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怀苍最关心,却不知去何处寻求答案的问题。
因为能给他答案的那个人,去了他无法踏入的地方,那是远古神族的神域,是需要天道之力,亦或远古神帝的神力才能打开的通道。
他空有一身力量,却对神道半点头绪也没有。
他举起酒盅,仰头又是一顿豪饮。
本是灼舌烧喉的烈酒,喝下去,就如清水一样寡淡无味,到底烧麻木了,连酒味也尝不出。
直到吞咽的速度不及酒水流出的速度,从他嘴角溢出来,顺着脖子没入衣襟,他才作罢。
怀苍拭去嘴边的酒迹。即便尝不出烈酒的滋味,也得用酒麻痹神思,使自己不要太过清醒。
尤其想起她分别时那冷漠的态度,和那句略显无情的话,他便不想清醒。
如若异族不能进入神域,她好声解释,他欣然接受,绝不踏入半步。而她毫不客气将他拒之门外的态度,仿佛要与他划清界限。
那个界限是他无法跨越的,她生命长河最为重要的神帝时期。
看来她不仅重生了力量,还有记忆,或许还包括她的感情……
厌鹿在封山结界前,说过那么一段话,“凤凰族与麒麟族原本是打算联姻,两族族人也热切期盼他们的帝王结合,孕育出更为强大的后代,来保护他们。”
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在他心里,即便是扎穿心脏流出血来,也得他自己受着。
但两族联姻还未付诸行动,麒麟王就被阴煞附身,背叛神族,这也导致他们两人最终没有结为夫妻,却成为仇人。
之后真相大白,麒麟王原来被魔族从中作梗,受阴煞控制而失去意识,凤凰神帝最终将他与阴煞一并关在神道之中。
即便她是带着对麒麟王的怨恨而重生,可她已不是当初那个神帝,心中的愤恨被时间稀释冲淡,恐怕重生之后的她已经原谅了麒麟王。
他们的联姻是否还有效.....
这些话就像咒语一般,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令他烦闷不堪,所以他怎敢清醒?
怀苍半斜着身子撑在地上,仰头望着夜空。在被酒意模糊了的视线中,半圆的月亮瞧着就像满月。
“呵!”他自嘲的启口:“拥有幽冥兽的力量又如何?又不能打通神道。”
“即便你打开了神道又如何?她会当真欢迎你这个异族进入神域吗?”脑中响起另一道声音:“假使你硬闯进去,又如何?问她为何迟迟不回来?问她如今究竟对麒麟王存有什么样的心思?还是问她是否还在意与你的夫妻情?问到之后呢,终究无济于事。”
怀苍目光一僵,沉默下来。
他不是怕她不回答,而是怕听到他无法接受的回答。哪怕身为神帝的她,心中对麒麟王还残留一丝未断的情分,他都难以接受。
他实在后悔,后悔将她带去东来山,后悔让尧大仙认出她来,更后悔顺从她的意思任由她融合神帝的力量。
那晚他就该当机立断打破封山结界,将她带走。什么阴煞,凤凰神帝,麒麟王,皆与他们无关。上一世的恩怨和罪过她已经背负,如今她成长为另一个人,过往的人和事物就不该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所以啊,你无需多问,你该去将她带回来,折断她的翅膀,囚禁在身边。如此一来,她就飞不出你的掌心,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安安份份留在你身边。她会越来越依赖你,除了你,她不会在意其他人。”那个声音又在蛊惑。
显然是‘心魔’在他意识里作祟。
“走!”怀苍一声怒吼,手中酒盅不堪他的掌力,嘭地碎裂,酒水随着碎片洒落一地。
“你再出来胡言乱语,我便将你的意识扼杀。”不过是一魂一魄,杀了就杀了,缺魂少魄也不至于要他的命。
‘心魔’没再出声。
怀苍默默呆了会儿,便起身回屋。
打开屋门,看着满室昏暗,他呆立半晌。夫妻二人在这屋内生活的场景涌入脑中,他喉间一哽,无力地叹一口气。
沉默许久的‘心魔’再次出声:“你想要她,却又束手无策,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彻底忘掉她。”
怀苍没回声,摇摇晃晃往床边走去,躺下后直接闭上眼。
今晚醉得不够彻底,脑中反反复复都是她的身影。她的俏丽淘气、她的明媚笑靥、她的飒爽英姿,还有难得的妩媚娇柔。
这几日,每每闭眼,尽是昔日回忆。
起初,他醉酒是为使自己意识混沌一些,不愿去回忆。渐渐,却矛盾的希望酒后的梦可以更长些,因为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她。
“我以为你还在东来山,却不想没看到你,原来在这里。”
刻入心骨的声音冷不防响在耳边,惊得怀苍猛然睁开眼。
循声看去,就见姽宁不知何时已坐在床边,目光如窗外的月色般柔和,嘴角漾着微微笑意。
他呼吸一滞,怔怔看着她,分不清究竟是梦还是真实,一时没反应。
第59章 他羞话说得直接,姽宁听得……
姽宁碎碎念般, 与他道:“见你不在东来山,我急忙去伏魔宫,里头一个人也没有。我又跑去兵场找朔明君, 他说你去了芙蓉山,我再火急火燎的赶来, 可把我一顿好找!”
“姽宁?”怀苍试探地唤道,声色沙哑,又格外轻,生怕音量大点就会将她吓跑。
“怎么了?”她努努嘴, 不满道:“看你这疑惑的眼神, 不过一个月没见,就忘记我的样子了?”
怎么可能忘, 他只怕是梦,会愈加失落。
怀苍坐起身, 抬手轻抚她脸颊,她始终朝他笑。笑得他心头好不容易升腾的暖意, 刹那冰凉。
他目光一暗, 将手撤下,果然还是梦.....
姽宁虽说素日里性情开朗, 可私底下每次被他抚摸脸颊, 她都会脸红, 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哪里是她。
可怕的是, 他方才竟下意识想要继续沉浸于梦中的假象。
“怀苍?怎么不开心?”她的声音还在耳边。
“呵!”他一声冷笑,将她推开,不耐烦道:“莫再出现了!”
他不想再自欺欺人地做梦,他怕自己一而再的深陷梦境, 最终麻痹意识,永远坠入她离开的苦痛中,怯步不前。
片刻后,怀苍睁开眼,自己正躺在床上,再往床边瞄去,姽宁的身影已不在,已从梦境回到现实。
他望向窗外,随着天际泻下的日光落入眼中,思绪渐渐清明。
“地藏王菩萨曾劈开地狱之门,兴许可以打开神道。”‘心魔’声音在脑中响起。
这与怀苍所想不谋而合。
他思量再三,决定去一趟冥界找地藏王菩萨,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打开神道!
怀苍起身出屋,叫雪狼带着南辛先回伏魔宫。
“爹爹去找娘亲吗?”临走时,南辛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怀苍拍拍南辛肩头,道:“放心,我会将你娘亲带回来。”
南辛一听,愁了多日的眉目倏尔舒展开来,欣喜的扑进他怀里,哽咽道:“一定要将娘亲带回来!”
***
神域,西炎山。
目之所及皆是红红火火,草是红的,树是红的,叶子是红的,果实也是红的。仔细看,也有些不同的色彩:碧蓝如洗的天空、清澈如镜的溪流、白如羊脂的山石。
西炎山多数是半大不小的山丘,绵延起伏,好似红海掀起的波澜。
麒麟族喜好阳光,屋子大多建在山丘上,向阳而建,用的正是白玉般的山石。最高的山丘上,屋子也建得最大,那是一座宫殿,宫门上方硕大三个字:麒麟王。
宫内的一间庭院,一位女子身穿红裳,正抱着膝盖坐在池塘边,一只手拿着树枝,百无聊赖的搅动池水,正是姽宁。
池内的鲤鱼也不惧她,任凭她怎么乱搅,仍纷纷聚过来,仰着脑袋撅着鱼嘴,对她啾啾啾,好似成了精在说话。
“他还没醒吗?”姽宁听见脚步声,问道。
“还没。”厌鹿回道:“但他气色恢复许多,应该没有大碍。”
姽宁点点头,沉默了会儿,忽然扭头看向他,问道:“等他醒来,你是随我离开,还是留在这里照顾他?”
“我原本就是神帝的侍从,神帝去哪儿,我自然去哪儿,只是....”厌鹿欲言又止。
姽宁替他接过话:“只是你跟随他长久年月,放心不下他,所以要留在此处照顾他,是吧?”
厌鹿蹙着眉,踌躇地点头。
“我又不会怨你,你为难什么?”姽宁好笑道:“如今我虽有了神帝的记忆和力量,可我毕竟生于梦灵,神帝只能算是上辈子的称号。上辈子我对你有恩,你护我凤眼,助我重生,已算还我恩情。这辈子你无需束缚在我身旁,想去哪儿都随你自己的意愿。”
“那上辈子,你与麒麟王的婚事....”厌鹿将这事提了出来。
姽宁面色一僵,将树枝丢一旁,拍拍手,起身道:“既然他恢复得不错,应当不再需要我的力量续命,过些时日就可以苏醒,你在这好好照顾他。”
听她决绝之言,厌鹿纠结万分,冲她背影喊道:“神帝与麒麟王之间婚约在先!”
姽宁脚步一顿,沉沉呼出一口气,转身严声正色道:“上辈子的婚约与我何干?何况我与他之间本只是口头商议,而我如今已有夫有子,断不……”
“神帝!神帝!”外头响起守卫急切的叫唤声,将她话打断。
那守卫冒失的闯进来,见到姽宁,即刻恭敬行礼,道:“有个异族闯入西炎山!”
“异族?”姽宁、厌鹿皆是诧异。
外族不知咒印,如何能进入神域?即便知道咒印,倘或没有帝王之力,也无法打开神道。
那守卫又惧又慌:“不知什么族类,脾气格外嚣张,说话十分狂妄,竟不知好歹说与神帝是夫妻!”
姽宁瞪大眼,是怀苍?!
“原来夫人在这儿当起了山大王,难怪不愿回去与为夫同甘共苦。”人未至,声先来。
姽宁错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位,愣了好一会儿。
她并非没梦过怀苍出现在神域,站在她面前,可那都是假象,她哪里敢相信他当真打开了神道,出现在这里。
等了好半会儿,却没见到人,也没听见声音。
“你们刚才都听见了吧?”姽宁看了看守卫,又侧头问向厌鹿:“他刚才有说话,是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唯恐是自己因思念心切而出现幻听。
厌鹿正惊诧怀苍为何能进入神域,没察觉姽宁期盼的目光,遂一时没回应。
“听见了!就是那个气焰嚣张,闯入西炎山的异族!”守卫气愤的声音回答了姽宁的话。
她一听,神情由怀疑到不敢置信,继而狂喜。
她已等不及他现身,抬脚大步踏出院子,往外急速走去。
守卫和厌鹿连忙跟上。
恰时,一抹青灰色身影从侧廊拐过来,出现在三人视线中。守卫手握红枪,迅速站在姽宁身前,警惕地瞪着前方走来的男人。
喝道:“休再靠近!”
一旁的厌鹿这才相信,他是当真进入了神域,惊得愣住。
日思夜想的面孔就在前方,似幻似真,姽宁也止住了脚步。
怀苍朝她爽声笑道:“夫人见到我,似乎只有惊,没有喜?”
“谁是你夫人!”守卫斥道:“你是什么身份!竟敢与神帝……”
他话未尽,姽宁一声激动的:“怀苍!!”骤然打断他的声音。
下一瞬,红色身影如风一般,嗖的绕过守卫,扑过去。
怀苍将她接个满怀,只是没料到她奔来的力量有些大,差些将他撞倒。好在他双足提前蓄力,稳住了腰身,往后退了小半步,才不至于当场踉跄倒地,闹出个连自家夫人都接不住的笑话。
姽宁双臂牢牢环抱他腰,两手紧紧揪住他身后的衣料,生怕他跑了。
她手指的力道很大,再用上几分,衣服就得被她徒手撕烂。
守卫傻眼的看着两个难分难舍的人,脑子轰隆隆炸雷似的。
神帝不是和麒麟王有婚约吗?此事整个麒麟族都知道,而今神帝和麒麟王一同回来,他们还以为好事将近,怎么半路杀出个夫君?
守卫挠挠头,一头雾水的看向厌鹿:“这……”
“先下去吧。”厌鹿吩咐。
守卫忙不迭转身离开,即便心有疑惑,他也没胆问啊。
厌鹿着实没料到大帝竟有这等惊人的本事,可以将远古神族的神道打开。如今情敌都找上门来抢人了,麒麟王还没醒。
他摇身化作小兽,一跃而起,跳上屋檐,飞速往东侧奔去。
却说在怀苍怀中一动不动的姽宁,实则在听他的心跳。这世间再无他物,比这一下一下重重的心跳声更令她安心了。
梦里听不见心跳声,也感受不到那砰砰的震动,此刻却实实在在,所以不是梦,他当真来了!
而于怀苍而言,来时的种种不安和担忧,顷刻间被她这扎实的拥抱给悉数化解。如若他方才还有一丝顾虑,怕恢复神帝记忆的她变得陌生,会不会不讲情面,将他赶出神域。
怎料一切都是他忧虑过重。
怀苍缓缓收紧双臂,将娇小的她紧紧裹住,他太需要借由她的体温来抚慰失序已久的情绪。
“真想将你裹在衣裳里,往后哪里都跑不了,只能留在我身旁。”他半开玩笑地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好啊!”怀中传出姽宁的笑音,竟答得毫不犹豫。
怀苍一呆,随即狂喜至极。不管她是认真亦或安抚般的回答,他都愿意听。
他嗅着她头顶发丝的馨香,低头亲了亲,声色有几分缠人耳膜的低沉:“倘或不是身处异域,我真该将你扛入屋子,好好与你亲昵一番,慰藉多日苦思。”
他羞话说得直接,姽宁听得耳根子发热。
她将脸闷在他胸口,声音轻得像蚊子嗡嗡:“我在这里有单独的屋子,没人....没人会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