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你现在还愿意长留金都吗?”
长公主已让人澄清流言一事,但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自然有人不愿相信此份澄清。况且流言造成的伤害依然存在。
裴洛捧着茶杯,没有很快回答。
她第一次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来之前她一直想的是看看金都的样子,见见母亲曾经的好友。
她抱着好奇心踏足这里,当好奇心开始消退,她还需要留下来吗?
小姑娘认真思考许久,才抬头答:“我愿意留下。”
“我确实很生气流言一事,但是无论在哪里,都会有旁人议论,有流言纷飞。这里虽然也有不喜欢我的人,但是有更多喜欢我的人,所以我想留下来。”
林时景握在膝上的左手蓦然松开,他眉目舒展,神情轻松道:“好,那书院你还想去吗?”
“我想去。”裴洛肯定地点头。
昨夜林时景已向她解释清楚流言一事。
按照书院规矩,胡家姑娘将不得再入书院。房月岚口出恶言,更甚者动手,也依例逐出书院。
两人择日会进府向她当面道歉。
至于阮芷兰,今日一早传来消息,她被父母送出金都。
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来,谁也不知。
虽然此事没有翻到明面上,但是各家或多或少知道其中真正缘由。
房家和胡家更是清楚自己女儿被人利用,心里皆存着气。
胡家虽微末,房家底子还在,更何况还有一个在宫中做宠妃的大女儿,这口气他们怎么也不会咽下。
现下阮家父母百般护着阮芷兰,但若阮父仕途受阻,他会不会迁怒女儿也未可知。
“我想和语蝶一起去上学。我娘亲说过,只有读更多的书,人的眼界才能更宽,看事情才会看到更多面。我不能因为旁人的目光,就放弃原本想做的事情,这不值得。”
小姑娘看事情很通透,林时景满意点头:“好,我帮你安排。只是你半途进书院,功课方面会有些跟不上。不必太在意成绩,若是遇到不会的,可以来问我。”
“好呀。”
——
宫宴在即,裴洛为了不在宫宴上出差错,跟着嬷嬷学礼仪。
程语蝶下学后也会来陪她,两人互相纠正对方,学得很快。
书院那日过后,胡家姑娘也上门当面道歉。
她哭得满脸是泪,一遍遍说对不起。
裴洛能看出她是真心道歉,也便原谅她。
与之鲜明对比的,是房家夫人和房月岚。
房夫人亲自带着房月岚上门,带了许多歉礼,样样贵重。
长公主着丫鬟陪着,倒也没着急让人去喊裴洛。
两人被晾了许久,面色也越来越差。
房月岚回家受了一番训斥,房父更是严辞厉色地告诉她,让她不要再存着什么痴心妄想,让她立刻去侯府道歉。
房月岚不愿,房夫人又疼她,就另生出一番主意。
“裴洛呢,她不在府中吗?”房月岚语气颇为不耐烦。
房夫人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别再出声。
她看向那丫鬟,正要询问,忽见一如玉公子走进前厅。
房月岚当即看过去,眼中还带着委屈。
林时景只看向房夫人,依规矩行礼。
“林公子不必多礼。今日本就是我们上门赔罪,应当是我们向林公子赔礼才是。”
房夫人放低态度,房月岚也敛了嚣张气焰。
“侯夫人不必如此,毕竟犯错的人不是您,道歉也不是对着我。”
房夫人脸色有瞬间的僵硬,又笑着道:“林公子说得对。今日这些歉礼都是送给裴姑娘的,林公子要不要看一看?”
林时景随意一瞥那些歉礼,语气冷淡几分:“我不喜与人说话绕圈子。房夫人请直言,今日是否来向小洛道歉?若不是,还请离开。”
房夫人所有的客套话被这几句话一堵,再说不出来。
她本意是想让那丫头看看歉礼的贵重,免了道歉这件事,不想撞上林时景,说一不二。
房月岚扯了扯房夫人的袖子,房夫人心底无奈叹气,她微微摇头,房月岚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今日这歉,她必须亲自当面道。
后门处,程语蝶看着房月岚那吃土的表情,捂着嘴巴忍住笑,她小声凑过去说:“待会儿她道歉,你一定要将姿态放高,气死她。”
其实裴洛不将姿态放高,让房月岚当着众人面向她道歉,已足够憋闷。
“房二姑娘是没吃早膳吗,怎么声音这么小?这话听着也不大诚心。”
房夫人悄悄扯了扯房月岚的袖子。
房月岚忍住瞪程语蝶的冲动,干脆放大声音:“裴姑娘,那日是我口出妄言,胡言乱语。我不该对裴姑娘动手,对不起!”
房月岚一弯腰,做足道歉的姿态。
裴洛看着她,轻应一声:“嗯。”
嗯?
这是什么意思,裴洛不打算说些客套话?
房月岚一时不知该不该起身,还是房夫人看出裴洛的态度,拉着她起身,又说了许多道歉的话,在房月岚爆发的边缘将人拽走。
人一走,消息就传到宁苑。
丫鬟如数将前厅的事告诉长公主,长公主听见裴洛只回了一个“嗯”字,也忍不住轻笑。
“小洛还是有些脾气的,这样才好。”
长公主轻抿茶水,想到昨日林时景说的,更觉舒心。
流言一事还不算真正了结,等到宫宴结束,便再也无人敢道裴洛的不是。
第26章 护着
十月下旬, 是日宫宴。
恢宏的宫殿近在咫尺,宫门前停着许多马车,夫人姑娘们盛装打扮, 跟在郎君身后。
不远处的马车停下,小姑娘从马车里探出一个脑袋,莹润如玉的面庞上透着淡淡的红, 青丝挽成秀丽的发髻,发间插着几只珠钗, 珠钗颜色偏淡, 不及面庞颜色半分。
林时景自前辆马车下来, 他走到后辆马车处, 伸出右臂, 裴洛借力下车。
她身穿月白色的锦缎衣裙,裙摆上绣着雪日盛景, 姿态挺直,毫无他人想象中的小家子气。
程语蝶一身活泼桃红色衣裙, 旁人投去目光,乍一眼总是注意到她, 再看向她身旁的姑娘, 目光总会停顿一会儿。
一进宫门,长街红墙, 眺望远方檐牙高啄,金色琉璃瓦映射日光。
裴洛摊开手心, 抬头望向天空。
一开始是一滴冰凉落下,直到一片很小的雪花清晰地落到她的手心,她轻轻扯了扯林时景的衣袖。
“下雪了。”
说话间,初雪纷纷扬扬而落。
三人肩头眉梢渐染白雪, 倒是不冷,衬得红墙绿瓦别有一番意趣。
领路的宫人见两位姑娘对着雪欣喜得很,遂低声道:“今年御花园那片红梅林花开得早,这初雪一落,当别有一番意趣。如今时辰尚早,林公子不如带着两位姑娘去瞧一瞧?”
裴洛和程语蝶闻言,双双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林时景。
林时景轻声一笑,递给那宫人几个碎银子:“带路吧。”
若是旁人自然不敢在这宫中乱走,但林时景身份不同,宫人自晓得他有这个权力。
如今得了银钱,更卖力地夸着那红梅。
两个小姑娘升起满满的好奇心,待一眼见到那开得热烈红火的梅花,皆忍不住踏入其中。
白雪红梅反差冲击,那片红梅林犹如另一方仙境,引人入内观赏。
两个小姑娘在前面嬉笑玩闹,林时景跟在她们身后。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朗笑,一白玉束发,身姿修长的公子自后方踏出,笑着走向林时景:“想着你会不会来此,不想还真能碰巧遇到你。”
程语蝶一回望那锦衣蓝袍的公子,立刻拉着裴洛停下,小声提醒:“他是太子。”
太子沈星辞?
裴洛不敢再随意抬头望,她跟着程语蝶一起行礼。
沈星辞摆了摆手,笑言:“这里无人,不必拘着这些俗礼。不过我可能需要借你们兄长一用,不知两位姑娘可否答应?”
沈星辞态度随和,裴洛和程语蝶却不敢随意放肆。
林时景有些无奈:“她们还小,莫吓她们。”
“我可不敢,谁不知你林时景最护短,我怎么敢欺负你的人?”
林时景不多言,回望两个小姑娘:“你们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很快回来。”
“好。”两个小姑娘齐齐应声。
林时景又将那宫人留下,这才陪着太子走远。
见人走远,程语蝶悄悄凑到裴洛耳边问:“你觉得太子和表兄谁更好看?”
他们二人身量相仿,今日皆着深色衣裳,单从背影倒分不出胜负。
裴洛回想太子的容貌,她匆匆一瞥,只觉那人生得极威严,偏偏言辞随和。
“太子看起来有些凶。”小姑娘悄声回答。
程语蝶立马赞同地点点头,过一会儿又悄悄凑过去道:“不过你要是见过他对旁人柔和的样子,或许就不会这般以为了。”
对旁人柔和?
这般厉色的太子也会有柔和的一面?
裴洛想不出来,又被程语蝶拉着去欣赏旁处红梅。
红梅林占地甚广,裴洛走到一半回望程语蝶,忽见身后空无一人。
“语蝶、语蝶……”
裴洛连喊好几声,不见有人回应。
刚刚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只兔子,程语蝶跑去追,她驻足停留一会儿。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人不知跑哪儿了。
裴洛和宫人边走边喊,行不足百米,忽闻不远处枝叶颤动,似有人声。
裴洛以为是程语蝶,提裙快走到那处,等看清人影,又赶忙停下。
红梅树下一女子银红衣裙,仰首轻嗅梅花,侧脸皎白,微微一侧眸风韵尽显。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世家女子,闻声皆望过来。
身旁陪侍的丫鬟见有人擅自闯过来,横眉厉色:“没见娘娘在这里赏花吗?哪家不识趣竟还敢闯过来?”
宫人见此,立马上前解释:“这是远安侯府的姑娘,跟着林公子一道来赏花的。”
女子闻言,神色间多了几分好奇。
“哦,远安侯府,不知姓什么?”
“民女姓裴,扰了娘娘赏花兴致,请娘娘恕罪。”
裴洛知是自己擅闯过来扰了别人,又闻那是位娘娘,怕生事。
不想那女子一听姓氏,眉眼间升起趣味:“裴姑娘,是本宫妹妹亲去道歉的那位?”
妹妹?
裴洛思及林时景进宫前与她说的,很快意识到面前之人是谁。
宛昭容,房月岚的姐姐,现下极受陛下宠爱。
田宏深一案,房家虽牵扯其中,但陛下对宛昭容的宠爱一如以前。
那些依附房家的人家自也如从前一般,亲近宛昭容。
“回娘娘,民女与房二姑娘之间的误会已解。”
“误会,是误会吗?”
宛昭容缓步上前,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面容如玉,皮肤细腻莹白,哪怕简单妆容,亦不掩姿色。
自家妹妹倒是的确难比。
“月岚都亲自道歉了,怎么会是误会呢?倒是裴姑娘,似乎并不想原谅月岚。”
“民女……”
“是月岚道歉不够诚恳吗?”宛昭容截住裴洛的话,“要不要本宫亲自向你道歉?”
“民女不敢。”
裴洛垂首,交握的双手攥紧。
宛昭容明显是要为难她。
那些世家女子见此,有一人笑言:“娘娘何必和她计较,不过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自然有些小家子气。娘娘训斥她几句就是,别扰了自己赏花的兴致。”
“兴致?”宛昭容轻轻摇头,“哪还有兴致赏花?这梅花入了有些人的眼,便不好看了。”
“是,娘娘说得对。”
她们一唱一和,裴洛当作听不见,等着她们离开。
宛昭容却不打算就此做罢,她想起之前打探来的事,眼底轻蔑:“听说裴姑娘的母亲是经商之人,父亲也是入赘?”
如今商人地位渐显,但金都有些人还是瞧不起经商之人。
“是。”
“本宫还听说裴姑娘的父亲为国捐躯,此事可真?”
“是。”
“可似乎还有流言言及,你父亲当年是当了逃兵,却在半途误遇敌人而死。若此事是真,也不知你母亲知不知情,有没有帮着隐瞒?”
“咚”的一声,平静的水面荡开涟漪。
裴洛闭了闭眼,没有回答。
“怎么?裴姑娘是不敢回答了?还是说流言是真……”
“不是真的,”裴洛终忍不住抬头反驳,目光很冷,“我父亲战死沙场,尸骨无存。边关为国捐躯将士又何其之多,他们容不得这般诋毁。”
“诋毁?你竟敢指责我?”宛昭容有些恼怒。
“民女不敢。”
“我看你倒是敢得很。你如此急着反驳,莫不是心虚?”
“民女父亲以命杀敌,并非逃兵,民女又何来心虚?”
“你!”
宛昭容受宠时日渐长,已经很少有人敢这么反驳她。
她侧目看了一眼身旁随行的嬷嬷,那嬷嬷立即会意,几步上前,扬手要打人。
巴掌带着凌厉的劲风而来,裴洛闭眼毫无闪躲之意,宛昭容笑意渐显。
刹那之间,一颗石子精准地击中嬷嬷手背,一阵麻感传遍整个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