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泪花出现的刹那,怀苍就懊恼自己是否说得太重。
可一听到那句‘颠鸾倒凤’,就难以冷静,如何还能好言好语。只怕再不阻止,她脑子里又会幻生出什么莫须有的事。
但这句‘骗心骗身’,委实不知如何反驳。
他是怀苍时,对她所有情意皆是真心。回归烛魔后....当真全然无情吗?
他的确矛盾,一边将她的感情拒于千里,一边又忍不住靠近她。
怀苍视线一转,将她眼眶挂着的那滴泪盯着。可那泪迟迟不消散,他等不及,只好抬手帮她抹去。
姽宁以为他要动手揍人,警惕的抓住他手腕,“你做什么!”
怎料他指尖勾过眼下,原来是帮她擦泪。她诧异的愣了一下,连忙松开他的手。
怀苍将那滴滚烫的泪揉碎在指尖,才舒坦些。
他转身走回案几旁,坐下来,自顾自的饮茶,没再说一句话。
周围恢复平静。
姽宁疑惑的看着前方兀自饮茶的男人,抬手触及他方才指尖拭过的位置。他的手很凉,不像怀苍那么暖,却是一样的温柔。
此人阴晴不定,‘心魔’的性子恐怕几分随他。
“你若拿着佛珠,莫说离开魔域,这辈子也走不出方圆十里。”怀苍突然出声,拉回姽宁的思绪。
“走不出就走不出,我赖在这里了!”她盘坐在地,取出佛珠,朝他挑衅的晃了晃:“若想要回你师父的十八佛珠,就来求我啊!”
他端茶在唇边,嘴角轻蔑一勾,“谁与你说这是他的十八佛珠?”
树魔与她说的,难道有假?
姽宁哼一声,索性将佛珠直接戴在手腕。他肯定是想使诈,才不上当!
“你没打听清楚,杀生佛的佛珠是他的脊骨所化,只有十七枚。这串佛珠乃我吸纳了十八朵金莲后,以法力所炼,你若戴上……”
他话语一顿,两指轻拈,姽宁手腕的佛珠即刻放出金光。光芒化作丝丝金线,迅速缠住她手腕。
姽宁正端量这闪闪发光的佛珠,突然不由自主的坐正身,然后举起右手,摸一把自己的脸。
姽宁着实吓一跳,下意识想站起来,却发现身子不能自己,仿佛被什么操控。
“它是我的法力所炼,任何我想要你做的事,它都会帮我实现。”怀苍不紧不慢的解答她的困惑。
姽宁慌忙要将佛珠摘除,可这佛珠似乎长了牙,吃入她肉中,怎么也摘不掉。
她冲过去,将手腕递到他面前:“把它拿走!”
怀苍看也未看,侧身躺下来,阖上双目。“佛珠是你盗的,也是你自己抢着要戴,自然得让你戴个够。”
瞧他事不关己的淡漠态度,姽宁拳头捏的咔咔响,真想挥过去,揍烂这张俊脸。
但她揍不过他,姽宁只能憋屈的转身。离他足有百丈,她才躺下来。
刚放松,顿觉疲惫不堪,一闭眼,躺得四平八稳就睡着了。
不多会儿,怀苍走在她身旁。他蹲下来,端量她睡着的恬静模样,眉头微颦,似有忧有愁。
他心中自讥,多半是因为他吧?
他弯身将她抱起,往西边飞去。
***
西边,落涯山。
屋内,怀苍坐在床榻,将床上熟睡的姽宁看了会儿,才起身离开屋子。
走到院子,幽阴正坐在石桌旁。
“看着她。”他上前叮嘱道。
她抿唇笑道:“师兄是怕她再次跑走,你又得心慌心疼吧?”
“我无心,何来这些心绪?”他的话令她笑脸僵住。
怀苍又道:“我去一趟上边。”
幽阴脸色瞬间就白了,“师兄是想去拿回心脏吗?”她声音很小,几乎不敢问出口。
怀苍未回话,幽阴即刻明了。
见他转身要走,她慌忙拽住他袖口,劝阻道:“师兄如今虽无心,但对她并非全然无情,心脏不要也罢。”
怀苍沉沉一叹:“你不懂无心和有心的区别...”
见他执意要去,幽阴急得脱口而出:“师兄好不容易摆脱师父的魔性,难道不怕魔性再度侵体,丧失理智,将她也杀了吗?就像杀死师父那样!”
怀苍面色陡然一沉,厉声质问:“你最清楚我为何会杀他,却拿这话威胁我?”
幽阴心中发颤,不敢再开口。
“此外,休在她面前说些多余的话,做些多余的事。那晚的事再有一次,自行承担后果。”
说罢,他将身一纵,疾速如风,没入碧霄。
幽阴失力的跌坐在凳子上。
***
六重天原本是杀生佛领悟无色.界天的地方,这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十几万年前,多了个悬在半空的十方连环阵,由怀苍亲自设下。
怀苍打开阵法外的迷障,走入阵内,待到中央,仰头看向悬于上方的球状结界。结界内赫然放着一颗鲜红的心脏,还在扑通的跳动。
他飞上去,将手触在结界表面,缓缓闭上眼。仿佛能切身感应久违的心跳,正震动他的胸腔。
“孽徒……以为杀了为师,你便能自由吗!你魔性未除,业障深重,永远成不了神,也成不了佛!”
一道熟悉的声音忽而响起,惊得他猛然睁开眼。
只见心脏的血管正在耸动,黑色的魔气从心口溢出,一步步蚕食血管,直至血管尽数变成黑色。
渐渐,心脏被黑色血管勒紧,开始扭曲变形。
怀苍胸口猝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连忙念动佛咒,咒印遍布球状结界,正与心脏内的魔气拉锯较劲。
忽而,那人话锋一转:“烛照,你是对的,你杀了为师是对的,置我死地而重生。”
忽而,他狂笑:“如此一来,为师的业障才能彻底清除,哈哈哈哈!”
正是杀生佛。
直到魔气被尽数逼退,心脏恢复原状,他的声音才消失。
怀苍看着正在跳动的鲜红心脏,眉目间满是沉重...…和纠结。
第83章 要是能有这么多夫君就好咯……
姽宁在落涯山醒来, 第一时间摸了摸手腕的佛珠,当发觉佛珠已被摘除,不由大松一口气。
“呼...他是诚心要捉弄我!整天捏着佛珠装和尚, 根本就是个假正经!”
方才的梦可谓吓人十足,怀苍要她做什么, 她受制于佛珠,身不由己,便依他所言,样样照做。最后, 他竟恬不知耻要她帮他宽衣松带, 帮他暖被扇风,还要她亲手喂食仙果...
“无耻!没脸没皮!”即便是梦, 她也不由恼怒。
“你是在骂师兄吗?”一道清透的女声陡然打断她的自言自语。
姽宁循声望去,只见一高挑女子娉婷走来, 穿着茶色裙裳,垂落腰侧两旁的晶石珠链微微摆动, 撞出清脆声响。
姽宁眯眼将对方打量, 认出后,不由吃惊, 这不是怀苍的师妹吗?
见她靠近, 姽宁连忙抬手设下屏障, 将她阻挡在五步外。
幽阴哎呀一声, 道:“我可是好心来给你送汤药的, 这么不受你待见呢?”
姽宁瞧也没瞧她手里的碗,只是戒备的将她看着。
“气没消吗?”幽阴摇头叹气:“师兄果然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不懂如何安抚女人。”
姽宁不懂她这话说来何意,仍不语。
幽阴兀自道:“你那晚跑走, 他可是上天下地找了许久。面上瞧着淡然,肯定早已慌得不知所措。”
“你与我讲这些作甚?”姽宁冷声开口:“他撇下你去找我,你不该难过吗,却来替他与我解释什么?”
“我为何要难过?”幽阴掩嘴笑起来。
她将碗暂先搁在桌上,抬手幻化迷雾,迷雾之中,女子光洁的肌肤若隐若现。若是仔细观察,肌肤之下有层薄薄水汽,将她衣裳遮住。
姽宁这才恍然,那晚她受到刺激,错愕之下竟连简单的障眼法都没看出来。
幽阴撤下法术,笑的几分不怀好意:“那晚你是不是见我这样,醋意大发,看也没细看就跑走了?”
“你故意做给我看?”
“因为师兄是木头啊,我不将你气跑,他怎么去追你呢。”
这话令姽宁顿然讶异,她以为幽阴是因对怀苍心怀情愫,才故意使坏。
“哪里晓得他还是根木头,把你找到了,又不好生解释,哪个姑娘受得住他这性情冷淡又不聪明的样子。”幽阴数落自家师兄,倒是不客气。
见她困惑的看着自己,幽阴笑道:“你是不是十分在意我与师兄之间的关系?”
姽宁目光一闪,不予理会。
啧啧,嘴硬呢!幽阴拍了拍屏障,道:“这屏障我破不掉,因为你的力量在我之上。我可是很惜命的,哪里敢跟你争师兄,所以你大可放心。”
姽宁面上不屑,心里可有些乱。她气恼发怒了一整天,全是误会?
可她与师妹初次见面,也不能断定她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幽阴见她还未彻底卸下防备,不好再多话,有些事还是得师兄亲自与她解释。
她又将碗端起来,递到屏障前,道:“喏,师兄特意叮嘱我的,说你昨日耗费太多神力,得补补,瞧他私下多关心你。”
“打开屏障吧,把这汤药交给你可是我的任务呢。”她声音娇软下来,可怜兮兮的说。
姽宁将那碗里绿油油的液体瞧着,嫌弃得皱眉。这确定是关心,不是毒杀她?
“别嫌它颜色怪异。”幽阴将碗再往前递过去,说:“这可是魔域最为名贵的药,包你浑身有劲,精神充沛!”
姽宁受不住她软磨硬泡,终是撤下屏障,将碗接过来。
她起身走到桌前,又将药碗搁回桌上。再坐下来,给自己满上杯茶,一饮而尽,道:“我精力很好,这补药暂不用。”
她压根没打算喝这奇怪的药。
“随你。”幽阴不多劝,坐在她对面。
直到姽宁喝下三杯茶,她忽然嘿嘿一笑:“凤凰,咱们做个交易吧?”
姽宁斜眼睨去,总觉得她眼里闪着叵测的精光。
“你把师兄与你在三界的经历道来,我就把师兄在魔域的大小事与你说说。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呀。”为了满足好奇心,出卖自师兄也毫不含糊。
姽宁眯眼回一抹和善的笑:“想知道我和他之间的事啊?”
幽阴忙不迭点头。
姽宁扬眉:“问你师兄去啊。”她可没有与旁人讲述自己故事的爱好。
幽阴顿时垮下脸:“我要是敢问师兄,何必问你呢。”
姽宁转了转茶杯,没理睬。
她起身走出去,环顾四下。周围皆是深色山体,却无树林,脚下也是岩石,无草坪,与环岚山截然不同的景致。
“这是落涯山,你先前来过的。”幽阴走在旁,指向东侧:“那边悬在云雾上的湖泊,就是你那晚所见的湖。”
姽宁正远眺那隐没在雾中的湖,天色陡然暗沉下来。
二人抬头望去,原本无云的碧空突然间云海翻涌,狂风大作。渐渐,云层将日光尽数遮蔽,天空变得阴沉昏暗。
厚重的乌云离得很远,却仿佛垂落山巅,往他们头顶压过来似的,有种无法脱身的压迫感。
姽宁震撼于眼前奇观,问道:“那上方是六重天?”
她视线一转,竟发现幽阴脸色忽而变得苍白,两眼大睁,全无方才嬉笑的样子。
她是对六重天格外恐惧?
按理说怀苍如今是这魔域的掌管者,她作为师妹,每天躺着享乐足矣。魔域内还什么能威胁到她,令她如此惊恐?
“那里有什么?将你吓成这样。”姽宁问了出来。
幽阴视线定在高空,半晌才说了句不对题的话:“六重天有情况……”
“什么情况?”姽宁顺势就问。
“六重天原来是师父修行之地,如今只有师兄能上去。”也不知幽阴是没听清她的问题,亦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又是答非所问。
姽宁隐约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他去了那里?”
幽阴点点头:“他很久不曾去,这次是为了你才上去。”
“为我?”姽宁大为不解。
幽阴没再细说,只是面色越发惨淡,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绷着。
姽宁默然打量她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他们师兄妹有个地方倒是挺像,身上都有秘密。
*
不一会儿,乌云散去,天光落下,须臾又是晴空万里。
当阳光洒落院子,幽阴的身子渐渐暖起来,面色也好了许多。
幽阴眼中一亮,突然笑吟吟往天上看去:“师兄回来了!”
姽宁刚要抬头,怀苍已站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脸上,一眼就瞧见她气色不佳。
上次她使出涅槃之火就已耗损神力,昨日又逞强飞了一整天,虽说凤凰自愈能力比普通神兽强,却也需要些时日。
他转向幽阴,几分严肃:“没劝她喝药?”
幽阴耸耸肩,将责任撇清:“我劝了许久,她很嫌弃汤药,硬是不喝。”
嫌弃?怀苍眉目稍稍一压。
幽阴见状,忙动身:“哎呀!我要去找饕餮说点事,你们慢慢吵…不是,慢慢聊着。”
说罢,她起风就飞,速度极快。
*
院子陡然安静。
姽宁低着头,暗暗嘀咕:吵是吵不起来的,因为这个男人不只是木头,还是块冷冰冰的硬木头。
怀苍也低头,看着面前的头顶,不知她在想什么。
“你应该喝了那药。”他先开口。
“该?”姽宁抬头:“你认为应该的,我是不是得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