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畚来回踱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想着对策
“简直荒谬!”
太后竟然找了人看身子,要坐胎产子,且不说她上了年纪岁数大了。
更说先帝死了多年了,她这么做,简直是罔顾人伦,企图谋逆。
“你还有没有脑子!竟也随着你那不着调的姨母胡闹!”
“没长脑子的妇人,究竟知不知道这么做.........”
造反两个字,宋畚闭了声,用唇语说的。
宋夫人不以为然,“姨母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如今天子膝下子嗣单薄,后宫主位空悬,姨母说了送瑜姐儿进宫去,谋不到皇后之位,也能步至贵妃!”
“你宋家门楣也算光宗耀祖了。”
宋畚听完冷笑连连,“痴人说梦!”
妇人愚昧,以为东宫太子是虚摆的吗,那才是真正的硬茬子。
“有我在,我看你怎么把瑜姐儿送进去!”
“亏你还是瑜姐儿的亲娘,圣上如今多大了!按明面上来,更是能当瑜姐儿爷爷辈的人,你不心疼女儿,还想着把她往火坑里推。”
梁安帝年近六旬,何止能给宋清瑜当爷爷,就是给宋畚当爷爷都可以。
“有你这么当娘的!”宋畚气极。“那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从宋欢欢的事里,他早就该看出崔氏这娘们的愚蠢来。
早该把她在内宅叫人看管着。
如今倒好。
太后竟然还打上了皇帝的主意,真以为这些年皇帝身子骨亏空是天意,又岂会知道明里暗里都是太子的手脚。
“你吼什么宋畚,活该你这辈子混出头了还是个从四品的侍讲学士,旁的人都升官发财了,就你许多年不成器,我跟着你我委屈八辈子。”
妇人愚蠢,宋畚懒得和崔氏说了,为防止出事儿,叫来人把宋夫人软禁在家中。
可是宋夫人早和太后说好了。
她被绑着也不急。
不仅如此,就怕宋欢欢那头出差错,她的两个女儿,清音就许给太子。
如今为了大计牺牲些,将来日子好过了,谁还会愁接下来的生计。
再者说。
瑜姐儿和音姐儿过得都是好日子。
世界上的男人有谁比得过这两个男人尊贵。
*
宋欢欢晚间守在陆矜洲门口外头睡。
她不是没有地方,只是害怕宋畚咽不下那口气,找人杀她。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但宋欢欢完全相信宋畚狗急跳墙,能做得出来。
她出戏馆子的时候,宋畚盯着她,那眼神恨不得将她肉都剜下来。
陆矜洲不收她入房,她只能蹲在门口外。
不为别的,人活着要惜命。
近日白天暑气热,夜里还凉快些,不用带被褥,倒地就能睡个实实在在的安稳觉了。
就是地硬了一些,有些硌背,不翻身还能对付。
日头一升,天放亮,宋欢欢收拾好了便抬水进去伺候。
陆矜洲自然知道她晚上没走,睡在外边,他只是没想到宋畚的幺女生着一副嫩皮子,倒是混账命。
半点矜持都没有,倒地说睡就睡了。
第二日看着,气色红润有余。
前来禀报的小厮,说她睡门口,惊讶得嘴里长大的能塞进去几个鸡蛋。
“孤瞧着你,真是不挑。”
地上什么都没有,那么硬,她也睡得着,若给软些的地方,不知道睡成什么狗模样。
他没说对,狗都没她如此不讲究。
宋畚从前对她不好,瞅着事儿是真的了。
也难怪昨日那局面,为了保全自己,舍得他的亲生女儿。
宋欢欢挑个啥,她明白自己就不配挑。
“殿下,您要什么样的冠?”
陆矜洲随手指了一个,宋欢欢给他束发。
今日休沐,陆矜洲不急。
看着宋欢欢左右忙活,陆矜洲挑了个她最忙的时候忽而问道。
“从前在宋府就这么过的?”
宋欢欢在给陆矜洲净手,男人的手骨节分明,修皙玉白,她看着心生喜欢,擦得很认真。
相较之下,她的手小得拿不出去,掌心还恨糙。
“在宋府哪里有在殿下身边舒坦呀,后娘不喜欢奴,爹不管教,平日里要劈柴扫大院,劈好了也没饭吃,夜间都是睡柴房的,地不如殿下这边干净。”
“殿下门外的地,明亮又宽敞,没有蛇虫鼠蚁,闻着还香呢,奴自然好睡了。”
“重要的是......”
陆矜洲听她说得起兴,后半段停了,不由问道,“是什么?”
宋欢欢卖了关子,“很安心。”
“殿下庇护奴,再也不过苦日子了,也不必受到责骂,跟着殿下,守在您的门外,奴觉得安心。”
陆矜洲看着宋欢欢的脸,她说的话太多了,叫他一时之间分不出到底是真还是假。
依她所言,在深家大宅子里做活,平日里接触的人少。
或许真的是他对她比宋畚对她要好。
所以知恩图报。
宋欢欢心里想着这些,陆矜洲为人谨慎,他一开始就反复她是太后派来的人,若确认了何必来回,指不定在诈她。
瞒着也瞒不住什么,索性捡该说的说,还能博个可怜孤寡的形象。
陆矜洲对她可怜了,自然不愁唬不住他。
说到被人送进来东宫的事情,她守口如瓶,将错都推到宋畚身上。
偷工减料,只字不提太后,陆太子岂能不追着问宋欢欢。
“太后叫你进来监视孤的一举一动是吗?孤并非没有给你安排院子。”
“你的嘴皮子很是厉害,你爹若有你这般会班门弄斧,知道如何卑躬屈膝,昨日也不会难堪至抬不起头来。”
陆矜洲死盯着,不放过宋欢欢的一点点变化,要从她身上找出先前话里的破绽。
“更甚者,你来孤身边是为了偷什么东西?”
宋欢欢佯装不懂,歪着头思忖,一派天真痴懵。
“殿下,您说的这些奴听不明白。”
“奴从前的日子虽然过得不景气,但从未想过要行偷盗之事。”
“劈柴就会有饭吃。”她摊开手掌心,无比真挚,叫他看仔细。
做宋府偷东西,要被拧脸皮的。
犯不上为一口吃的,搭进去一张脸。
陆矜洲眸子泛笑,只是那笑森冷,不达眼底,“不明白?宋欢欢你含糊不清卖关子,孤不是傻子,由着你玩弄。”
“不要聪明耍过头了,聪明反被聪明误,自讨苦吃,在孤的宫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宋欢欢生赌了这一点,他若是要杀她,早便动手了。就赌陆太子不可能知道她的目的。
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那太后身边的姑姑和她说了,叫她来蛊惑陆矜洲,让他色迷心窍,退位让贤。
宋欢欢自问没这样通天的本事,要真陆太子如此听她的话,她何必要再依附太后。
干脆自己做人上人,岂不美哉。
那姑姑只叫她好好学,不准偷懒耍横动小心思。
想必还留有后招。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宋欢欢也不顾了,她只想活命而已,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就越会顾虑重重,举步维艰。
就目前她和陆矜洲的冰河关系来讲,还有缓和的程度。
似乎一切都还早着呢。
“殿下是觉得奴伺候得不好吗?您觉着哪里不好,没到位的地方跟奴说,奴一定改了。”
“努力学着,不叫您入不得眼。”
陆矜洲看着她谄媚的脸,生得柔美清丽,话也知道如何说最讨人心。
“要孤信你,最好不要瞒些东西。”
宋欢欢咬了咬下唇,她揪着袖子,没掉眼泪,神情很是委屈,话里都是卑微和惧怕。
像被陆矜洲吓到了,一副豁出去欲坦白。
“奴只是怕......”
陆矜洲问,“怕什么。”
宋欢欢两只手搅和在一起,攥得发白,身子有些抖。
“奴的身世被家里所不容,奴的父亲觉得丢脸,早想把奴赶出去了,宋夫人更恨奴,昨日父亲在您手上吃了瘪,奴心里害怕,他会派人来杀掉奴。”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打了个颤,一截柔柔弯着的颈,上头还有细微的绒毛。
嫩生,的确,都不必用力。
上手一折就会断了。
宋欢欢强忍着不哭,她垂着脸做戏,在心里都忍不住给自己一个大夸特夸。
能把太子唬住的,她恐怕是当今第一人。
对付男人嘛。
女人的眼泪和柔弱,就是最好的兵刃利器。
只要会哭,会扮些柔弱,装装样子,许多事情已经成了一半。
“殿下说要奴,应当是会护着奴的吧。”
她朝陆矜洲走近了几分。
“奴不敢进您的屋内,便想着在外头找块地方睡,殿下心善,不好撵奴走。”
“没有您的庇护,我爹不杀我,说不定会把毒哑发卖。”
“殿下......”
自称都捏不稳,显然话很真诚了。
宋欢欢瞪大了眼睛,装作擦泪的模样,使劲揉了揉眼,她哭不出来,也要作副可怜样子。
多亏她娘讲她生了副白莲样貌,能借几分力,否则太子真不是吃素的。
陆矜洲沉默了。
或许真是他想多了?不及笄的幺女,丁点儿大,能做什么事。
陆矜洲这回才真切看着她觉得可怜。
“.........”
宋畚对她确实不好,有目共睹的事实。
宋欢欢察觉到卖柔弱装残有用,审时度势将着说了。从身世到待遇的转变,老老实实和盘托出。
“奴和殿下推心置腹,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如有半谎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宋欢欢穷讲究,她发毒誓心里特别有底,一双水润清透的眼睛,直看着陆矜洲,与他对视,眨都不眨一眼。
就叫男人必要感受到她话里的真诚。
不得不说,很是良苦用心了。
“得了。”
如此毒誓都敢发,陆矜洲在心里一哂,但触及面前,刚给他束着鞶革的脑袋瓜子。
松花簪子一摇一晃,又说不出别的话了。
“你就这么一根簪了?”
陆矜洲听着她讲,脸上毫无变化,心里多看了她一眼,没想到没长大的幺女,还是个心境能沉稳的。
宋欢欢老实答道,“这是从前家中姐姐不要了丢池子里的,奴身上没有簪子,头发挽了需要簪,便下池子捞了起来,上手使用这。”
“让殿下见笑了。”
好端端的,瞧她头上的东西做什么。
陆矜洲垂眸打量,松花簪子上有不少磨损,确是用了很久的物件。
“穷酸气。”
宋欢欢从这两句话,打鼓的悬着的心总算是静了下来,她庆幸明白。
陆矜洲在这一刻算是接纳她在东宫讨活了。
想起前些日子受的委屈,膝盖头磕磕碰碰跪来跪去,她总算苦尽甘来。
一切都收拾好了,陆矜洲看着她的头顶。
“日后跟了孤,老实些。”
宋欢欢如何听不懂,忙喜极而泣,提着裙子跪下来谢陆矜洲的首肯。
“殿下恩典,奴不会让您失望的。”
陆矜洲从腰间扯下来一锭银子,在手心掂了掂重量,“收着用吧。”
宋欢欢受宠若惊,她长这么大,还没摸过真金白银呢。
“奴谢过殿下赏赐。”
陆矜洲瞧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未免哂笑,放到了桌上,旋即出门去了。
看在她年龄小的份上,不打算和她计较了。
若是发现宋欢欢骗人,再收拾也不迟。
不过,陆矜洲量她也没这个肥胆。
第7章 这是个秘密,陆矜洲不说。……
宋欢欢没想到宋畚收拾她的法子,则是把宋清音也给塞来东宫里。
来头要比她更大,区别在于宋清音有圣旨,宋欢欢走暗门。
她是太后私下派来的舞姬,可有可无的玩意。只不过不是赏妃,就是小偏房。
说偏房都好听,进来一样的做奴婢。
“殿下。”宋欢欢在一旁磨墨。“姐姐入府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梁安帝体恤自己的亲儿,年纪他弱冠已过,身边都没人伺候,赏了人过来。
宋清音早间进来,陆矜洲接了圣旨,随手就把她家二姐姐打发了。
宋欢欢本来不该多这个嘴,但想着宋夫人如何舍得将宋清音没名没分地往这里送,至少八分得了太后授意的缘故。
既然是太后那边的人,宋欢欢想着要帮衬宋清音些,别叫太后抓她的小辫子。
况且据之前学的东西,太子心尖上那位性格谦顺,肚量不小,很能容人,她左右要学着。
陆矜洲很安静,坐在书房练一上午字了,忽而问她道,“识字吗?”
宋欢欢侧眼瞧了瞧,略一顿,“识得几个,认不全。”
“从前在家中还得宠时,跟在后娘身边,学过一些。”
陆矜洲的字迹很漂亮,整体行云流水,骨气洞达,落笔常常一蹴而就,因为他写了好几叠,摞在一侧,堆有小山高。
宋欢欢陪在这里研磨,两只手都推酸了,一只换来换去的,不见陆矜洲休息,只能一直跟着磨墨。
“瞧着这是什么字?”
最后一笔落成,宋欢欢看,脸色有些僵,“回禀殿下,是蠢字。”
陆矜洲脸色入常,抽了一场新的宣纸出来,看着她问,“像不像你头顶上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