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书房尚有半院的距离,就听见天帝不悦的声音从屋内传出:“纵然叔父宠她护她,可叔父毕竟身为除邪匡正的大帝,维持天界稳定,维护天庭条规,难道不是叔父的责任吗!”
叔父?
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怀苍的辈份竟比天帝还高。
她尚诧异,就听天帝又道:“她如今虽不是天庭仙官,但她乃伏魔宫的帝后,倘或因己私恨而要挖取母后的心脏,叔父也必然会受到牵连,此项罪行可不是雷刑那么简单。”
姽宁闻言大恼。
她从未说过要去挖广圣娘娘的心,只是传言势头有些猛,她心里也的确有恨,就懒得一一解释,怎料天帝还找上门怪罪她丈夫?
这如何能忍!
姽宁猛地将门推开,嘭一声,着实将两个大男人给惊住了。
二人双双回头,看着门口气势汹汹踏进屋的女人。
姽宁视线愤然瞪向天帝:“刑官判罚乃公事,我即便真要掏她的心脏,那也是我与她的私仇!天帝非得要将我个人仇怨算在大帝头上,那我今日就休了他!而后做的任何事皆与他无关,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话将两人又给惊住了。
怀苍铁青着脸,皱着眉:“说的什么胡话!”
休了他……亏她说得出口。
天帝见她怒目相向,反倒平静下来,问道:“你当真要挖母后的心?”
姽宁哼一声,艴然不悦:“天帝觉得呢?我该不该挖?”
天帝以为她默认,面色微变,严肃道:“所以你不惜与整个朱雀族为敌吗?甚至将南辛这辈子置于被朱雀族仇恨的危险境地?”
短短两句反问,便令姽宁狠狠一怔。
“行刑那日,朱雀族会守在刑殿外,如若你抱有拼个头破血流的决心,孤再不劝你。”天帝的提醒如同警告,一剑封喉,扼住了姽宁的声音。
这事起因是谣言,姽宁本不必较真。但她心里有怒有恨,并非没想过为南辛报挖心之仇。
反过来思量,如若她当真要那么做,让广圣娘娘体会南辛当年心脏被碾碎的痛苦呢?
天帝一席话,俨然止住了她的念头。
她有强大的意志保护南辛,纵然可以与朱雀族为敌,但也绝不希望他将来时刻处于被朱雀族惦记的危险境地。如今他们尚能将他护在羽翼之下,如若他们不在了,南辛是否能抵抗整个朱雀族?
*
天帝离开后,姽宁挫败地垂下肩头,自嘲叹道:“我还是能力不够,远远不够......不足以护他一生安稳。如果我不满刑官的判罚,执意要杀她,除非她不是朱雀族的公主,也不是天帝的母后,我才不必瞻前顾后。”
“你的能力必然是够的,何况我也会拼尽全力与你一同守护他。”怀苍将她揽在怀中,安抚道:“玉姚该受的处罚不会少,你也无需将自己囿于心结之中。如若你还是觉得不够,我不会阻扰你,我也不会让别人阻扰你,你不必诸多顾虑。”
姽宁默然靠在他怀里,汲取他胸膛的温度,让纷乱的心绪渐渐安宁。
若在昔日,她可以不顾一切,随性而为。而今,她是伏魔大帝的妻,是南辛的娘,便有了约束。
***
三天后,广圣娘娘行刑。
伏魔宫内,姽宁正与希希在院子里品茶食果。
希希坐在桌上,捧着蟠桃啃两口,咽下果肉,随口问道:“帝后怎不陪大帝一同下界?”
“陪他做甚?”姽宁故作嫌弃地挑眉:“整日见着也烦。”
昨日收到将士来报,魔尊琰屠率蛟龙出现在东海,突然袭击龙宫。大帝即刻率兵去东海助龙王杀敌,此番过去,他们势必要得将兴风作浪的琰屠给拿下。
这一去,也不知几日能回。
姽宁的话说得违心,这才一日没见,她心里都空落落的,怎么会嫌弃。
不愿再聊及他,姽宁转个话题,问道:“你如今人形可以维持多久?”
“半日不成问题。”希希回道。
姽宁双眉一压,摇摇头:“你恢复的并不好。”
见她面色陡然凝重,希希知她关心自己,笑得没心没肺:“我觉得做花枝鼠也挺好,随时可以躺在你肩头,趴在雪狼背上,或者靠在小殿下怀里,多方便。”
“不想成仙吗?”姽宁记起零碎的记忆,道:“记得你曾说此生愿望是成为桃花仙子。”
希希目光一僵,笑了笑:“帝后记起来了。”
“嗯,这事记起了。”
姽宁不但记得希希曾经是芙蓉山院子外一棵成了精的桃花树,也记得是她每日将仙力渡给希希,助她修炼人形。
她更记得希希初次化作人形时,跪在她面前,发誓道:“此生愿跟随帝后,效忠帝后,以命报恩!”
南辛死后,希希遵守了诺言,将自己千辛万苦修炼的内丹掏出来,助怀苍救活了南辛。而她险些魂飞魄散,最后怀苍从地府借来锁魂钟,才将她的魂魄守住。
这都是前段时日,怀苍告诉她的。
怀苍说:“希希不愿轮回转世,她担心你在洞内孤单,想去陪陪你,我便将她魂魄融入御空山的一只花枝鼠体内。”
希希的这份报恩远远超过姽宁曾经给予的一切,姽宁必然对她感激万分,这些日也在想办法帮希希恢复桃花真身,达成她成为桃花仙子的愿望。
“过些日子我们回芙蓉山。”姽宁伸手挠了挠她下巴,笑道:“芙蓉山还有千年桃花树,根茎若有精元,可助你恢复真身。”
这是百灵给出的建议,身为妖皇,她更熟知妖类的修炼,不论结果如何,也可尝试一二。
希希闻言,激动得连蟠桃也不吃了,正要回个好,就见上方突然袭来阴影。抬头一看,成百上千的朱雀簇拥着飞至伏魔宫,将上空围个水泄不通。
姽宁望着半空密密麻麻的神鸟:“朱雀族不是去观看行刑吗?来这里做甚?”
希希也不解:“行刑又不在伏魔宫,走错地方了吧?”
话音刚落,外头顿时熙熙攘攘,还有极速的脚步声。
“爹爹不在,你们不能随意闯入!”南辛即刻出现在二人视线中,一同出现的还有刑官和一众刑兵。
刑官上前就道:“请帝后随我等去一趟天牢。”
姽宁诧异地将他们睨了一眼,放下茶杯,讥讽道:“怎么?这是请我过去观摩行刑呢?”
刑官绷着一张严峻的脸,说:“广圣娘娘在牢中被挖去心脏,五脏六腑爆裂,筋脉尽断,性命垂危。”
“什么!”希希手中瓜果跌落。
姽宁也惊得睁大了眼。
第39章 姽宁下落不明。
伏魔宫上空被朱雀包围, 罩下遮天的阴影。
朱雀公主受刑,乃族内大事,为给广圣娘娘撑势, 朱雀族从琼山长途跋涉赶来,只等今日目送她进入封仙塔。
岂料, 雷刑之后竟出了这等大事。
他们愤怒地拥堵在刑殿,要刑官彻查凶手,刑官去广华殿请示天帝,这才有了眼下的局面。
朱雀族有的变作人形, 持器严待, 有的振翅盘旋,高声鸣叫, 生怕天庭的仙官不晓得伏魔宫有情况。
纵然在上空隔着百尺之距盯防,他们也不敢贸然冲入伏魔宫, 只是等刑官押人。
百目如炬、气势昂昂,大有不见人出就不撤退的劲头。
*
院内。
姽宁的面色倏然冷下来, 问刑官:“你是怀疑我与广圣娘娘被害一事有关, 遂兴师动众地带兵过来抓我?”
刑官刚要开口,南辛小小的身板立刻挡在姽宁身前。
他撑开双臂, 冲刑官大声叫道:“爹爹前脚才离开, 你们后脚就来欺负娘亲!再不走, 我就去喊朔明君带兵过来, 把你们一个个赶出去!”
刑官好生劝道:“小殿下, 兹事体大,我等断不会无缘无故来请帝后。此番并非判定帝后有罪,只是带她去刑殿审问巨细,小殿下莫要担忧。如若帝后清白, 自然也不惧审问。”
姽宁蹲下来,摸了摸南辛的脑袋,柔声劝说几句。
南辛纠结地皱着眉,不情不愿地答应,道:“娘亲别怕,他们不敢欺负你,不然爹爹回来定要他们好看!”
说着,他抬头狠狠瞪了眼刑官,眼中迸出的寒光将刑官慑得一怔,恍惚被大帝冷冷瞪着。
果然是父子,发起怒来,眼神都如出一辙。
等南辛随雪狼离开,希希即刻变作人形,与刑官道:“帝后今日与我一直待在宫里,未曾出过刑殿天牢。”
“昨晚帝后也一直待在伏魔宫吗?”刑官问道。
希希不解:“夜间帝后自然是在屋里睡觉,刑官这话什么意思!”
“你有话直说。”姽宁出声道。
刑官这才接着方才的话,道:“广圣娘娘昨夜提前受完雷刑,而后被押回天牢,今日本该由刑兵将其带去封仙塔,却被发现重伤倒在地上。她心口破了个洞,身旁一滩血肉,是碎裂的心脏,五脏六腑俱被震碎。”
这与南辛死时的状况一样,任谁都会联想到几日前在天庭闹得沸沸扬扬的事,自然对姽宁生疑。
姽宁语气不悦:“你可有证据,证实我昨晚去过天牢?无凭无据闯入抓人,刑殿未免太胡来。”
“正是有证据,才敢过来请帝后走一趟。”刑官转身叫一位面阔身壮的刑兵。
那刑兵上前行礼,却被姽宁冷厉的眼神瞅得心中惶惶,不敢对视,低头说:“娘娘昏迷之际,我等问她究竟被谁所伤,她喊了两句帝后,便晕厥过去。”
“哈!我原以为你们能拿出什么令人信服的证据?”姽宁一声嘲笑,驳道:“就因为她喊了帝后,我就成了疑犯?是不是草率了些!”
被当面质疑,刑官也不禁生恼,沉下脸道:“广圣娘娘既然叫了帝后,不论此事是否帝后所为,也与帝后脱不了干系。”
“你们不是说她昏迷吗?”姽宁反问刑兵:“既然昏迷,又如何确定她听懂了你们的问话?你们又怎么笃定她是想说我伤了她?或许她是告诉你,伤她之人打算栽赃陷害我?又或者....她用这苦肉计再次谮害我?”
刑兵被反问得哑口无言,战战兢兢立在旁。
上方的朱雀听见她最后的话,气势汹汹振动翅膀,扫出一道道凌厉刀风,刮得瓦片珰珰作响。
姽宁单手聚力,抬手果断打去,势头强劲的掌风猛然袭卷他们的刀风,将其一一化解。
越往上走,掌力越发扩大,冲势不减,直接掀飞未有防备的朱雀。
这是百灵教她的力搏千斤之法。
“大帝虽不在,伏魔宫也由不得你们胡来撒野!”姽宁的怒吼声响天动地,声波荡涤云海,震颤人心。
那几只朱雀狼狈地折返,怒发冲冠地将她瞪着,却也没动手。
刑官见状,即叫刑兵退下,严肃道:“还望帝后随我等去刑殿,实情如何,盘问之后刑殿自有定夺。”说着,他指了指上空的朱雀,道:“既然帝后有冤,如此恰好可以还帝后清白,也好平息他们的怒气。”
姽宁瞥过上方来意不善的朱雀,刑官话里的暗示,她岂会不知。今日她若不随他踏出伏魔宫,这些朱雀绝不会善罢甘休。
怀苍不在天庭,单凭她一人之力勉能抗争,可南辛和希希他们的安危,她不得不顾。
刑官见她蹙眉似动摇,低声再劝:“天帝交代,帝后若拒不前往,他便下旨,眼下已容不得帝后推脱。”
抗旨不从,即便清白之身,却又妄加罪过。
思量再三,姽宁只能暂且妥协:“你们在大门等我,我与南辛安抚两句,再随你们去。”
刑官驻足未动,为难地看着她。
“怎么?”姽宁冷哼道:“你是怕我跑不成?”
被她料中心思,刑官尴尬地抿着唇。
姽宁又道:“我若一声不吭地离开,南辛必定担心,要是他情急之下跑去找大帝,耽误了大帝捉拿魔尊的正事,亦或南辛途中遇险,你们担当得起?”
她将后果往严重了说,直说得刑官顾虑重重,道:“帝后所言甚是,小殿下那边还需帝后先行安抚一番。”
*
等刑官带兵离开,姽宁即刻与希希一齐往南辛的院子走去。
路上,她连忙打开识门,将情况与百灵和湮灭简短陈述。
“情况听起来不太寻常啊。”百灵隐隐觉得蹊跷:“大帝刚走,广圣娘娘就遇害,还在昏迷之际道出你来。紧接着刑官带兵来抓你,巧合得像被一步步安排好似的。”
姽宁也正有此推断,只是不知暗中有谁要嫁祸她,亦或……“难不成她仍然怀恨在心,还要栽赃我一次?”
“有这个可能……”百灵沉吟道,却又疑惑:“只是她身在狱中,如何知道怀苍那小子几时离开天庭?除非有人给她通风报信。”
姽宁摇摇头:“除却押她去行刑的刑兵和刑官,其他人无法轻易进入天牢。”
“当初她不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天牢欲杀你吗。”百灵提醒道。
姽宁道:“天牢的阵法不是谁都闯入,听怀苍说,有此神力的仙家并不多。”
“那必定是有另外一个人藏在暗处将一切安排妥当。”湮灭出声:“大帝得到消息下界捉拿琰屠,恐怕也是事先就被安排好的。就等他离开,重伤广圣娘娘,将你拿住。要在天牢筹备如此缜密的计划,并非易事。”
“真是头疼……”百灵困惑不已:“如若不是她自施苦肉计陷害你,天庭还有谁与你有仇,要用此手段害你?”
姽宁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还得罪过谁。
“我预感不太妙。”湮灭道:“这事不是栽赃陷害这么简单。”
他这话便似醍醐灌顶,姽宁面色陡然沉了下来,隐隐有种山雨欲来的不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