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苍云剑下亡魂不计其数,更配不上‘德’字,这么看……”他揉揉她脸颊,又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我最般配。”
姽宁哪能料到他将自己形容得一无是处,只为打消她心中的顾虑。
她心中动容,扑在他身上,道:“你原本那么冷冰冰,不爱笑,有时严肃得令我畏惧,如今对我如此温柔。六百年前我不敢相信,时至今日还是难以置信!”
怀苍听完,眉头渐渐隆起,陷入沉思。
他曾经对她冷冰冰?从不笑?很严肃?
有吗?
就在他搜寻过往的记忆,打算好好反思时,姽宁突然坐起身,两手扯了扯他嘴角,严声正色道:“往后你断不能对其他女子笑,看见旁个女子,就得亮出你冷漠的眼神和不容靠近的气场,知道吗?”
怀苍大掌握住她腰侧,满足她提出的一切要求:“夫人的命令,必定要遵守。”
姽宁十分满意,笑得快合不拢嘴。
怎料他陡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捏住她下巴,学着她严肃的口吻,说:“往后你若对其他男子笑得温柔可人,我可就家法伺候。”
姽宁不答应,只是挑衅地将他看着。
“不答应吗?”他眉尾微扬,在她耳边重重一咬,道:“我只好用些手段胁迫了。”
最后,被翻来覆去折腾的姽宁着实懊恼自己抽的什么风,非要挑衅一个爱吃醋的男人。
不…他其实是个醋坛子。
今早,姽宁想到怀苍前两天苏醒时,对她不理不睬,至今不知是何缘故,再次问了出来。
而后知道他因她承诺‘心魔’的事而气得不想搭理,她啼笑皆非:“我守他,不也是守你?你生的哪门子气?”
怀苍颇认真地回答:“主次你尚未弄清,你守我等于守他,并非守他等于守我。”
姽宁原本就是为了救他才答应守着‘心魔’,怎料他字句都要细分拆化,强调他在她心里的地位。
不就是个醋坛子吗!
***
天庭被幽冥兽搅得乱七八糟,许多地方急需重建。
听闻大帝已返回东来山,天帝亲自前来请他帮忙,并要他留在天庭帮忙揪出其他魔族埋伏的奸细。
“他身子还未康复,天庭的事暂且无力,天帝可叫其他仙官帮忙。”姽宁断然回绝。
天帝无奈,却又不好强求,说了句:“还望叔父多多保重身体。”便离开。
可天庭毕竟是怀苍毁坏的,他最后还是派从魔界归来复命的赤元瑆率兵回天庭帮忙。
其余人暂且居住在东来山的西山。
***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
这日半夜,仙童急匆匆的跑来山谷,在院子里喊:“尧大仙快撑不住了!神帝快去帮帮他!”
也不知是否因忧心忡忡,而叫错了称谓。
*
屋中,尧大仙躺在床上,满头青丝变作雪,一双清眸黯无光。原本消瘦的脸颧骨突出,眼窝凹陷,袖中隐约可见手臂的轮廓,就像布料贴着竹竿。
瘦的只剩皮包骨。
“前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突然这般模样?”看着床上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的尧大仙,正虚弱的躺着,哪里像初次见面时那笑得像狐狸的年轻模样。
她前天来过何问阁,问及尧大仙关于如何将湮灭和百灵的元神分离出自己体内的事。
那日尧大仙虽比之前看起来沧桑几分,怀苍与她说是他体内力量维持不了肉身所致,却没想到情况严重到,两天不见就似半截入土。
仙童拧眉盯着尧大仙,踌躇半晌,才道:“六万年前,我大限已到,是尧大仙将自身神力渡了四成给我,才将我救活。但他体内封印着邪气,这邪气正是靠凤凰神力连同他自身的神力一并压制。邪气异常霸道,日渐吞噬他的神体和力量,而今他的神力已是油尽灯枯,能撑到现在,全凭心口的咒印。”
说着,仙童拨开尧大仙的衣领,露出金色的咒印。
咒印边缘犹如黑色墨汁,正沿着咒印的纹路,往中心蔓延,就像在一步步蚕食这咒印。
姽宁好奇地看着他胸口的咒印,她昔日喜好学习符咒,对咒印多少了解,只是这等形状和样式的咒印,她从没见过。
之前尧大仙受九佛神凰塔的影响而晕厥,怀苍救他时,也曾短暂看见过这道奇怪的咒印。
仙童指着那半数变黑的咒印,道:“这咒印是凤凰神帝在他胸口设下的,咒印蕴含的正是凤凰神力。如今邪气已侵蚀尧大仙的力量,正在逐步抵消凤凰的力量,不出三日,邪气会就将他神体尽数吞噬。到那时....”
仙童话语一顿,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姽宁,才接着道:“曾席卷神族的浩劫.....”
“还不至于那么严重。”床上的尧大仙突然打断,声音也似迟暮老者,沙哑而无力。
三人看去,就见他半睁的双眼已完全睁开,目光也清明几分。
他视线落向仙童,道:“还未到那一步,莫要危言耸听。”
仙童似有气,含泪冲他吼道:“你还要瞒多久!瞒到你气断人亡,还是瞒到这邪气彻底占据你,将你再度变成它的傀儡,挑起三界浩劫,令神族恨你憎你!”
尧大仙想撑起身子,却发现四肢全然不听使唤。怀苍见状,上前将他扶起,让他靠坐在床头。
只是坐起来,就耗尽他半数力气,尧大仙吃力地喘了喘。
姽宁将气呼呼的仙童看了看,又瞧了眼还在平复气息的尧大仙,道出心头的疑惑:“你们对远古之事如此熟知,凤凰神帝甚至在你心口设下咒印,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见尧大仙仍有些顾虑,怀苍沉声道:“若要我们帮忙,你们也该将事情交代清楚。”
尧大仙与神帝之间必然有渊源,即便他不是远古之人,也必定来自上古,因为凤凰神帝就是在上古涅槃后,化作凤眼,陨落世间。
此外,仅仅是体内封印的邪气就能挑起三界浩劫,他可从没听过什么邪气如此厉害。
一层层的迷雾罩在他们眼前,而能拨开迷雾的,只有浑身都是秘密的尧大仙。
尧大仙轻轻一叹,该面对的终归是要面对。
“厌鹿。”他唤仙童。
仙童摇身一变,即成黑色小兽,头上长有四角。像鹿的角,却不似鹿角那么长,像牛角,却又不似牛角那么尖。
厌鹿有双亮晶晶的眼睛,就像夜里的两盏火灯,灼灼醒目。
姽宁错愕地看着它,这不就是她当初在鬼打墙的楼梯见到的那只,咬了她脖子一口的小兽吗?
原来那小兽是仙童变的?
厌鹿跳去神龛,跃上顶端,将一副画卷叼在嘴里,再跳下,将画卷递给姽宁。
“给我的?”姽宁问道。
厌鹿点点头,尧大仙即道:“你打开看看。”
姽宁将绑住画卷的绳子扯开,再提着画卷顶端,将画一放,末卷霎时垂落,秀美多彩的山林景观即刻呈现在眼前。
在往下看,金杏红枫交错的山谷间,有条蜿蜒而过的涧泉,一位身穿绯色裙衣的女子正抱着一只黑色的四角小兽,坐在涧泉边的白石上。
她低头,手掌轻轻抚摸小兽的后背,小兽享受地昂起脖子,眯着眼。
忽而,小兽站起身,女子也抬头,似看到什么,嫣然一笑。
画面最后定格在此,阳光在她眼中洒落金色的碎芒,熠熠生辉。她樱唇微勾,即便淡淡一笑,却娇艳过林间红花,明媚过头顶骄阳。
姽宁脑中猝然闪过一段极短,但与之吻合的场景。
她看见尧大仙站在女子的前方,唤她一声:“凤箬!”之后,才出现了画面中,她抬头一笑的样子。
脑中画面稍纵即逝,姽宁恍惚以为是受这画卷影响而产生的幻景。
她再观察,却诧异:“这画里的女子,与我有六七分相像啊。”
站在床边的怀苍闻言走过去,粗略地瞧了眼画中情景,便从她手中拿过画卷,提高些,就着桌上的烛光仔细端详。
这一看,就看出了端倪。
姽宁与画中女子何止六七分像,倘或姽宁也是她这副装扮,眉心也有一团金色火焰,两人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将画卷一收,面色骤然冷下来,问尧大仙:“画中人是谁。”
尧大仙的视线却落在姽宁脸上,他如今视力衰弱许多,约莫只能看见她的轮廓。
“凤凰族的帝王,凤凰神帝。”
淡淡两句,震惊二人。
第57章 她一掌扇在他脸上:我真是……
怀苍隐隐察觉道什么, 脸色越发沉下来:“神帝为何与姽宁面容一样?”
纵观种种:凤凰神帝的力量为何选择姽宁?尧大仙为何在垂死之际叫他们过去?仙童方才在院子里喊出的那声“神帝!”,尚未睡着的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当时他以为是仙童情急口误,现在看来, 他并非叫错,许是急得喊出了原本该喊的称谓。
如此, 他不得不怀疑,姽宁与神帝之间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只是猜测过于大胆,甚至有些荒谬,他才没敢断言。
姽宁喃喃:“莫非我与神帝有什么渊源?”
尧大仙未直接回答, 而是恳请怀苍:“我与帝后有些话想私下说, 望大帝准允。”
见他一双冷目迸出寒光,尧大仙艰难地扬起一抹歉笑, 又道:“大帝想知道的,厌鹿待会儿都会与你一一说明。只是有些私事想请求帝后, 不便旁人在场。”
“厌鹿。”尧大仙喘了喘,叫仙童:“吩咐夔牛启动封山结界, 带大帝他们远离东来山百里之外。”
他即刻吩咐, 已然不给怀苍拒绝的机会。
怀苍自然不会将姽宁至于未知的状况中,冷声道:“有何事需要我等远离东来山百里外?且不准我留下。”
尧大仙道:“凤凰神帝的神力, 不只是帝后体内所拥有的那般, 今夜会有金凤归世。”
“金凤?”姽宁疑惑:“凤凰不是火红色吗?”
“神帝不是火凤, 她是这世间唯一一只金色的凤凰, 神力乃凤凰之首, 所以才会被推举为神帝。”尧大仙目光一黯,道:“她肩上所承受的重担,也是这份力量所给予的,所以她一生只为守护凤凰, 至死都是为了凤凰。”
他抬头看向怀苍,道:“我迟迟瞒着不说,大帝细想之下,应当明白我的苦衷和纠结。只是眼下再不能容我寡断.....”
尧大仙最后几句劝说,几乎证实了怀苍的猜测。
***
东来山上,月如钩,夜色稠。
怀苍带着南辛他们,随厌鹿匆匆离开。
一路上,他面色严峻,周身寒气凛凛,令他们不敢接近。更别说张口询问这火急火燎的连夜离开,是要去哪里?
“娘亲怎么没来?”南辛终于忍不住问道。
厌鹿回了话:“她在何问阁,还有些事要处理。”
南辛点点头,心想娘亲办完事肯定要来跟他们会合。
直到离开东来山,厌鹿吩咐夔牛罩下封山结界,夔牛遵命,举起大斧,凝聚神力,将整座东来山封住。
南辛一看,顿时慌道:“封山做什么?娘亲还没出来!”
怀苍摁住他肩头,拍了拍,安抚道:“你娘有事,办完事便能见到她,别担心。”
这句‘别担心’大概说给他自己听的,以至于说时仍皱着眉,哪里会彻底放心。
待将南辛、雪狼和希希安顿在远离东来山的百里外,并由夔牛守护。怀苍即刻返回东来山方向,似一棵松,伫立在结界前方,一瞬不移地紧盯何问阁方位。
厌鹿紧随而来,站在他身旁。
“说吧。”怀苍冷不防出声。
厌鹿知道他想知道什么,再没隐瞒:“今晚过后,帝后将会成为重生的凤凰神帝。”
果然……
怀苍袖中的手掌紧紧攥住,最荒谬的真相莫过于,她就是凤凰神帝。
*
何问阁,顶楼屋内。
“你是神帝的化身,也可说是她当年未完成涅槃的重生。”
尧大仙的话在姽宁耳畔缭绕数遍,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却又难以懂。
良久,她拽回几分冷静,不解道:“我是梦念造化而生的梦灵,怎么成了神帝的化身?就因为神帝的力量选择了我?”
尧大仙摇头:“你的确是梦灵,但你却是神帝的意念在世间飘飘荡荡许久之后,吸取世间梦念,所造化而生的灵体。”
所以她是神帝这件事,已成了不可撼动的事实。
姽宁正费劲地消化此事,忽想到先前怀苍的疑问,便问:“我是神帝的重生,那你呢?你又是谁?”
尧大仙对这个问题有些抗拒,抿唇颦着眉,良久才掀口....
*
而在东来山结界外,同样的问题几乎同时得到回答。
厌鹿的声音就像九天之上砸落的天雷,轰隆一声在怀苍耳边炸裂开来。
“尧大仙是曾经背叛了神族,且将凤凰一族出卖的……麒麟王。”
***
远古时,世间妖魔人鬼无明显分界。
妖魔为修炼长寿之法,吸食人魄、吞噬鬼魂,哀嚎震野,惊动天道。天道劈下四条神道,四大神族自神道离开神域,斩妖除魔。
平定妖魔后,便将其分别逐于北部苦寒之地,西部荒邙之地,四大神族各自帝王率兵镇守东南西北四方。
天下太平。
不久,麒麟王权欲熏心,勾结妖魔,欲登顶三界之巅,引发轩然大波,震动四大神族。
天龙帝君和玄龟帝君愤骂麒麟王是神族耻辱,扬言要举兵将麒麟族斩下神族之位。
唯独凤凰神帝凤箬不信。
因凤凰和麒麟素有交情,两族世代交好,遂凤箬与麒麟王自小相识,不仅是幼时玩伴,更是知己好友。
正因彼此熟知,无话不谈,他们不仅一同憧憬过为本族创造福祉,也曾互相道述对这世间的愿景。凤箬才无法相信麒麟王会是一个为了权位,而将信念抛弃践踏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