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霍昭极快闪身。
“噔”的一声,短刀入壁。
霍昭用力将那柄短刀拽下来,扬了扬:“真是好狠的心。非得让那些千金小姐们瞧瞧你这模样,她们才知晓多年芳心如何错付。”
林时景提笔落字,眉眼沉静,“上次回去,偶遇国公夫人,他问我可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话未说完,霍昭立刻闪身消失。
林时景摇摇头,继续写信:“母亲展信悦,月余前……”
月余前,一对孤苦无依的老夫妇上京告御状,言临榆县令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数年无故增加赋税,逼得他们家破人亡。
圣上震怒,命林时景和霍昭前往彻查。
林时景私下查探,得田宏深受贿账本,不想被发现身份,引来刺客。
那夜一波刺客意欲争夺账本,败而逃走。
卫林领人前去抓捕,不想暗夜里隐藏着第二波杀手。
他们手段狠厉,招招致命,功夫更在前人之上数倍。
林时景被刺伤,藏在落云山上,侥幸逃脱。
两波人马明显非一人之势。
林时景早先察觉到矿藏一事,只是尚未查证。此番下来,更是确信田宏深背后有他人。
如今矿藏地点已知,田宏深私自开矿冶炼武器,罪名无可辩驳,只需待证据齐全,便可抓捕归京。
只是,他若归京,裴洛……
“将这封信加急送往金都,务必尽快送到母亲手上。”
他替圣上办案,不能详说,是以离开时没有透露行踪。
只是月儿是母亲身边的人,得知他来此,才写信通知。
如今案子将破,他大概交代一下事情经过。
写下这封信最重要的原因,也并不是因为此事。
母亲的意思,是要他带裴洛回京。
“公子,公子……”
林时景蓦然回神,“怎么了?”
“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裴姑娘已经清醒,高热也退了。”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刻钟前。”
裴洛午后高热渐退,等到傍晚时分,精神稍微好些。
她洗漱完,靠床坐着,苦着一张脸喝药。
常嬷嬷和绿芙着急,一来二去也没想到去买甜食。
裴洛捏着鼻子喝完最后一点药,苦得赶紧漱口。
“姑娘,林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
裴洛吐完漱口水,明间响起脚步声,有人掀开珠帘走进来。
林时景一身暗纹玄衣,右手拎着一个油纸包。
裴洛盯着那油纸包,月牙般的杏眼瞬间变亮。
第15章 取回
裴洛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林时景手中的油纸包,她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抿了抿唇。
唇瓣上都是一股蹿到胃里的苦涩味,屋里也飘着散不去的药味。
林时景迈着长腿,走到床边,递上油纸包:“来的时候碰巧看见,尝尝。”
“谢谢。”裴洛笑着道谢。
她迫不及待打开油纸包,拆开一个蜜枣嚼起来。
蜜枣甜丝丝的味道渐渐掩盖那股药味,裴洛眯着眼嚼完,又拿起一个吃得兴起。
小姑娘一个吃完接一个,吃到第四个的时候,手中一空,仰头望去就见林时景拎走她的宝贝,扔到一旁的桌子上。
“你还未用晚膳,不宜多吃。”
“我再吃一个。”
小姑娘试图讨价还价,她期盼地瞧着林时景,只见他无情地摇了摇头。
“可我还是个病人呀,”裴洛不高兴地鼓起两腮,“哪有这样对病人的嘛?”
林时景挑眉看着她闹脾气,好一会儿不肯理他。
他想了想,又去拿了个蜜枣,坐在绣墩上,拨开糖纸递到她面前,“最后一个,说话算数。”
“说话算数。”
裴洛喜笑颜开地接过,满足地吃完最后一个蜜枣,意犹未尽。
林时景看了看床头放着的五个糖纸,他起身倒杯清茶递过去,随口问道:“你这般爱吃甜,不会牙疼吗?”
裴洛茶水喝到一半,险些呛出来。
她轻咳一声,一副淡定的模样,仰头肯定:“不会,我吃再多糖也不会牙疼。”
小姑娘语气肯定,只眼底有藏不住的心虚。
林时景轻“嗯”一声,也不知信没信。
裴洛心虚地喝完茶,递给茶杯时忍不住再强调:“我的牙非常健康。”
林时景唇畔一勾,含笑道:“不会牙疼便好。不过若是牙疼,甜食便要禁。”
威胁,□□裸的威胁。
裴洛微微瞪眼看着他,有话不敢说。
被威胁的小姑娘委屈巴巴窝在那里,不敢反驳一句。
林时景走回来时,她抬头,忽然发现常嬷嬷和绿芙都退了出去。
明间的门半开着,常嬷嬷和绿芙站在门外。
裴洛忽然心一跳,她迅速低头,不太敢看林时景。
“你,你还要什么事吗?”
“嗯,”林时景掀袍坐下,语气淡淡,“绿芙跟我说,昨夜你跪祠堂,她们塞了一床被子和一张毯子进去。”
“是,是啊。”
“昨夜你穿得也不少,怀中还偷偷揣了个暖手炉。”
裴洛不说话了,她不应是不是,安静好一会儿,才抬头小心翼翼看向林时景。
林时景坐在那里,目光清淡,看不出情绪。
裴洛有些伤心,她垂首小声道:“你不要这样看我,好像我是一个坏人。”
“那你是吗?”林时景声音温润,听不出半点苛责。
“那你觉得我是吗?”裴洛期盼地看着林时景,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这个问题答案在于你自己。”林时景不答。
裴洛颓丧地低头,她垂着脑袋,想了许久才抬头。
她对上林时景的目光,语气肯定:“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跪了一夜祠堂才发起高烧,但只有林时景看出来,她是故意的。
她故意挑衅裴如月,故意和裴如佑闹起来。
裴如佑落水是意外,但陶氏过来时,她不听常嬷嬷的话,不愿意忍。
不仅是不愿意忍这一时,也不愿意一直忍下去。
她知道自己怕冷,在祠堂跪一夜,刻意些,生病便在预料之中。
她也猜到以绿芙的性子,肯定会气急找堂舅帮她出气。
她唯一没有料到的,是林时景会出现。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像个坏人,但是再来一次,我还会这样做。”
如果想要摆脱裴铭一家,她需要成为一个弱者,一个被他们欺负的弱者。
只是……
“我利用了常嬷嬷、绿芙、堂舅和你,如果……你觉得生气的话,以后我会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
裴洛眼里带了几分难过,她撇过头,伸手擦了擦眼角。
她坦白了,他应该会生气吧?毕竟没有谁喜欢被利用。
裴洛心里忐忑不安,她想着林时景会不会骂她,说她有心机……
忽然,头顶落下一道轻轻的力道,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傻姑娘,我有什么资格生你的气?”
林时景声音一如既往沉稳好听,裴洛诧异回头,满目惊愕地望着他。
林时景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浅笑:“毕竟你没有打算利用我不是吗?我给了你玉佩,你若将它拿出来,那他们必会有所忌惮,也不会敢如此对你。可你没有。而我,才是误入其中的人。”
裴洛看着林时景的眼睛,她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责怪。
小姑娘紧紧抓着被衾的手松开,胸腔里悬了许久的心,忽然在此时落定。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有心机,连亲人都能利用。”
这是她一直纠结的地方,也是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
直到裴如月陷害她名声过后,她又收到堂舅搬到临榆县的消息。
纵使觉得这样做不对,但她还是下定决心。
林时景看清她的心结,忽然反问:“你若是有人相护,又何须这样做?”
因为无人可靠,所以才需自己筹谋离开是非之地。
“令堂最想看到是你能轻松快乐地生活长大。”
“裴洛,你做得很好。”
最后一句话犹如一句定心丸,裴洛心中所有的纠结困惑茫然一一消散。
她擦了擦眼泪,情绪慢慢恢复。
半晌后,小姑娘摸着肚子,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我有些饿了。”
“好,我去吩咐。”林时景笑着起身。
裴洛吃完,加上汤药效力,很快支撑不住困倦起来。
她临睡前,轻轻扯了扯林时景的袖子,小声道:“你快些回去,天要黑了。”
“嗯,马上就走了。”
林时景隔着衣袖轻握住她的手腕,放回被窝里,又替她掖了掖被子。
小姑娘闭眼,很快呼吸平稳下来。
林时景看着她安然的睡颜,脚步放轻走出内室。
外面月光清冷,林时景顺着长廊往前。
怀中放着母亲的信,他到底没有想好怎么说。
毕竟连他也没想到,母亲当初想要接进京中的那个小姑娘,竟是裴洛。
——
裴洛病得快,好得也快。不过五六日,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
只常嬷嬷和绿芙紧张着,不许她随意走动。
她只能翻着那些话本,兴味索然。
“姑娘,姑娘,你快出去看看。”
绿芙忽然兴奋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外面。
裴洛倒了杯茶递过去,伸着脑袋看外面,外面跟刚刚一样,没什么人。
“看什么?院子……”
“不是院子,是前面。快,姑娘快跟我去前面。”
绿芙一口闷下茶水,拉着裴洛就往外走。
裴洛见她不叨叨,反而主动带自己出去,心下也开心。
两人走得极快,不等裴洛问个清楚,走过长廊,到了一处宽阔的空地。
只见小厮们一个接一个往内搬着箱子。
林时景站在旁边,广袖白袍,银带束腰,一身清姿挺拔。
裴洛小跑上前,好奇地望着那些箱子:“这都是什么呀?”
林时景手中拿着一份册子,他把册子递过去:“这都是你的东西。”
“我的?”
裴洛讶然反问,她接过册子,细细翻阅。
很快,她明白林时景的意思。
这些的确都是她的东西,是当初母亲离世前额外留给陶氏保管,作为她及笄前的日常开销。
只是,她没想到能拿回来。她原本想着,能离开就已经很好了。
“你帮我拿回来的吗?”裴洛抱着册子,开心问道。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把这些东西留给陶氏他们。
“我和伯父一起去的,很轻易地拿回来了。”
“很轻易?怎么会?”
林时景笑而不答,让她去清点那些东西。
很轻易当然有些夸张。
不过陶氏一见到林时景,就想起上次他说的那句话。
“若是在金都,这样的妻子,没有人家敢要。”
明晃晃地威胁她可能被休妻。
她不得不在祠堂跪了一夜,裴铭气裴如月教唆裴如佑,竟派着人守着她。
她实打实跪了一夜,跪得膝盖青瘀,还在门槛边跌了一跤。
不偏不巧,正叫姨娘看个正着。
陶氏不敢说,裴铭还是要理论一番,但结果显而易见。
“姑娘,以后我们便和他们毫无关系了。”绿芙高兴地道。
裴洛用力点点头,眉眼弯弯。
如今东西尽归,她便彻底与裴铭一家彻底划开界限。
当初裴老先生过世时,裴音答应过不会亏待裴铭一家,该给他的一分没少。她临走前,也留下不少东西给他们。
裴音不欠裴铭,裴洛自也不欠他们。往后他们日子过得如何,全靠他们自己。
“谢谢你。”裴洛清点完,转头对林时景道谢。
林时景接过丫鬟取来的披风,替她披上。
他从怀中取出一信,交到裴洛手中:“不用急着谢,先看看这封信。”
“啊?”
裴洛一脸茫然,她低头看信封,只见上面写着“裴洛亲启”四个字。
“这是我的信?你怎么会有我的信?”
“因为这是我母亲写给你的信。”
第16章 生辰
裴洛拆开信封细细读完。
三张信纸上写得满满当当,字体温婉大气,仿佛一个和善的长辈坐在面前,面带笑意关心小姑娘的生活,宽慰她的思母之情,将长辈之间的缘分娓娓道来。
永靖七年,长公主和驸马游历至临榆县,偶遇裴音。两人一见如故,结为好友。
不久后,金都传来消息,昌王投敌叛国,勾结西炤,意欲谋夺皇位。驸马连夜带兵赶往边关。
然他离开的第二日,一波刺客意欲刺杀长公主。
裴音察觉不对,带着长公主躲入地窖,在即将被发现之前,官兵赶来,得以侥幸逃脱……
信上轻描淡写,但裴洛不难想到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
她一张张读下去,长公主的言语轻柔,纵使那般凶险的场面,亦能平静淡然地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