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抬手朝榻上的‘姽宁’打去一道咒印,竟缓缓变成了月神的模样。
他再口中默诀,自己摇身一变,瞬间成了姽宁的样子。
原来早前从月神宫走出来的‘怀苍’正是姽宁所变化,而被赤元瑆带回伏魔宫的‘姽宁’,才是本该关入天牢的月神。
姽宁握着茶杯一下又一下敲在桌面上,又问:“不如我换个方式问你,那位幕后指使你,且让你心甘情愿为其扛下杀人重罪的那个人,是谁?”
月神瞪大双眼,却在姽宁解除她声音的禁制后,依然箝口不言。
只听咔擦一声,姽宁手中茶杯顷刻碎裂,终是耐性告罄。
她搓去手中碎片,起身走到竹榻旁坐下,一脸沉色地将月神看着。
烛火在她眼里闪动着瘆人的血光,令月神心头没由来地发凉。
她慌张地抿了抿唇,道:“ 并没人指使我,全是我一人所为,你将我押去刑殿,我自会伏罪认罚。”
“是吗?”姽宁忽然掐住她的脖子,将她使劲提了起来,直至提到自己眼前,冷冷睇着她,道:“之前你深陷幻术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小心说漏了嘴,忘记了?”
在月神宫,月神因受不住百灵幻术中的折磨,承认自己施法将竹签两次送入伏魔宫,也曾悄悄去过芙蓉山监视姽宁母子,但她却不知出现在芙蓉山的第三根竹签。
备受煎熬之时,她不甘的一句:“ 他是想杀人灭口……”便暴露涉及此事的并非她一人。
真正的凶手还藏在暗处。
而后不论百灵如何威胁逼迫,加深幻术,她嘴巴就跟缝住似的,怎么也撬不开。
即便如此,姽宁也已知晓月神根本是替人办事。
她和怀苍已将鱼饵备好,就等着大鱼咬钩。
但她也有担忧,就怕钓不上藏在暗处的那条大鱼,这才返来继续盘问月神。
“说还是不说?”姽宁指甲刺入她脖子,鲜血涓涓流出来。
月神吃痛地抽了口气,咬牙道:“我无话可说,你要杀就痛快些!”
“呵!想死,然后一了百了?我岂会由你恁般痛快。“姽宁一甩手,月神后脑嘭地撞在竹榻上,力道之大,咔擦撞断三根竹条。
痛得月神一声惨叫,脑袋也泱出血来。
姽宁站起身,居高临下瞪看她:“既然你不肯说,那就在伏魔宫好好待着。等到真相水落石出,不只是你一心袒护的那个人,就连你,我也绝不轻饶!”
“南辛当年遭受过什么痛苦,我定将十倍之苦奉还你们身上!”一字字如尖锐的刀锋,从她齿缝怒然迸出。
说罢,姽宁再次封住她的声音,转身离开。
房门被再次关上,屋内恢复死一般寂静,就连烛火也黯淡下来,剩下的一小截灯芯还在垂死燃烧。
月神脱力地躺在竹榻上,双眼失神地望着屋顶。烛光在房梁交汇出明暗光影,在她泪水氤氲的眼中慢慢绘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心想:倘若我死了,换得他安宁,也好……
月神闭上眼,关上满目泪光。
*
天牢。
‘月神’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双目微翕,面上淡然。
牢房设置有禁足阵法,将她囚禁在内,外边的人倘要进来,办法只有两个,硬闯或是解除阵法。
硬闯只能以强力毁坏牢房,如此一来,势必会惊动刑兵。而解除阵法有两个途径,一是使用钥匙,二是以法术破解阵法。
就在‘月神’闭目养神之时,牢房的阵法就被人用法术破解了。
来人脚步轻盈,如羽翼沾地。
‘月神’缓缓睁开眼,却吃惊地愣了一下。如何也没料到,来人竟是当今天帝之母——广圣娘娘。
广圣娘娘连一句寒暄也吝于启口,直接就问:“你说了吗?”
“你希望我说什么?又希望我没有说什么?”‘月神’巧妙地反问道。
“你知道我担心什么。”广圣娘娘提醒道:“你若真心对瑢垣,就该明白帝王之位不可沾染半点污迹,你唯有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才能保全他帝位顺遂。”
‘月神’冷冷盯着她,回道:“我并未将你供出去。”
广圣娘娘欣慰地点点头,上前道:“你能守口如瓶,我自然会对你心存感激。”
“我并不奢望你的感激。”’月神’眼中显露鄙夷:“你故意将月光石丢在芙蓉山,将我拖下水,无非就是担心事迹败露,遂想先一步求个安心保全自己。我说的有错?”
广圣娘娘也不避讳:“姽宁回到天庭,难保不会恢复记忆。与其坐等他们终有一天怀疑到我这里,不如先一步将真相锁定,也只能委屈你。不过你放心,我会保你性命,等你将来重新修炼成仙,回到天庭,与瑢垣再续前缘。”
‘月神’攥住双掌,将怒火一压再压,问道:“ 南辛不过是个孩子,触犯了什么,你要借他母亲之手杀了他?”
“ 怪就怪在他们是大帝的妻儿。”广圣娘娘眼中尽是冷漠薄情:“ 以大帝在众仙心中的地位,难保他的孩子将来不会被推举为下一任天帝。倘或他的孩子死在姽宁手中,他必然要不顾一切维护她,在众仙中的威望也势必一落千丈,如此一举两得。”
“为了帝位,你对一个尚且年幼的孩童下手?”‘月神’怒火中烧,厉声大骂:“玉姚!我可真想到你如今变得这般歹毒!”
广圣娘娘错愕地听着‘月神’陡然变化的声音,这声音实在太熟悉,熟悉到令她心慌……
忽而,她双目睁大,骇然万分地看着他:“ 你、你怎么会……”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两日前以法术易容成月神后,于众目睽睽下被押入天牢的怀苍。
第33章 吻。
广圣娘娘脸色煞白, 连连摇头,哪里敢信。
怀苍起身道:“若不这么做,怎能让你自投罗网?”
他朝她靠近, 每一步都似用着千钧之力,重重地踏在她心口上, 震得她心慌气乱。
她潜入天牢,无非是要确认月神有无供出自己,而月神饶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她眼皮底下耍诈。
她自认为一切尽在掌控, 岂会料到, 怀苍身为伏魔大帝,竟不顾身份易容成女子, 亲身被押牢中。
千算万算…如此失策!
慑于他的威压,广圣娘娘下意识退了两步, 袖中手掌缓缓蓄力,以备不虞。
怀苍在她身前五步停下, 声色骤寒:“你若坦白六百年前是如何一步步伤害我妻, 又是如何害及我儿,我会考虑留你半条命, 准你往生投入畜牲道。”
她听言, 怒目咧齿地指着他:“我乃当今天帝之母!更是上任天后, 你胆敢口出恶言, 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怀苍句句鄙夷:“你不过是身为朱雀王的长女, 嫁给瑢华,才得到天后之位,并非凭借自身能力及威望得此尊位,便以为能只手遮天, 甚至凌驾于我之上?”
他所言为实,她无话辩驳,却咽不下这口气,恼道:“你欺辱我,便是欺辱天帝!众仙岂能容你这般藐视、忤逆君主!”
怀苍不屑地冷哼 :“你大概忘了,我父亲可以助你丈夫坐稳帝位,我亦能颠覆你儿子的帝位,将你从这不可一世的尊位拽下来,抛入凡尘泥垢之中,堕入修罗道、畜牲道、地狱道!”
广圣娘娘被他携裹法力的怒吼震得耳膜嗡嗡,她发颤地挣扎:“你是效忠天庭的仙官,岂能如此无法无天…”
怀苍厉然打断:“效忠天庭,不代表效忠你!你害我妻,伤我儿,就算是天帝,我也饶不得!”
话音刚落,他微抬手,掌中闪现一道光亮,苍云剑即刻握在手。
广圣娘娘愕然看着他手中银光凛凛的长剑,耀眼的光芒扎得她眼睛生疼。
苍云剑是怀苍之父留给他的剑,不仅是斩妖除魔的宝剑,此剑亦可杀仙弑神。死在这剑下的仙不少,伏魔大帝杀妖杀魔还杀仙的传言也是由此得来。
见他执剑,广圣娘娘急忙打出蓄积掌中的力量,力量化作锋利的风刃,朝他迅猛扑去。
趁他分神抵御之际,她转身欲离。
刚刚一转,只见前方剑影如虹,千百利剑将她围堵在前,惊得她猝然停住脚步。最近的剑离她眼睛不过一拳距离,稍微一动,这剑就得将她眼珠子刺穿。
她深知苍云剑的厉害,僵在原地,不敢妄动。
“将你所做之事,所有罪状如数坦白!否则我即刻将你斩首牢中。”怀苍出现在她前方,冷声警告:“你明白我敢这么做。”
广圣娘娘看着还在缓缓逼近的长剑,剑端凌厉的剑气如针一般,扎得她睁不开眼。她阖眼,喘了两口气,将心中的恐惧层层压下去。
是生是死,全凭她一念之差。
良久,她似做了一番抉择,微掀眼,漠声道:“你杀吧。”
怀苍见她面目淡定,果真是抱有一死的决意。
“如今没有罪证指认,你什么也不说,这事就会变成无头案。如此一来,就不会累及瑢垣,他依然能安安稳稳坐在那玉龙宝座上,你是这么打算的?”
正中要害的揣测令她心中愕然,却依旧端得镇定,不言不语。
怀苍早已看穿她的用意,以为一声不吭就能将所做的罪恶消弭,一切随她埋入尘土?
“你未免太过天真!”怀苍撤下苍云剑,眼中迸裂的怒火恨不能将她就此吞焚。
他取下帝钟,口中念咒,随即将广圣娘娘压在了帝钟之下。
***
不久,广圣娘娘被大帝抓去刑殿审讯一事,在天庭传开。
众仙顿时沸腾,纷纷往刑殿奔去。
他们不敢贸然进去打听,只是聚集在刑殿大门外,询问守门的天兵:“广圣娘娘犯了什么错?为何是大帝将她抓去?”
大家正翘首盼着答案,天兵却摇头:“我只负责守门,具体还得问刑官,诸位要进去吗。”
说罢,还体贴地侧过身,请他们进去。
“不了不了。”仙家们即刻后退,齐齐摆手。大帝亲自与刑官审讯,借十个胆也不敢去窥探。
就在众仙失落欲返时,一道女声突然插入:“听说这与六百年前,牵扯到大帝一家的密事有关。”
大家循声看去,开口的是个穿着桃色衣裳的女子,未曾见过,许是新飞升的仙侍。
可新来的仙侍怎会知道他们都不知晓的密事?
大家也不管消息是否可靠,只是听她说这事涉及大帝一家,胃口就被吊足了,听了再说。
于是个个朝她聚集,站在外边的仙家脖子伸得老长,生怕没听到。
女子也不压着声,大大方方地说道:“六百年前,大帝一家在芙蓉山隐居。一日,大帝有要事离开,不久芙蓉山来了一位稀客,以青鸟传送竹签将帝后引开屋子,再趁机在帝后的茶里下药。最后,趁帝后神智不清之际,对她施以幻术,诱其杀死小殿下。”
“啊?”众仙惊呼一片,震动不已,当年竟发生过这么大的事?!
有仙接过话:“我听闻小殿下曾经受过重伤,在外疗养了几百年才回天庭,却不知他原来是被帝后所伤。”
“那时帝后被押入天牢,刑殿昭告被押的原因是她发魔失控,伤及了姻缘官,看来这事也是半真半假。”一位男仙接过话来。
女子又道:“帝后杀害小殿下的经过确被姻缘官亲眼所见,他也被中了幻术的帝后所伤,这才惊动了天庭。但大帝断然不信帝后会这般狠绝,遂命知情的仙官三缄其口,唯有刑官知晓。”
有仙点点头:“帝后虽说性情有些古怪,也有些豪放不羁……”
说这话时,两位曾被百灵调戏过的男仙,红着脸颇为赞同的点头。
这仙又接着道:“但她屡次出征战场,立下不少功劳,也没与谁发生过节和冲突。大帝慧眼识人,怎可能辨不出她是恶是善?大帝瞒着当年的事,许是在暗中调查真相,还帝后清白。”
一位女仙疑惑道:“六百年前,帝后周身的煞气大家可是亲眼所见,即便小殿下之事是被陷害,但她体内的的确确有魔性。”
女子立马打断她的话:“你们不是想知道大帝为何将广圣娘娘抓去刑殿吗,话题可别跑偏了!”
众仙又连忙洗耳恭听。
女子双手抱胸,道:“当年那位潜入芙蓉山的稀客,就是此时在殿内被审问的广圣娘娘。”
语毕,即刻惊起阵阵抽气,个个瞠目结舌,大吃一惊。
女子道出的话,将本就不平静的湖面搅动出更大的浪花,掀起大家一番激烈讨论。
却没留意,女子已悄然退下。
她走向不远处正坐在莲花池边喂鱼的姽宁,将身一跃,眨眼变作一只花枝鼠,站在姽宁肩头。
原来方才为大家解惑的女子正是希希所变。
希希不解道:“为何不让我把广圣娘娘威胁月神,挑拨你与大帝夫妻感情的事也说出来?”
姽宁一边捏碎手里的果子,抛向池中,一边道:“点到为止即可,仙官们会帮忙造势。”
希希笑了笑,这招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办法可真妙。
它视线落向远处白色的殿宇,也不知里头的审问是否顺利。
***
刑殿内。
刑官坐于中央,大帝与天帝分坐两旁。
今日被审的是天帝之母,天帝本该避嫌,但此案涉及陷害帝后、杀害小殿下两桩罪状,天帝作为天界君主,必须一同审问。
而在庄重威严的刑殿之上,面对刑官及大帝的质问,广圣娘娘始终不发一语。
怀苍再无耐心,叫刑官:“上刑具。”
刑官早已紧张得冷汗淋漓,听他要严刑逼供,恨不能就此昏厥过去。一边是天帝,一边是伏魔大帝,得罪谁都不是好事。
怀苍见他不动,声音骤然冷了三分:“刑官为何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