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不敢挽留,却想着能多留他一会儿。
香喷喷黏糊糊的南瓜粥出锅,裴洛盛了满满一碗,放到林时景面前。
“快尝尝,还有这个包子。”
她在常嬷嬷指导下调的素陷,也不知味道怎么样?
裴洛紧张地望着林时景,见他喝下一口粥,没什么表情。
再吃下一点包子,还是面无表情。
小姑娘慌了:“很难吃吗?那你别吃了。”
裴洛伸手要拿走粥碗,林时景轻轻一拦,眉目一弯,“很好吃。”
“是吗?”小姑娘开心起来,端正坐直开始喝粥吃包子。
她尝了一口自己做出来的包子,满足地嚼完,“看来我还是很有天分的。”
裴洛丝毫没有自卖自夸的不好意思。
林时景笑而不语,将那一大碗南瓜粥吃完。
南瓜粥很香很暖,和他初到这里时味道稍有不同,却一样暖人肺腑。
早膳后,裴洛明显比平日更关注林时景的动向。
“我傍晚走。”
“好,我知道了。”
小姑娘乖乖应下。
林时景一走,她又跟上去,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问题来问他。
林时景耐心回答,放慢脚步。
两人越走越远,走出竹林,绕了大半个山头。
裴洛忽然指着一条向上的山路,仰头望去:“从这里上去,就能到落云山的最高处。大概要走两刻钟多。如果早上起得够早,山上云不多,能看到日出。”
“你看过吗?”
“我起来过,不过爬上山后就,就……睡着了。”
“那看来起早只是第一步,还需随身携带提神之物。”
“……看,这棵树从我出生时就在啦。”
“嗯,看得出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在午时前走回去。
午膳后,裴洛架不住困意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天边晚霞初露。
小姑娘快步跑出去,一低头看见有人坐在石阶上,悬着的心落下。
林时景转身招了招手,“过来坐。”
裴洛提着裙摆,坐在石阶上,同他一样,抬头看向远方。
天边夕阳西下,粉蓝色的云彩相互重叠,云层漂浮,一层清亮的白云横贯两段,犹如天桥。
两人安静地坐在那里,享受最后的夕阳。
天幕渐暗,傍晚渐深。
裴洛转头看向林时景,声音很轻地道:“你走吧。”
“嗯,要走了。”
林时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朗,仿佛离开这件事在他心中不能激起任何波澜。
“我走了。”
他看了眼裴洛,见她低着头不肯抬头,不再多说。
他起身往前走,一直走到栅栏边。
裴洛忍不住抬头张望过去,林时景突然停下,看向身后。
目光相碰,他朗声道:“照顾好自己。”
裴洛不敢开口说话,她拼命点头,摇了摇手。
她看着他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进竹林里,再未回头。
卫林忍不住回头张望,见主子一副淡然模样,叹道:“公子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我竟然还有些舍不得。”
小院安静,昨日又是那么肆意,更显得今日离开很是难过。
林时景不言,直到走出一里路,他才忽然开口:“我若情绪不对,她会更难受。”
饶是这般,裴洛也没忍住。
她跑回自己房间,把绿芙和嬷嬷拦在门外,抱着枕头好一通哭。
鼻子眼睛哭得又红又涩,小姑娘抽噎地看着手中玉佩,哭着打了一下:“你都不难过,只有我难过。”
越想越想哭,她哭得泪眼蒙蒙时,隐约见到桌子上摆着什么。
小姑娘一边抽噎,一边走过去看。
桌子上放着三个油纸包,刚刚她起来时还不在。
裴洛一一打开,其中两个都是糖酥,剩下一个油纸包里放得是各式各样的糖果。
裴洛一边哭,一边拨开糖纸吃下一颗糖。
刺激的酸味顿时弥漫口腔,酸得她险些吐出来。
她一边使劲嚼,一边抹眼泪,委委屈屈地道:“好酸啊,怎么这么酸啊?为什么我还是想哭啊,我都哭了这么久,好累啊,呜呜呜呜呜……”
哭到最后,大抵是真的哭不动了,小姑娘一头栽倒在枕头上,带着满脸眼泪,睡了过去。
翌日,阳光铺满屋子。
裴洛揉着酸疼的眼睛,起身坐在床沿边。
她呆呆地看着那三个油纸包,脑子像是停顿了一样,也没什么想法,只是静静地坐着。
忽然,绿芙在门外砰砰地敲着门。
“姑娘,快起来,二爷来了!”
第11章 回去
裴二爷裴铭搓着手等在正堂,见人出来,赶紧笑迎着上前:“起了,昨晚睡得好吗?”
裴洛顶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眼底的青黑在白皙的皮肤上显眼得很。
裴铭问完,忽觉有些尴尬。
裴洛也不掩饰自己的憔悴,向他行礼:“舅父好。”
“哎,好,一家人不用这么多礼。”
裴铭示意裴洛起身,本来准备好的话,看裴洛这副样子,又得重新思索。
他来回喝了两盏茶,裴洛也不催他,静静地坐在那里。
“小洛啊,”裴铭终于重新组织好话语, “你在这山上也住了两个多月,是不是该回去了?”
裴洛捏着茶杯的手一紧,她抬头欲言,裴铭赶紧道:“不急这几日。只是你一直孤身住在山上,我和你舅母还是不放心。况且,前几日那事……”
裴如月是被人抬回去的,陶氏心疼,又哭又闹。
她正嚷嚷着要找裴洛麻烦时,裴铭回来正好听见,他二话不说一巴掌扇过去,吓得裴如月也不敢再哼唧。
“他是什么身份?你们惹事惹到他头上,如今还敢在这里发疯。他若不继续追究也便罢了,若要追究,你们自己看着办!”
裴铭是生怕林时景真的要寻他麻烦,胆战心惊了几日,却忽然得到林时景搬下山的消息。
“你表姐就是一时糊涂,她说了,等你回去,她要亲自和你赔罪。我也不替她遮掩,这件事确实是她做得过分,你若还想罚她,我绝不拦着。”裴铭笑呵呵地道,仿佛裴如月不是他的女儿。
陶氏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千娇百宠。但裴铭不同,他有妻有妾,有儿有女,也更疼宠儿子。
裴如月惹下此事,已让他心生厌恶。
“不必了。”
“那,你回去吗?你放心,我都交代好了,你的院子也都打扫干净了。若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裴铭啰啰嗦嗦一大堆话,裴洛也无意再听下去,等他停顿喝茶的功夫,道:“我会回去,但要再等几日。我想,再看看我和母亲住过的地方。”
裴洛提及母亲,裴铭不好多劝,又是嘱咐她不要过多伤心,才肯走。
“姑娘当真要回去?”绿芙忍不住担心。
他们嘴上说得好听,回去后说不得就是另一副嘴脸。
“嗯,”裴洛点点头,摸着腰间玉佩,“也不能一直躲下去。”
她终归是要面对的,只有回去才能解决此事。
裴洛说几日,裴铭就等了三四日。
他再次上山,带了家中的小厮奴仆,帮着裴洛将东西都送下山,包括田府送来的那些赔罪礼。
下山时,裴铭有意无意地提起那几箱赔罪礼,裴洛半垂着眼睛,显得不大精神。
裴铭不好再问,只能忍住好奇。
等回到裴宅,正是午时。
裴铭带着裴洛进了裴如月的院子,准备让她当面道歉。
裴如月正趴在床上,一口一口吃着丫鬟喂来的饭。
她听见脚步声,抬头去看,一眼看到裴洛,刚吃下的饭顿时呛出来,十分狼狈。
她拿着帕子胡乱擦了擦,半支起身子,瞪着裴洛:“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说话的?你妹妹回来,你就是这个态度?”裴铭厉声训斥。
裴如月不敢再吱声,扭头不去看。
裴铭轻咳一声,提醒她:“快给小洛道歉,一点做姐姐的样子都没有。”
裴如月委屈得想哭,但她不敢反驳父亲,忍着火气转头看向裴洛:“对不起。”
三个字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
裴洛淡淡地看着她,那种淡漠的目光看得裴如月甚是憋屈。
眼见着人走到门帘边,裴如月正要松口气。
不想,裴洛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表姐若是怕留疤,我那里有上好的祛疤药,表姐可派人来取。”
“……不、用!”
回到院子,绿芙忍不住问道:“姑娘有祛疤药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没有。”
“那姑娘怎么……”
裴洛眨着眼看向绿芙,绿芙瞬间恍然大悟。
她当然没有什么祛疤药,便是有,她也不会好心泛滥到给裴如月。
一句留疤,气得裴如月再也没吃下饭。
她一直等到陶氏上香礼佛回来,抱着陶氏便是一通哭诉。
“娘,我真的受不了了,爹为什么要让她回来啊,还不如让她在山上住到死!”
“瞎说什么,她若是在山上出什么事,旁人会怎么看我们?你可别忘了,她手上还有不少东西。”
裴音走得时候,留给裴洛许多财产。
陶氏上次想要损她名声,本欲借此光明正大拿走裴洛的财产,不想反而害了自己女儿。
“难道要我一直忍着她吗?她手上还有那份悔过书,我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别急,再等等。娘看看能不能问出来。只是如今你万不可再明面上对付她。你堂叔可一向心疼裴洛那丫头,若是他进来搅和,只怕到时此事变得麻烦。”
裴如月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声是。
陶氏见她仍不满,又低声道:“你也别太担心,她如今无父无母,将来婚事还不是我做主。你且看着,她不会高过你一头。”
裴如月眼睛一亮,似乎想象到裴洛受苦的模样,胸中憋闷渐渐消失。
一夜安静。
裴洛晨起没多久,远远就见陶氏走了过来。
绿芙一见陶氏过来,顿时紧张起来,“姑娘,二夫人不会是替大姑娘来出气的吧?”
裴洛一手拄着下巴,懒洋洋地坐在玫瑰椅上,姿态闲适:“不会。”
陶氏怎么会这么快为难她呢?
还需装几日的好人才行。
陶氏一进屋,就见坐在窗台旁的小姑娘侧目看着外面的落叶。
阳光洒在她身上,浑身晕着暖光。她皮肤白得透光,侧脸线条完美,一张鹅蛋脸带着点婴儿肥,尚未长开,却已是美人胚子。
她这般岁月静好,陶氏却忍不住想起卧床的女儿。
她眉目一吊,扬起笑脸:“可回来了,我和你舅父担心这许久,如今可算能放下半颗心了。”
裴洛一回头,只见陶氏脸上挂着和裴铭昨日一样的笑。
她轻应一声,将玉佩藏到袖中。
“舅母怎么过来了?可是表姐想要祛疤药?”
陶氏笑容一僵,“哪里的话,舅母只是担心你,过来看看。”
陶氏一阵寒暄,裴洛时不时应上几声,显得很疏离。
裴洛心中数着数,一刻钟过去,陶氏开始进入正题。
“对了,舅母先前就想说,你从前没细学过管账,你母亲留给你的那些产业,只怕你也不会打理。若是你愿意,我和你舅父可以帮你看看。毕竟那是你母亲辛苦打理的,可不能全依赖他人。”
裴音到底给裴洛留了多少东西,裴铭和陶氏都不清楚。
这般藏着掖着,反倒让人更好奇。
裴洛抬眸,有些茫然地看向陶氏,“什么产业?”
“你娘留给你的那些东西,你莫不是忘了?”陶氏眼里隐有期待的光。
裴洛恍然大悟,“舅母指那些啊,可……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陶氏有些急。
裴洛目光坦然,不紧不慢地回答:“母亲临走时说,为防有恶人惦记那些东西,她托了可信任的人帮我保管。等我年纪到了,自会给我。”
恶人?
陶氏脸一僵,笑容挂不住了。
裴洛继续:“舅母好意我心领了。当初母亲特意留了一份财产,作为我这些年的花销。舅母放心,便是没有那些东西,那些花销我也够用了。”
陶氏勉强挂着笑容,不死心地继续试探。
裴洛一口咬定不知道,不清楚,磨得陶氏没了耐心,甩袖离开。
眼见着人没影了,裴洛脸上的笑倏忽淡了下来。
裴宅安静几日,陶氏再未来多问。
裴洛也不和他们见面,偶尔去后院的荷花塘走走。
秋日里府中景色凋敝,唯有荷花塘附近的金色枫叶满地。
裴洛捡起一片枫叶,半蹲下身,看着远处湖面上枫叶随水漂流。
忽然,“咚”的一声,一颗石子砸进水中,溅起不少水珠。
身后人说话嚣张:“你挡了我的路,赶紧起来。”
十一二岁小少年的声音,本不难听,却因为这样说话带了几分刻薄。
裴洛起身,看向身后那个顽劣的少年——裴如佑,裴铭唯一的儿子。
陶氏管不住又不敢管他,裴铭纵着他,如今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