和她们玩了,我再也不和她们玩了。”
小姑娘声音委屈得不行,吸了吸鼻子,将林时景的手抱得更紧。
“这……”常嬷嬷为难地看着。
林时景摇摇头,示意没事。
他蹲下来,轻声安慰:“她们欺负你,那我帮你欺负回去好吗?”
“真的吗?”病得迷糊的小姑娘听见这句话,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你真的会帮我吗?”
“会,”林时景肯定点头,“但是你现在要好好休息。待会儿我们要坐马车,可能有些难受,你忍一忍,好不好?”
“好。”小姑娘乖乖地点头。
林时景指了指自己的手,“那你要不要放开我,我去帮你欺负回去。”
小姑娘听见“欺负”两个字,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她慢慢放开林时景的手,不忘强调:“你不能骗我哦。”
“不骗你。”
“好。”
小姑娘乖乖将手缩回被子里,有些疲倦地合上眼睛。
林时景起身,替她掖好被子。
他和裴鸿远一道走出屋子,院门处有人鬼鬼祟祟望过来。
林时景眉眼冷然,他看向裴鸿远:“裴伯父,此事我不想善了。”
裴鸿远看着林时景,明明年纪没他大,身上那股浑然沉冷的气势却迫人得很。
裴鸿远冷笑一声,“善了,那是他们想得美。”
裴鸿远一去,消息迅速传到陶氏耳中。
她尚未想出对策,亦觉得林时景没有资格管他们的家事。
“夫人,二爷让您赶紧过去。”
一进屋,林时景和裴鸿远坐在左侧,裴铭脸色极其难看地坐在上位。
下面,一向任性的裴如佑跪得笔直。
昨日要死要活的少年,现下看不出一点憔悴的模样。
陶氏心道不好,正要开口。
裴鸿远轻嗤一声,堵住她的话:“昨日之事已分辨清楚。裴如佑作为弟弟,不敬姐姐,口无遮拦。念在他昨日亦受苦,便让他去寺中抄佛经一月,为小洛祈福。
“至于陶氏,她不查清事实,妄自惩处。小洛在祠堂跪了一夜,她便也去跪上一夜,好好反省。”
裴铭正要应是,陶氏眉尖一蹙:“大伯,这是我们的家事,怎么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况且昨日之事,小洛也是有错在先,佑儿比她小,她让着些,不就好了。”
“他小?那你呢?身为长辈连点辨别是非的能力都没有?”裴鸿远损道。
陶氏一哑,她还想说些什么。
林时景放下手中茶盏,声音微重。
厅中众人精神一绷,只见他看向陶氏,肃冷的面孔忽然浅浅一笑:“裴大姑娘意欲毁二姑娘名声,三少爷又想迫害二姑娘。裴二夫人果真会教养子女。不过……
“若是在金都,这样的妻子,没有人家敢要。”
第14章 清醒
裴宅门口,姨娘哭着拉着裴铭的袖子,裴如佑死活不肯上马车。
“爷,你不能不管佑儿啊。他们让佑儿去寺庙祈福,明摆着要折磨佑儿。佑儿还小,怎受得了寺中那般清贫生活。我听说还要砍柴烧火,上山采药。爷,爷,您再求求情吧。”
姨娘哭得声泪俱下,裴如佑也慌得不行,“爹,爹,爹”喊个不听。
裴铭甩了好几次,愣是没甩开。
他看了看身后,卫林正抱着剑笔直地站在门槛前,如同一座煞神。
裴铭转头瞪了一眼姨娘:“闭嘴,再多言我将你也送走。”
姨娘一怔,遂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求情了。
裴如佑见她无用,自己跪着走到裴铭脚边,拽住他的袖子,声音恨恨地道:“爹一定要将我送走,我也不敢有怨言。只是此次事出有因。若不是大姐姐告诉我,让我想尽法子赶走表姐,表姐的东西便会尽归于我,我也不会不顾父亲嘱托,去招惹表姐。父亲千万不要被大姐姐蒙在鼓里。”
裴如佑说完,不管裴铭情绪如何,利落起身走向马车。
这次倒好,不哭不闹安生离开。
裴铭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裴如佑的话。
所以自始至终,他们一家会招惹林时景的厌弃,全是因为裴如月?
裴铭气疯了,他一脚跨进门内,险些拌倒。
姨娘扶住他,又抹泪放开,不敢多言。
裴铭见她一副娇弱难过的模样,心中怒气更甚。
马车走远,裴铭也走出好大一截。
卫林懒懒看了那姨娘一眼,欲转身时,忽然来了一句:“演得有点浮夸。”
姨娘擦泪的动作一顿,她深吸一口气,只当做没有听见。
浮夸又如何,只要裴铭知道此事不全是佑儿的责任,那陶氏和那贱人也休想全身而退。
裴铭回去没多久,裴如月挨了一巴掌的消息迅速传遍府中。
常嬷嬷和绿芙知晓前因后果,又气又恨。
“当初姑娘就不该轻饶她。”
“唉……到底是我想错了,如今因此离开,也算是好事。”
裴洛病得糊涂,等她好些了,绿芙和常嬷嬷扶她起来穿衣穿鞋,抱着她上马车。
马车内围得密不透风,小姑娘被包成一个粽子,直奔裴鸿远的宅子。
马车颠簸,一路又热得厉害,等到了地方,裴洛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有些茫然地坐在床沿,双眼失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林时景半蹲下身,看着傻愣愣的小姑娘,提醒:“你该多睡一会儿,大夫说你要多休息。”
裴洛目光渐渐聚焦在他身上,忽然开口问道:“你帮我欺负回去了吗?”
“嗯,”林时景点头,“以后他们都不敢欺负你了。”
“哦。”
小姑娘应了一声,望着他好一会儿,小声道:“谢谢你。”
说完,她也不等林时景有反应,自顾自翻开被子整个人缩到里面去。
被子拢起小小的一团,林时景见她安静下来,起身叮嘱常嬷嬷几句,转身出去。
他一走,床上的小姑娘忽然翻了个身,她睁着清亮的眼睛,抿唇看着刚关上的门。
门外,裴鸿远拱手道谢:“多谢林公子今日帮忙,若非你在,也不能如此顺利带小洛离开。”
“不用,这是我应该做的。”
林时景向后退一步,未受他谢礼。
两人寒暄几句,裴鸿远的夫人孟氏赶来,林时景便告退离开。
孟氏进去看了一眼,见裴洛好转些,才出来问今日之事。
裴鸿远如实道来:“是绿芙那丫头跑来通知我的。好在这丫头护主,不然我还被瞒在鼓里。”
“那刚刚那位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啊,他的身份可不简单。今日多亏他在,我才能将小洛带回来。”
裴鸿远得知裴洛消息,当即气得要出门。不想忽见一带刀侍卫上门,请他去裴宅跑一趟。
他刚刚在临榆县安置,对裴洛的事情知晓甚少,去的路上问绿芙,才知晓来龙去脉。
现下安顿下来,裴鸿远左右思索,忽然想起一事——这位林公子是怎么知晓小洛的事情?
他尚未思虑清楚,孟氏戳了戳他,小声问道:“你打算日后如何?”
“什么打算如何?”
孟氏抬首示意,裴鸿远瞬间明白她的意思,他皱眉:“先等小洛病好,总之我不会让她再回去。”
“可……”
“没什么可是。当初若非裴音帮我,我此刻只怕不知在哪里穷困潦倒。我裴鸿远绝不做那等忘恩负义之辈。”
“那我就是那忘恩负义之辈了?”孟氏怒而瞪视,“当初你要搬来临榆县,我可有多言一句?你当时怎么说的,你说只是方便照看。现在倒好,人住进家里来了。”
“裴鸿远,言而无信的人可不是我。”孟氏一扫袖子,愤而离开。
裴鸿远喊了她好几声,见她不理,只得追上去。
外头安静下来,常嬷嬷悄悄掩上窗子。
——
林时景回到驿站,一踏进厢房,就听着清晰的“咔擦、咔擦”声。
男子坐在太师椅上,一身竹纹素袍,面容俊秀,静看颇有几分书生气质。
“咔擦、咔擦”又是几声,他将手中的瓜子壳扔到碟子里,伸了个懒腰:“你可回来了。”
林时景皱眉看着那满桌的瓜子,解下披风:“我说过,不要在我屋中吃。”
“那还不是你回来得太迟,我闲得无趣可不得找点东西解闷。”
霍昭扔掉手中的瓜子,一步做三步地跨到林时景身边,挤眉弄眼地看着他:“听说你今日去英雄救美了。”
林时景淡淡看了他一眼,松了松袖口。
霍昭立马举手投降:“不问了,不问了,我们还是谈公事吧。”
他展开临榆县的舆图,指向一座高峰:“查了这么久,可算有眉目了。”
高峰旁标注着“覃山”二字,林时景看着周围连绵的山势,“你确信在这里?”
“我绕了整座山,连一块地皮都没放过,才勉强找到入口。只是坍塌严重,无法进人。不过这也足够了。”
霍昭“啧一声,摇摇头:“私自开矿,真是胆大包天。看着那么老实的一个人,竟也能做出这样的事。”
林时景收起舆图,语气淡然:“若是能从样貌辨别人心,也不会有那么多识人不清。”
“也对,”霍昭赞同地点点头,语气调侃,“毕竟连你这样一个看起来清心寡欲的人,都能急匆匆跑去替一个小姑娘撑腰。田宏深能做出这样的事,不奇怪不奇怪。”
林时景不理他,研墨展开信纸。
霍昭不轻易放弃:“林公子,人家可是于你有救命之恩。要不,你以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