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刑官擦了擦额头冷汗,道:“实情尚未明朗,不便使用刑具。”
“她只字不说,拒不承认,你要的‘明朗’恐怕这辈子都等不到!”大帝转头看向天帝,问道:“天帝以为如何?若是见不得用刑,可暂避退。”
天帝面色沉重地盯着下方沉默不语的母亲,良久才道:“孤想与娘娘单独说些话。”
刑官做不了主,为难地看着大帝。
“也好,我先回去一趟。”怀苍竟没拒绝,起身走到天帝身后,一手拍在他肩头,低声道:“不论她说不说,结果都一样,好生劝她。”
天帝瞳孔骤然一缩,只觉他手掌有万山之重,沉沉地压在他肩头。
*
直到整座刑殿剩下母子二人,天帝走下去,站在她面前。
看着依然紧绷双唇的母亲,想着她曾害及幼小的南辛,天帝连气都叹不出:“母后说吧,孩儿听着。”
“你想听什么?”广圣娘娘终于开了口,却是责问:“你这么说,是笃定我做了那些事?”
天帝道:“唯有确定是你做的,叔父才会将你抓来刑殿审问。”
“你信他,胜过信我?”广圣娘娘恼然拔高音调。
天帝心力交瘁地摇头,缓缓将郁结心口的浊气叹出一些来,说:“母亲莫再欺瞒了,你若不肯说,我即日退去帝位,隐居山林。”
他说得格外平静,广圣娘娘半晌才反应过来,上前揪住他肩膀,仰头斥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怎知我费尽心思,做尽一切,为的是什么!你竟敢有这等不孝的念头!”
“孩儿当然知道,您做的一切全是为保全孩儿的帝位。”天帝轻笑一声,自嘲道:“可孩儿并不觉得这帝位需要母后用那些不齿的手段保全。”
他推开她的手,眼中隐现恼火:“孩儿本可依靠自己的能力,做一个称职的、令众仙信服的好君主!可母后的所做所为,将孩儿这些年的努力顷刻化为乌有!”
广圣娘娘怔怔看着眼前满目痛色,却目光坚定的儿子。在她眼里,他似乎一直都是那个被她抱在怀里的幼童,需要她尽心尽力地呵护。
原来,他的羽翼早已丰满……
天帝侧过身,闭上眼暗暗深吸一口气,再睁时,眼中情绪收敛。
“说吧,当初你是如何指使月神挑拨叔父夫妻感情?又是如何诱引帝后杀了南辛?是否曾进入天牢欲杀帝后?”
广圣娘娘目光颤了颤,渐渐沉寂下来:“你想听……我说给你听。
***
伏魔宫。
姽宁正坐在院子的草地上,陪南辛一起雕木头。
忽而刮起一阵怪风,将两人的眼睛都给刮迷了。
姽宁忽觉腰侧缠上一只手臂,还未睁眼,就被人抱起离开。
须臾风停,南辛看着面前被刮得东倒西歪的木头,气得仰天大喊:“娘亲又被爹爹给抢跑了!”
*
把人抢进屋的怀苍,刚将她放在门边,两手臂就环住她腰,抱个满怀。
姽宁从他胸前钻出脑袋,欲推,奈何这人有准备的时候力大如牛,她根本挣不脱。最后懒得费力,索性由他抱着。
“怎么突然回来了?”她问道。
察觉她终于放软了身子,怀苍嘴角扬着满意的弧度,道:“我来将月神带去刑殿,让她们二人对质。”
姽宁努努嘴:“月神在我屋里,不在这里。”
怀苍笑了笑,低头道:“在牢房里待了三日,为夫甚感寂寞,你不安抚一下?”
这语气……听着像撒娇?
姽宁好笑道:“你想我怎么安慰?”
他闻言,眼中骤然一亮,不客气地指了指唇,暗示得十分明显。
姽宁只是顺势一问,以为这安慰不过是言语间,顿时就红了脸,佯装不懂:“什么啊.....”
怀苍轻抬她下巴,拇指在她唇边来回摩挲,一字一句地哄着她:“几日未见,相思难熬,夫人就予为夫一吻,慰藉思妻之苦。”
他温柔的时候,沉沉润润的声音就像根钩子,把她心魂都给勾尽了。
姽宁看着近在眼前的唇瓣,犹如清晨沾露的桃花,好看的,也是美味的。
身子不由自主地被牵引,她缓缓踮起脚尖。越是靠近,她心脏跳得越欢快,咚咚咚,要打穿似的。
姽宁缓缓闭眼……
“到底亲没亲啊!急死个人!”百灵的声音猝然在姽宁脑中响起,吓得她猛地推开怀苍。
她忘记关掉识门了!
偷听的人不害臊!姽宁心中嗔骂,赶忙关掉识门。
她心悸地吁了一口气,抬起看去。好家伙,面前的男人脸色铁青,目露凶光要吃人。
姽宁预感不太妙.....
“刑官在刑殿等着你呢,莫要耽误正事!”说罢,她急急转身跑去开门,仿佛后方有洪水猛兽。
她的手刚碰到门板,怀苍的手臂迅速捞过她腰,直接将她扛起来,“我先把身为丈夫应该办的事给办了。”
他对乱扑腾的女人视而不见,迈开大步,直奔床榻。
姽宁总感觉他说的办事不是正经的办事。
果然,他刚刚将她放在床上,身子就欺了下来。她正要抬手推开,就被他握住手腕,摁在头顶。
紧接着,他的唇重重地压在她唇上。
仿佛久逢甘霖,唇齿一旦沾染她的甜蜜,他再无法自控,吻得急切又粗鲁,恨不能将她整个吞吃腹中。
姽宁层层设防的理智,在他强势的进攻下,彻底瓦解。她双手紧紧攀住他肩膀,仰头将自己送上。
还不够……
他们在极力渴望彼此,想要更为亲密的纠缠。
良久,姽宁面红耳赤地躺在床上,一边平复呼吸,一边瞪着面前的男人。
瞧这欲求不满的哀怨眼神,怀苍只能攥紧手掌。若非靠着强大的克制力,真得在此要了她。
他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眼里依旧还闪动着澎湃的欲.火,声音也是强行隐忍的沙哑:“等我……”
“谁要等你!”姽宁气得把被子将自己一罩,拼命赶他:“快走快走!”
明知道有正事要办,还在她身上撩火。这下可好,把火点了却不负责灭火。
真的是……混蛋!
第34章 南辛:爹爹啊!你死得好惨……
远古时, 除却神族常年隐居在神山仙境,与外界隔有千仞屏障,妖魔人鬼则混居世间。
妖族善蛊惑人心, 吸食.精魄,修炼妖术。魔族善泯灭人性, 吞噬心魂,修炼魔道。
妖魔两族长久以来,便靠此延长寿命,横行世间。
然, 他们的野心并未因力量变强、寿命增长而停止。
听闻神族有与天同寿之妙法、移山撼海之神力, 妖魔联手寻找神族隐秘之地。待千辛万苦找到神族栖息的神山仙境,却无法穿越那千仞屏障。
为冲破屏障, 妖魔需极大地增强力量,遂在四海六合猖獗屠杀。凡人鬼族的哀嚎终是震怒天道, 天道降神雷,劈开神道。四大神族持天道之法, 经神道出山, 镇妖除魔。
神族最终将妖族、魔族分别驱赶至北部酷寒之地、西部荒邙之地。为防止他们再度肆虐世间,四神族:天龙、麒麟、凤凰、玄龟, 则各自派族人镇守东、西、南、北四方。
因麒麟镇守之地有魔族残部, 久而久之, 麒麟被魔族侵蚀, 滋生魔性、萌发野心, 想要压制其他三大神族,统领三界,成为五皇之首。
在魔尊的蛊惑下,麒麟王堕入魔道。而后联合妖魔, 对抗天龙、玄龟、凤凰,发动了旷达五百多年的战争。
经年大战,天龙、凤凰兵力最强,其中凤凰最盛,天龙次之。
眼看局势已渐渐被控制,怎料麒麟王用心险恶,偷偷开启了凤凰族的神道,助妖魔偷袭安居在凤凰神山的老幼妇孺。
凤凰神帝率族兵赶回时,终将来犯的妖魔和麒麟尽数斩杀,却付出了近乎灭族的代价。
千年后,凤凰神帝涅槃。不久,凤凰族灭绝,强大的凤凰神力最终消弭世间。
为巩固天地秩序,守四方太平,天龙帝君及玄武帝君将兴盛的朱雀族及白虎族提升为凤凰、麒麟的接替者,成为新的四大神兽。
为防妖魔偷袭,神族废除神道,设九天结界,建立天庭,天龙帝君当选为首任天帝。
朱雀族虽为新神,势头却十分迅猛。顶替凤凰成为四大神兽后,一时风光无限,也日渐骄傲自满。
朱雀族繁衍能力强,又善斗喜争,唯恐其成为下一个麒麟,白虎及玄龟联手遏制,而后天帝从中斡旋,朱雀族才收敛蚕食其他小族领地的野心。
*
二十万年前,朱雀王的长女玉姚嫁给天帝瑢华,无疑是朱雀族被压制多年以来,最为扬眉吐气的时候。
玉姚身为朱雀族的公主,自小被朱雀王教导:一生重任是要壮大朱雀族,稳固族群势力,立足天界之巅。
受父亲的影响,尤其当身为天帝的丈夫失踪后,天界众仙曾一度恳请应尨掌管天庭,担任君主之位。玉姚对应尨父子越发戒备,时时刻刻警惕他们夺走帝位。
之后,天帝归来,却与浮屠城主成婚生子。遭到丈夫背叛,玉姚大受打击、饱受苦痛。
那城主当面扬言要夺她天后之位,甚至威胁要天帝废除她瑢垣的太子之位。
玉姚为保儿子瑢垣的帝位,忍辱跪在丈夫面前,并以死相逼,乞求他断绝与浮屠城主母子来往。
“否则我就将你们的孩子杀死,再于你面前自刎!”那是她第一次威胁丈夫。
虽说天帝答应了她的要求,可自那时起,她也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夫妻之情。
直到天帝郁郁致疾,最终自杀身殒,她更是变得患得患失、多疑猜忌。猜忌力量更胜其父的伏魔大帝,会不会有朝一日倒转兵戈,将儿子拽下帝位。
瑢垣多次与她保证,大帝为天庭尽心尽责,旨在斩妖除魔,绝不会觊觎君主的位置,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六百年前,姽宁嫁给大帝,玉姚暗中调查,得知她只是一个刚飞升上来的仙侍,安心许多。
直到姽宁在战场徒手腰斩妖皇的事迹震撼天界,她才感觉到危机逼近。
如此强悍的力量,天界又有几人能匹及?
大帝一人尚能威胁到天帝的帝位,倘或夫妻联手,莫说天庭,就是整个天界,还不信手拈来?
玉姚开始谋虑,利用月神对瑢垣的爱慕之心,以天后位置为诱饵,撺掇月神一步步拆散大帝夫妻之情。
岂料夫妻二人情深不减,即便姽宁出乎她所料地与诸多男仙闹出暧昧,大帝非但没有休妻,更与她双双隐居芙蓉山,日子快活自在。
玉姚只怕拖得越久,变数越多,尤其当南辛出生,危机感更是扼得她日夜难眠。
得知大帝要离开芙蓉山,玉姚布局好一切后,便暗中引导姻缘官曲思前去看望姽宁母子。
她算好时辰,潜入他们院子,在姽宁茶水下药。趁她意识模糊,施以幻术控制她的神智。
为亲眼看到姽宁杀死南辛,玉姚藏身于不远处的桃树旁。而当姽宁捏爆南辛心脏时,她突然往她潜藏的位置狠狠地盯了那么一会儿。
就是这刹那的时间,令玉姚怀疑暴露了自己行踪,不得不在天牢暗下杀手,永绝后患。
不料大帝那日清晨突然来到天牢,她只好半途躲开。
而隐身在暗处的玉姚,亲眼见到了姽宁体内深藏的力量,那煞气蔓延整座天庭,千百天兵也不是对手。
纵然知晓姽宁体内有着非比寻常的力量,但她已经没机会再动手了。
***
天帝听完,惊骇万分地杵在原地。
待将所有事在乱如麻的脑中整理了一遍,他嗫嚅欲言,可嗓子里似有异物堵住,始终发不出声,只能眼眶发红地将她睇着。
“我已坦白了一切,天帝请刑官来量刑定罪吧。”广圣娘娘已预知结局,反倒淡然许多。
天帝闭上眼稍稍平复情绪,片刻后,睁开的眸中一片沉重。
他长叹一口气,缓缓开口:“您自小受祖父影响,仙途也好,婚姻也罢,悉数奉于朱雀族训。祖父追求远古凤凰那样的声望和威势,可凤凰神力源自开天辟地的自然之力,岂是朱雀能相比?如今的天界也早已不是四族鼎立之时,众仙各施其职,分管事务,哪能容一族独大,霸横三界?”
“我从未图谋霸横天界,我本该以天后的身份为朱雀族做些什么......”广圣娘娘沉默一刹,仍有几分不甘,道:“你祖父费尽心思将我嫁给你父王,可惜我从未得到过你父王的心,也没留住他的人,终是对朱雀族没有半点贡献……”
天帝道:“母后虽是天后,更是父王的妻。唯有你们夫妻情分稳固,天庭才能安定无虞,此便是对天界有贡献,您何苦执着于朱雀族的贡献?”
广圣娘娘目光黯然,自嘲道:“我与他无情无爱,谈什么夫妻情分?”
天帝摇头嗟叹,纠结再三,终是道:“母后可知,父王虽甚少饮酒,但他每每在醉酒时,与我谈得最多的便是您!”
在她错愕的目光下,天帝又道:“父王说母后嫁给他之前,脸上的笑像琼岛的日光一般灿烂。他说您原本可以在琼岛自由自在,如今却囿于他身边,这天庭成了折断你双翅的囚牢。”
“成为天后,许不是你所愿,但父王感激你尽力承担身为天后所要背负的责任。你对自己言行十分严苛,对我亦是,他时常劝我别怪她,说这都是他一个人的错。父王对您情真意切,不曾有假啊!”
广圣娘娘愣住,而后大笑,就像听见个天大的笑话,笑出泪来。
“他对我情真意切?”她嘲讽连连:“他不是娶了浮屠城主吗?还与她生了孩子。那女人以此要挟我,要入住天庭,要抢夺你的太子之位!这都是你父王的鬼迷心窍所致!他甚至因对她愧疚而自杀,将我们母子二人抛下!他对我有甚么情!又有甚么意!”
她心有怨恨,最后两句几乎是唾骂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