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洛忽然紧张起来,她甚至不敢看他,“时景哥哥,你能别……”
别靠着这么近吗?
“嘘,先听我说。”
林时景一指搭在裴洛的双唇上,裴洛受惊地望着他,眼睛微睁圆,如同一只被吓到的小兔子。
林时景不紧不慢收回手,“让我猜猜,那位苏公子是不是向你表白心意,是不是说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心悦你?
“他肯定还说,原本是想等到科考后再来见你。只是上次马球场上一见,再也等不下去。”
裴洛满眼惊诧,林时景不用猜,也知自己说对了大半。
“说说,你是怎么回他的?”
林时景又想到刚刚在岸边看见的那场景,他们相谈甚欢,小洛是不是说她愿意……
“我不适合他。”
纷乱的思绪骤然被打断,林时景一怔,“你说什么?”
“我拒绝他了。”
一句话,雨过天晴。
林时景身上的低气压骤然散去,他向后微靠,裴洛感觉到压迫感渐消。
“为什么拒绝?”
“这需要理由吗?”裴洛单纯反问,“我只是觉得自己和他不合适。”
这个理由简单又真实。
马车速度渐慢,车夫将车停稳。
裴洛看了好几次林时景,见他没有下去的意思,自己先起身要往前走。
刚起身一步,衣角一紧,她被一力道拉回去,险些跌倒。
林时景及时伸手扶住她的手臂,看了一眼:“不小心压住你的衣角了。”
林时景将她的衣角扯出来,裴洛站着,看了一眼她的手臂。
林时景握着她的手臂还不曾放开。
“时景哥哥,你……”
裴洛示意他放开自己手臂,林时景忽然起身,他一用力,反将裴洛拉回去重新坐下。
裴洛困惑地望着他,林时景轻声道:“刚刚不是问我为何生气吗?”
“我现在告诉你,”他低身靠近裴洛,两人鼻梁近可触碰,“小洛,我不希望你去面亲,更不喜欢看到你身旁站着别的男子。”
“如果下次再看到,我可能会动手揍他。”
……
裴洛回到梅苑时,还有些恍惚。
程语蝶一回来见到她这副失神模样,还以为自己刺激过头,坏事了。
“小洛,你和表兄解释清楚了吗?他还生气吗?”
裴洛摇摇头,整个人捂在被子里。
“那你这是……”程语蝶试探地问道。
裴洛抬头,眨了眨眼:“他好像真的是因为我面亲才生气的。”
“是吗?”程语蝶一喜,“那你有问他为什么会因为你面亲生气吗?”
“没问,不过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他不希望我去面亲。”
“还有吗?”
“还有……”裴洛抿唇,又摇头,“没有了。”
她总觉得后面的话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
单这么一句,程语蝶也很兴奋了,“你有没有继续问,他为什么不希望你面亲?”
“没有。”
“你问呀,你怎么不问?你难道没看出来吗,表兄今日因为你面亲真的很生气,你从前有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模样吗?”
“没有。”
“对啊,那你想想他这么冷静沉着的一个人,忽然这么生气,还说出这样的话,你就不想继续深究?”
裴洛听明白程语蝶的意思,她摇摇头,“我不敢问。”
“为什么?”
程语蝶不懂,她看着裴洛苦恼的样子,好像又有些明白了,“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可能吗?”
那个可能。
从第一次听见童养媳的谣言时,她是生气。
再后来,他出征在外,他们之间只有书信往来。
她习惯什么都对他说,习惯去记挂他。
她习以为常,但好像从来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
不对,或许她察觉到了,只是以前在刻意忽视。
裴洛沉默良久,程语蝶也安静陪她坐着。
“姑娘。”绿芙在门外轻声喊道。
裴洛回神,看向外面,“怎么了?”
“时辰不早了,姑娘不去清苑用膳吗?”
裴洛经她提醒,抬头看向外面。
时近黄昏,天色渐暗,若是往常,她现在应该去清苑喝药用膳。
裴洛沉默一会儿,摇头:“今日不去了,你让人把药送过来。”
绿芙一愣,应声:“好。”
消息传到清苑,林时景笔下一停,墨迹晕染开来。
他放下笔,将一早备好的糖果放到托盘里,“一起带过去吧,记得叮嘱她用晚膳,别依着她的性子来。”
裴洛喝完药后往往没有胃口用晚膳,一顿晚饭总是吃得很磨蹭。
林时景也不急,总是耐心等她吃完。
如今不和他一起用膳,裴洛看着那晚膳,没有胃口。
她本来想放下碗筷,莫名又想起林时景之前的话。
“慢慢吃,不急。若是晚间不用膳,等到夜里饿起来会难受。
“若是到时候暴饮暴食,还会长胖。”
她才不会长胖呢。
裴洛小声嘀咕,绿芙以为她不想吃,正要劝一劝。
“姑娘……”
绿芙还没开始劝,又见裴洛拿起筷子,竟是又吃了起来。
绿芙和月儿对视一眼,眼里都藏着些惊讶。
晚膳过后,天色完全沉下来。
裴洛走进小花园,走到木桥上静静看着那流水。
蓝羽轻点水面,飞落到她的肩头,裴洛扭头好笑地看它:“怎么今日来我这儿了,你不是爱停在他的肩头吗?”
裴洛一边说,一边看向身旁。
身旁空落落的,木桥上只有她一个人。
之前他们用完晚膳后总会一起来这小花园漫步,她在他院子里用膳后一切更加习以为常。
不远处的秋千架也是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昨日,她还坐在上面,让他推得更高些。
似乎只要他在,秋千荡得再高她也不会怕。
蓝羽似乎感觉到她的失落,小小的脑袋蹭了蹭她脸颊。
裴洛摸了摸它,转身往回走。
不远处的那扇小门忽然打开,裴洛一转身,看见林时景走进来。
他不靠近,走了两三步就停下。
她站在桥上,他站在门前,目光对视,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蓝羽来回看看,振翅飞到林时景那边,爪子落到他的肩头。
裴洛脚下一动,又停住。
她微微点头示意,匆忙走下桥,转身回去。
蓝羽看着主人头也不回地离开,小小的眼珠子转了转,飞过去跟上。
小小的花园里只剩下风声。
林时景站在原地,他摊开手心,看了看那木雕,轻叹一口气。
他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
所以她才会逃得那么快?
连着几日,裴洛没再去清苑。
饶是下人也察觉到两个主子之间气氛不对。
“过几日皇后和夏贵妃要在宜园举办赏花宴,府中已经收到请帖,你们到时陪我一起去。”
长公主交代一些当日要注意的礼仪,程语蝶和裴洛认真听着。
她叮嘱完,见裴洛要和程语蝶一起离开,又道:“小洛,我有些话和你说。”
程语蝶大概猜到一些,转身出去。
裴洛站在原地,垂目不言。
长公主起身走到她身边,轻握住她的手:“时景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裴洛有些慌乱抬头:“沈姨,我……”
“别紧张,”长公主理了理小姑娘耳边的碎发,笑容温柔,“婚姻大事马虎不得,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沈姨都支持你。”
“虽然我不知道时景到底与你说了什么,但是看你这么苦恼,应该也是意识到一些事情。如果暂时想不清楚,那就不要再想了,安静下来给彼此一些时间。”
长公主声音温和,带着某种安宁人心的力量。
裴洛心中渐渐轻松起来,她点头:“好,我会多给自己一些时间的。”
远安侯进来时恰巧听到这句话。
他虽不知前言后语,却能猜到大概意思。
他上前扶着长公主坐下,见她手指有些凉,又给她捂着:“旁人都想着去撮合他们两个,你怎么反过来劝?”
面亲一事,程语蝶表面鼓励裴洛去见苏清,暗地里却叫人去通知林时景。
这件事,长公主和远安侯看在眼里,当作不知。
“你懂什么?”长公主不满地瞪了一眼远安侯,“小洛明显还没有想清楚。哪怕最后她决定和时景在一起,我也希望她是真的考虑清楚。”
“再说了,难道你们男子表明心意,女儿家就得立马答应吗?也不想想你当初……”
眼见着长公主要提从前,远安侯极有眼力见地道:“你做得对,是该让他好好等等。毕竟他以后要闯的也不止小洛那一关。”
宁苑外,裴洛刚走出去,榆树下传来一声哨声。
那哨声穿透力十足,很快天际间飞来一只蓝色羽毛的鸟儿。
那蓝色鸟儿绕着齐陌来回飞着,又拍拍翅膀飞到裴洛肩头。
裴洛眼底划过惊讶,“齐叔,你的哨声竟然来唤来蓝羽。”
齐陌放下哨子,“只是随意一吹,可能碰巧吧。它看起来很有灵性,似乎很亲近你。”
“嗯,它一出生就是我在照顾。本来它还有一个小妹妹的,只可惜很小就走了。”
“那它的父母呢?”
“它的父母也不在了。我娘亲说蓝羽的品种很稀有,也不知以后它能不能找到另一半。”
裴洛点了点蓝羽的小脑袋,蓝羽也亲近凑过去。
它偶尔会看齐陌几眼,似乎因为刚刚的哨声对他很好奇。
齐陌拿起那个小哨子,对着它一吹。
清亮的哨声传到蓝羽耳中,它扑腾着翅膀,显得有些兴奋。
“齐叔,它好像真的很喜欢这哨声。”
齐陌放下哨子,“是啊,它很喜欢。”
他走上前,将哨子递过去,“送给你,以后它若飞远了,你可以把它唤回来。”
“送给我,”裴洛目露惊讶,她不知该不该接,“这哨子对您……”
“放心,只是随手做的。”
“谢谢齐叔。”
裴洛眉眼微弯,她接过那哨子,研究一会儿,对着哨口一吹。
吹出的声音有些闷,更不如齐陌吹出来的穿透力强。
裴洛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齐陌轻笑:“你第一次吹这种哨子,能吹出来声音已经很棒了。等我回来后,我教你用。”
“回来?您要去哪里?”
“我,”齐陌一顿,他目光柔和地看着裴洛,“我打算去寻找记忆。”
“寻找记忆,您要去哪里找?您是已经有了一些记忆吗,是想起落水前自己是哪里人吗?”裴洛一连串地问出来。
她问完,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唐突,“抱歉,我不是有意想打探您的事,只是很高兴您能想起过去。”
“没事,你刚刚问的那些问题,我以后会回答你。小洛,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嗯。”裴洛点头。
她和齐叔相处时间不多,但莫名想要多关心他。
她其实不喜欢齐叔身上那股孤独感,她希望齐叔能恢复记忆,找回他的过去。
“小洛,你觉得,我的家人会原谅我吗?”齐陌的问题很突然。
裴洛不解地看他:“您怎么这么问?”
齐陌隔着院墙看向那海棠树,目光复杂:“我因为失忆错过陪伴她们那么多年,甚至可能让她们因此经历许多委屈和伤心。这样的我,她们怎么接受?我甚至都觉得很荒唐……”
“为什么要觉得荒唐?”裴洛打断他的话,满目不赞同,“这并不是您的错。您如果真的能想起一切,寻回亲人,他们会很开心的。您不该想那么多。”
“不该?”
“对,您这样想,反而可能会伤了他们的心。他们这么多年肯定也很想您。
“如果齐叔真的能恢复记忆,那您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家人身边,让他们好好看看你。过去无法弥补,但以后还会有很多时间,您可以慢慢弥补他们,但不能选择逃避。”
裴洛说得认真且笃定。
齐陌看着小姑娘,他渐渐想通什么,点头:“好,我若恢复记忆,一定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她们身边,告诉她们,这些年我也很想她们。”
——
几日后齐陌离京,裴洛站在府门前目送他离开。
眼见齐叔的身影渐渐远去,程语蝶颇有些惆怅:“也不知道齐叔这一次能不能恢复记忆,若是又是无用功……”
“不会的,”裴洛打断程语蝶的话,“这一次齐叔一定能恢复记忆。”
“你怎么这么笃定?你是知道什么吗?”程语蝶好奇地问着。
“只是直觉。好了,我们先回去换衣裳,今日还要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