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婢——白霜白
时间:2021-10-01 08:55:06

  柳公酌被她这句‘女债父偿’给逗笑了:“你这小丫头片子倒是挺能说道,看来随了公主以后脑子更是活络不少。”
  “可你觉得这句话摆在咱们之间,合适吗?”
  柳煦儿揉搓眼睛,略略有些泛红了:“怎么不合适?难道不是爹爹让我作您的女儿么?”
  “那你再仔细想想,我当初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柳煦儿懵懵懂懂。
  “你都已经这么进来找我了,总不会告诉我你还什么都没能想起来吧?”
  柳公酌声音幽幽,柳煦儿隐约明白过来这份熟悉是什么,每当她听见耳畔响起说话的声音,便会钻牛角尖试图回忆起那是谁的声音,现在她想起来了,那是爹爹的声音。
  “爹爹,当初发现水井落尸的时候,你为什么一再确定那事跟我有无干系?”柳煦儿出神喃喃,她抬起头:“是因为真的与我有关呢?”
  柳公酌没有开口,柳煦儿兀自捋起那截袖子,盯着肤色雪白到已经遮掩去了曾经疤痕的完好手臂:“邢大人说井中女尸或是人为杀害,死者生前曾与凶手发生争执,凶手极可能是缀华宫里的什么人,只要找到手臂有伤疤的人,那人极可能正是凶手。可我找遍整个缀华宫的人,唯有我手上曾经有过这样的疤痕,而且出事当天我正好就在现场,我为什么会在那里呢?”
  柳煦儿恍恍惚惚,她以为她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去水井打水,然而事到如今让她重新回想,她却有些不确定。她只记得事后自己曾对邢大人说背后有双手推了她一把,险些将她推入井中。可事实上,她已经完全想不起遇害当时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那么可怕的遭遇,她为什么会完全想不起来整个事情经过?
  “邢大人还说,遇害者叫李琴,入宫之前她原籍是在城北老盘十里窦。”柳煦儿惊讶道:“李阿琴我知道呀,她家与我家只隔一条巷子。她是长女,家里有个酗酒的爹、五个弟妹,五年前娘亲生下最后一个妹妹的时候难产死了,为了钱被她爹送进宫里当粗使奴才,她走后家里两个妹妹又被分别卖给人牙子,两年前有个弟弟在城西偷东西被摊主一不小心给砸死了——”
  柳煦儿念念有词,隔巷的老邻家务事却能一字不差地念出来:“李琴李琴,原来她是李琴。一定是因为泡在水里看不清容貌,所以我才认不出她的长相……”
  柳煦儿抬起空洞的表情,茫茫然道:“可是怎么会这么巧呢?为什么死的人偏偏是她?”
  邢严没有追问,但他会告诉柳煦儿这些,是因为他心中存疑,他怀疑的人正是柳煦儿。可柳煦儿无比坦荡,她双眼澄澈,对这一切表现出了一无所知。
  只有柳煦儿知道不是的。
  “自从上次跟着公主离开林府回家一趟,我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柳煦儿喃喃自语,“对了,就是在那人出现之后。”
  当日她随公主溜出林府去了一趟恭恩寺,回来途中返家一趟,柳煦儿在那里遇见了隔壁邻居周家的女儿周雨。
  周家夫妇生了一对儿女,长子娶了媳妇生了儿子,祖孙三代挤在小小的毛胚屋里,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女儿周雨生得秀气,不过性子娇惯,常嫌家里穷,盼着那点儿光鲜,稍大一些经人介绍去了百绣坊学刺绣,就再也没有回城北的家。直到那趟柳煦儿和公主一起回家,才知道她的绣工一般,早被百绣坊给辞了,这才不得不回家里住。
  与李琴一家相同,柳煦儿在提及周雨一家之时,竟也了若指掌,倒背如流。
  柳煦儿抱着脑袋:“爹爹,我还是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
  柳公酌的声音轻柔而飘乎,仿佛一下子近一下子远。几乎反射性的柳煦儿开始脑袋发胀、头痛欲裂:“爹爹、我不明白……”
  她抱头苦吟,艰难咬牙,一字一顿:“我到底是不是柳煦儿?”
 
 
第67章 曝露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煦儿微微怔忡。
  没错, 她清楚记得这是头天入宫爹爹给她取的名字。柳煦儿柳煦儿,不是杨柳树下絮绒飞,而是和风煦日照春归。取此‘煦’字, 正是希望她能成为像和风煦日一样阳光温暖的人。
  那么她做到了吗?
  “我是柳煦儿,”柳煦儿喃喃低语:“只是柳煦儿。”
  声音一轻, 她的身型摇坠,整个人重心前倾, 阖眼倒下去没了意识。
  等到龚玉拂重新进屋上茶时,意外发现原本只有柳公酌在的屋里多了一人,惊得手中茶盏跟着一抖。待她定睛一看, 赫然发现昏倒在地的人竟是柳煦儿:“她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样的天冒雨来闯常欣宫, 真是鲁莽。”柳公酌轻声吁息, 吩咐下去:“你去将她遣送回缀华宫, 好让公主知道这孩子忠心为主。”
  “便是看在我俩父女一场、看在公主的情面上, 这事我便既往不咎,可不能再有下次了。”
  雷雨震耳,乌去密覆, 仿佛整片天都要塌下来了一般。
  一道雷电划空而落, 带过一闪即逝的迅光,将天昏地暗的公主寝榻给照亮几许,也将角落里的一道人影给现了出来。
  下朝之后, 皇帝以探视生病的安晟公主名义来到缀华宫。
  彼时公主高烧未退,不久前太医送来药汤喂她服下, 约莫正是药效与高烧在体内抗衡之际,睡不舒坦的安晟公主辗转反侧,不时发出梦中呓语,竟似十分痛苦的模样。
  “父皇、母后……”
  无意识的低语惊醒了皇帝, 他迟疑地迈开步子走上前,一道阴影笼罩在卧榻的安晟身上,似有所感,那双阖拢在眼皮底下的眼珠微动,仿佛受到一场恶梦所惊,令安晟浑浑噩噩地苏醒过来。
  也不知是病糊涂了还是没睡醒,当她分辩昏暗的人型之际,此一刻的画面竟与那一年相差无几,虚实两幕交织在安晟眼前,竟令她难以抑制地发出一道恐惧的颤音:“皇叔?”
  听见这声呼唤,皇帝双瞳骤缩,呼吸渐渐变得短促起来。他的表情尤为狰狞,一点不如以往面对安晟之时所表露的慈爱与温和:“你唤朕什么?”
  “不要杀我、皇叔,求你不要杀我……”卡在喉咙间的嗓音微紧,安晟像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不断挥扬挣扎的手臂,惊惧、可怜还有难以抹灭的恨意:“也不要杀他,求你不要杀死阿峥——”
  “皇叔,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
  掺杂着怨恨的质问令皇帝浑身一震,那道略微臃肿的身型竟像受到极大的惊吓一般微微蜷缩,映在窗棂上显得万般佝偻。他仓促地退开了,一步两步,几乎不敢再停留片息,踉跄地逃离这座他亲手构建的巨大囚笼。
  这天皇帝来而又去,没等雨势稍缓一些,也没等公主从梦中醒来,乘着龙辇急急离开了缀华宫。
  而在公主寝榻,本应陷入梦魇当中的安晟公主缓缓睁开双眼,又重新闭阖回去。他支撑身体坐起来,凝在眼眶的眼泪顺着侧颊的弧度滑落下来。但这一刻他的脸上却不再显现出焦虑与恐慌,而是异于寻常的漠然与冷酷。
  皇帝步履蹒跚地回到重霄宫。
  雨势未减,一遍又一遍冲刷着碧瓦粉墙,浸在雨声之中的宫室沉抑地令人喘不过气,便连皇帝的心情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与冲击。
  听说皇帝从缀华宫回来了,独自闷在屋里没有出来。文潮双眼飞快闪过一缕异样的光,他摒退其余宫人,躬身拜在皇帝跟前:“陛下。”
  良久过去,沉沉坐在紫檀椅上皇帝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文潮迟疑着正欲抬起头来,却在这时一只脚踩在他匍匐的后脑勺上,将他的脑袋狠狠压回地面上。
  “朕今日去见安晟了。”
  半掩的窗棂透不进光,一片阴影打在皇帝居高临下的侧面上,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脚下那颗隐隐发颤的脑袋上:“你的猜测是错的。”
  文潮躬身匍匐,他可以很轻易地脱离这一下,可即便被这般折辱地狠踩在地,他却半分没有挪动身子,也不敢有一句怨言:“……陛下恕罪。”
  这一下似乎发泄了皇帝心中的暴戾,他缓缓收起脸上的狰狞,背身来到窗前眺看雨幕:“不可能出错,当年朕明明一再确认过那具尸首,不可能错了。”
  文潮没有从地上爬起来,他依然维持着被睬着脑袋摁在地上的姿势。
  太后遇害那夜,文潮意外瞧见安晟公主与柳煦儿私下之间超出主仆的亲昵举动,某个令人惊骇的猜想在他脑海中悄然浮现。
  几经思虑,回宫之后文潮悄然将这个猜想转告给皇帝。
  这个猜想简直吓坏了皇帝。
  这些年来表面对安晟的宽容与放纵,虽不说私下分竟存有几分真心,可皇帝确实从未想到这个可能。明知安晟与宋峥同卵双生,自小模样便极为相似,可为什么他从未想到活在世上的会是宋峥而不是安晟?
  因为他早有预谋在迁途中杀人夺位,所以那一路他极为小心,并且安排了无数眼线紧盯这对目标姐弟。他敢笃定在杀死宋峥之前姐弟俩绝不存在也没有机会互换身份,而且宋峥死后他派去验尸的全是心腹,甚至他自己也曾亲去确认,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存在错杀与伪冒的情况。
  一直到文潮提出这个假设,皇帝仍然不敢置信并去怀疑安晟的身份,所以今日皇帝才会怀揣着重重疑虑前往缀华宫去见安晟。
  事实证明是文潮错了。
  盯着窗外的簌簌雨滴,皇帝胸中腾起无名恼火。当他面对安晟那一声又一声的质问时,在他成为皇帝之后渐渐被他抛诸脑后的那些恐惧与隐恻浮上心头,皇帝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恼与后怕,迫使他一刻都不能继续待在那间屋子里。
  当年安晟便是染了时疾一病不起,虽然醒来之后忘却了许多过去的事情,但皇帝却始终记得那一日,幼小且病重的安晟以一种怨憎的语气质问他,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安晟迷糊梦呓的一句话,一朝将皇帝打回初登基时饱受梦魇困扰的无数个日夜。他时常梦见长兄与皇嫂在每个夜晚作化厉鬼追问他,问他为何泯灭人性杀害至亲、问他为何连那么幼小的侄儿都不放过。
  皇帝更害怕的是,安晟这一烧会不会就把从前的记忆给唤回来,届时他又应该如何面对?
  “对,必须和亲。”皇帝眺望雨幕出神,仿佛着了魔障一般:“尽快将她送走,越远越好,绝不能让她再回来了。 ”
  在他身后,佝偻腰身的文潮缓慢从地上爬起来,他盯着皇帝因为恐惧而变得扭曲的表情,冷了表情。
  这天后宫发生许多事,雨一直下,阴霾持续笼罩在宫城上空。
  皇后行宫匆匆闯入一人,昭燕脸色灰白地立在门前,阖宫上下唯有皇后神态从容,偏头细细打量昭燕脸色,一边招手一边嗔怪称:“这般雨势也不晓得留在宫里躲一躲,万一摔了一跤淋了雨可怎生是好?”
  昭燕冰冷的十指紧紧握住她的手:“母后,我听说长姐姐要给西蛮和亲,这是真的吗?”
  皇后叹息:“没想到竟连你也听说了。”
  昭燕面无血色,泪珠瞬间便盈眶而落:“长姐姐那么好的人,怎么能嫁给那些野蛮人呢?!”
  “我不答应,我这就去找父皇讨要说法!”说罢,昭燕作势便要不管不顾找去重霄宫,却被皇后一把按住:“没用的,此事你父皇早有决意,无论谁也拦不住。”
  “怎会拦不住?便是我拦不住,还有母后、还有皇祖母!”昭燕气急:“对,我这就捎信去给皇祖母,皇祖母定能阻止父皇这么做的!”
  皇后面色一沉:“昭燕!”
  昭燕猛然震住。
  “我说过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你父皇的决定。”见她露出怯色,皇后别开脸,阖上双目:“这事你皇祖母早就知道了,便是连她都不能。”
  “竟连皇祖母也阻止不了父皇吗?”昭燕泪眼婆娑,不知所措:“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为什么一定要和亲?旧时也有公主和亲西蛮,可没过几年就被虐杀而死了!那些西蛮人如此暴虐,若让长姐姐嫁过去,难保不会像曾经和亲西蛮的那些公主一样落得凄惨下场呀!”
  昭燕拼命央求皇后:“母后,您快想想法子呀,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长姐姐嫁去西蛮!”
  “没有其他办法了。”皇后颦蹙眉心:“你父皇心意已决,不是她,便是其他公主。”
  昭燕的泪凝在眶里,重复低念这几个字:“其他公主?”
  “你还不明白?”皇后面上尽是不忍与恻隐:“大成适龄的公主只有她和你,这次和亲不是她便是你。难道她不去,换你去不成?”
  昭燕瞠目结舌,整个人都傻住了:“凭什么一定是我跟长姐姐……?”
  她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怨气与委屈,深深埋在母后怀里哭:“难道就不能让别人顶替吗?我记得、我记得从前也有将大臣之女赐封为公主外嫁的先例,难道不能效仿吗?”
  皇后幽叹:“不瞒你说,这事原便是要由嫡亲血缘的你来和亲。可莫说你这身子岂能熬得住长途跋涉,母后便是死,也绝不能眼睁睁看你这一生葬送给西蛮那些野畜生手里!”
  听着母后激动的话语,昭燕迟缓地反应过来,愕然抬头。
  皇后怜爱地为她抚去泪珠:“如今已是让安晟代替了你,若再换成其他臣子之女来代替她,恐怕便没有了两国和亲的重要意义。”
  昭燕恍然明白,原来长姐姐竟是代替她和亲西蛮,登时既愧疚又绝望:“可、可是……”
  “……还是不行。”
  皇后万没想到话已至此,昭燕竟还想替安晟说话。
  昭燕拼命摇头,掩面哭泣:“长姐姐她不能嫁,她是不能嫁人的。”
  这话竟让皇后嗅出一丝端倪,她扳过昭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了什么?”
 
 
第68章 心意已决   “她便是死,也要死在我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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