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科动物不会哭泣,乔安娜心里堵得发慌,却也只能憋着,低头碰了碰伊芙的鼻子,轻声安抚:“她没事,我把她藏起来了。”
伊芙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没料到,最后一胎幼崽,她兢兢业业谨小慎微地养大、马上就要离开她独立的几只幼崽,最终还是栽在了人类手里。
好在,不是全军覆没。
伊芙抬起头,目光向上,向上,看向头顶枝叶间漏出的一小片天空。
天真蓝啊,蓝得就像许多许多年前,她在母亲怀里第一次睁开眼睛,看清了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她叹息般长长呼气,瞳孔中残余的光辉消散,伤痕累累的身躯最后定格成英雄的姿态。
作者有话要说: 毒杀动物的手段,可见百度《非洲五百只濒危秃鹰暴毙,曾食用盗猎者毒死大象尸体》。
晚上应该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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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九十九只毛绒绒
草原医疗条件有限, 无法洗胃,也没有解毒的药剂,中毒的小母豹最终还是没能熬过霸道的毒性, 再也没从深度昏迷中醒来。
乔安娜看着那具年轻的身体,沉默了很久。
大型猫科动物是草原上的顶级掠食者, 花豹更是其中佼佼者。什么都能吃两口的适应力,聪明狡诈的行事风格, 以及集速度与力量为一体的综合素质, 不说猎豹, 就连狮子也拿树上的花豹没办法。
小母豹年仅一岁半,距离成年只差一步,一生才刚刚拉开帷幕。她也能像她的母亲一样, 寻找、建立自己的领地, 孕育幼崽,成为一位强悍而伟大的母亲。
如此拥有着无尽可能的年纪,就这么突兀地终结在人类手里。
乔安娜隐约从伊芙对人类的了解和畏惧中猜测到了什么,想必伊芙不仅是见过人类, 还人类交过手,见识过猎人往打死的动物尸体里下毒,以毒杀食肉动物的手段。
事到如今, 她也不再天真地认为这种狩猎是合法活动了。
合法的狩猎应该是有计划、有限制的,除非野生动物威胁了人类的安全, 否则不应该使用投毒这种杀伤力巨大且无差别的攻击手段。投放在野外动物尸体里的烈性毒|药,可能会杀死所有碰过尸体的动物,包括秃鹫和吃了尸体旁边的草的食草动物。
那两个人敢这样干,肯定是不受环保规定约束,不知道、抑或是不在乎毒|药造成的严重后果, 只考虑眼前的利益。
是的,毒杀带来的利益。
冷静下来后,乔安娜很快想明白了,为什么两个男人眼睁睁看着她溜走,也仅是开枪吓唬她,而不是直接用枪打她。
很简单,枪击会破坏她完整漂亮的皮毛,就算他们打死她,也卖不了几个好价钱。
说来讽刺,带斑纹的金黄皮毛给伊芙的幼崽们引来了杀身之祸,同时又成了她的保命符。
乔安娜好不容易才稳定下心绪,喊上辛巴帮忙,在树林里挖了个坑,简单埋葬了伊芙母女俩。又在旁边挖了个更深的坑,把被下毒的羚羊尸体掩埋起来。
雨季湿润的泥土松软,不过工程量依然不小,做完这些,乔安娜和辛巴都有些疲惫。
“妈咪,”辛巴趴在乔安娜旁边,紧贴在乔安娜身侧,问,“那两个人就是你说的,人类中的坏蛋么?”
乔安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曾让她引以为豪的人类身份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让她如鲠在喉。
他们算人类?他们也配称‘人’?
“他们,应该算是坏蛋中的坏蛋。”良久,她说道,嗓音苦涩,不无自嘲。
伊芙一家的惨死无异于当头棒喝,乔安娜愈发重视当前的严峻形势,回去接了丹便又匆匆出发,打算去艾玛的领地找艾玛。
虽然艾玛从小就谨慎,把她的每个教导都记得很牢,不会贸然靠近出现的汽车和人类,但猎豹的皮毛也是很好的目标,盗猎者的阴谋手段层出不穷,难保艾玛不会不小心中招。
艾玛独立后过得还不错,大概是跑动锻炼多了,又瘦了一些,不过精神奕奕,眸光明亮。乔安娜找到她时,她正半躺在一个小土坡上,悠悠闲闲地舔着爪子。
艾玛对母亲和兄弟的到来表示了欢迎,与亲人们亲昵地互蹭一阵,又叼出藏在旁边草丛里的半只瞪羚,用实物证明自己的生活质量。
乔安娜赞许地舔了舔她的耳朵,把丹叫过来,直入正题。
因为艾玛习惯寡言,丹对猎豹语掌握得并不多,说到一半有些词穷,开始连说带比划。
“人类带着危险的武器,会‘乓!乓!’响,坐着一个大大的、有棱有角的东西,所以看到那个东西,就要赶快逃跑,远远避开……”说到这,小翻译官停顿了一下,看着艾玛的背后,又说,“就是那个!”
艾玛扭头看向背后,乔安娜不明所以,也条件反射式地跟着回头。
说曹操曹操到,一辆有几分眼熟的越野车,从远处疾驰而来。
——又是那两个男人?
要不是汽车引擎动静太大,出现在几百米内不可能听不见,乔安娜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跟踪了。
她暗骂了一声孽缘,带着三个孩子跳下土坡,一头扎进草丛。
那辆车先停在了两公里外,那里的一个白蚁丘上蹲着乔安娜的老熟人,公猎豹凯特。
凯特刚刚经历了第二十三次失败的搭讪,灰溜溜地拼凑着在艾玛劈头盖脸的一通爆锤下碎成渣渣的自信心。突然见到之前从未看见过的‘生物’,他警惕地站了起来,却没有第一时间逃跑。
对方距他还有一百多米,在他的判断里是安全的距离,因此他只是站在白蚁丘上,好奇地打量陌生的钢铁巨兽,殊不知车上的两个男人已经偷偷对他举起了枪。
在有把握的情况下,枪始终是最快速的击杀方式,一枪打头,并不会损坏毛皮的完整度。
所幸凯特饱经乔安娜摧残的第六感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在车上的人开枪的同一刻矮下身子,子弹从他头顶上擦过去。
爆响把他吓了一跳,他更是毫不犹豫,窜下白蚁窝撒腿就跑。
猎豹的速度不容小觑,凯特两秒完成加速,眨眼间就只留下一个远去的背影。
一个男人不甘心,还想冲他开枪,被同伴大吼着阻止了。
矮个子男人似乎对打猎很有经验,失手一次也不气馁。他在附近的林带停下,用树木枝叶把车遮盖起来,又在林间清理出空地,撑起帐篷,搭出了一个简易营地,大有不得手不走的势头。
乔安娜一边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一边又秉承着敌明我暗总好过敌暗我明的原则,趁着夜色偷偷溜到了附近,小心地打探情况。
高个的男人正低声咒骂着潮湿天气滋生的蚊虫,从车厢里往下搬东西。
他掀动货物上方盖着的毡布时,一块毛皮露了出来。
借着超强的夜视力,乔安娜把那块毛皮的全貌尽收眼底。再熟悉不过的黄底黑斑,空心花纹,虽然看不太出原本的模样,但她冥冥中有种感觉,它属于伊芙的其中一只幼崽。
出乎她意料,意识到这一点,她反而出离冷静了下来。
乔安娜之前一直觉得,人类作为站在食物链顶端睥睨众生的王者,应该称道的是手握权力却不滥用的自制力,时常反思自我、从失败中及时汲取经验教训的上进心,和脱离了本能和冲动、客观待人处事的世界观价值观,而不是盲目地追逐利益,为了金钱一昧做着损人利己的事。
不过,曾经还是人时,她就自认不是道德小卫士。她吃肉,不信宗教,也没加入环保动保组织,没什么拯救苍生的远大理想,也没为什么事情努力抗争过,除了与众不同的小毛病,她只是济济众人间一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人。
放在那时,如果得知有人为了完整的皮毛毒杀一家四只花豹,她最多也就跟着义愤填膺地骂上几句,然后接着过自己的生活。
然而这一次,身为一只花豹,她额外冒出了些责无旁贷的责任感。
不仅是为了自己和孩子们的安全,还是为了其他像伊芙一样的母亲,甚至是为了草原上千千万万认识或不认识的动物,她必须做些什么。
她躲在草丛里,眼中倒映出篝火的光亮,冷酷肃杀。
月亮升起没多久,乌云就遮住了投向地面的月光,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高个的男人手忙脚乱地护着篝火,还是没敌过自然的力量,雨点穿过树木枝叶落下,浇熄了火堆,溅起的水珠还裹着灰烬,沾了他满手满腿。
他的同伴站在一旁,看着他狼狈的模样,一点都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起来。
“别费那个劲啦,”矮个子男人拿起脚边的防水手电筒,拧开开关,灯光晃了晃,穿透雨幕,远远照射出去,“雨季嘛,就是这样的……”
他话头一顿,拿稳手电筒,朝一个方向照过去。
他刚刚好像在这里看见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那是野兽眼中专属的反光膜反射光后发出的光芒。
——没有,那只是一片被雨打得东倒西歪的草丛。
虽说如此,他却没有放松警惕,背靠上一棵树,提醒同伴:“注意,可能有‘东西’过来了。”
在野外,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情况,时常会有野兽被火光引来,不过除了被激怒的疣猪,其他动物基本不会主动发起袭击。
高个的男人也打开了手电筒,一手握住枪,打开保险。
两道光束颤颤巍巍地交替着四下照射,没再发现任何异常。
雨下得愈发大了,树叶上的雨滴汇聚成一个个小瀑布,倾泻而下,淋湿了两个人的衣服。
就在高个的男人忍不住抬起手,抹掉脸上遮蔽视线的雨水时,光中有道影子鬼魅般闪过,顷刻间扑到了他的同伴身上。
刺耳的铁器摩擦声,是尖牙咬在枪管上的动静。
矮个男人半倒在树干上,举着枪,枪身卡在发动袭击的野兽嘴里,锋利的犬齿只差一寸就能刺进他的咽喉。这是一只花豹,个头与他差不多,力量却大得过分,他双手抵着枪,艰难地与身上的力道抗衡,冲惊呆了的同伴吼:“帮忙啊!”
高个的男人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突发事件,颤抖着手举枪瞄准,手指在扳机上滑了两下,才扣下去。
他手软得厉害,没压住枪口,几乎是朝天放了一枪。爆响过后,又是一声怒吼:“白痴!这么近的距离,你是想打它还是打我?!”
高个的男人定了定神,挪了两步,拿起砍柴的斧头。
被袭击的矮个子男人还在与花豹僵持,锋利的爪子划破了他的衣服,在他身上留下几道血痕。
当傍身的武器失去用武之地,人类又变回了原始时代那个在各种猛兽爪牙下瑟瑟发抖的弱者。
矮个子男人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了:按照以往花豹袭击人类的案例,花豹一巴掌就能掀掉人的半张脸;即使花豹的距离跟他太近,没有充足的空间发动掌击,锋利粗长的爪子把他的胸腹抓得血肉模糊也没什么问题。
他并没空细想,因为花豹一个用力,他的背在树上打滑,失去重心,仰面跌倒在地上,滚进泥水里。
被野兽贴身扑倒在地,绝对是死亡的前奏,好在同伴举着斧头赶了过来,站在旁边开始瞄准。
哪料到对方瞄了半天,手臂几次举起又放下,就是迟迟不下手。
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同伴又临时掉链子,矮个子男人暴躁又绝望:“你还在等什么?!”
“我、我……”高个的男人无措道,“我万一误伤你怎么办?”
花豹的爪子这时突然加重了力道,深深刺进矮个子男人身体里,疼痛激起求生欲,一边是必死一边是可能死,他决定豁命搏一个生的可能:“看准点!快动手!”
这成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冷兵器再快,也快不过猫科动物的反应,在斧头落下的前零点一秒,花豹的身躯弯曲出不可思议的柔韧弧度,从斧尖下溜开了。
斧头嵌进矮个子男人胸口,把他钉在了地上。
高个的男人目瞪口呆,那只顺理成章借斧杀人的花豹跑出几步,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他发誓,他在一只野兽的眼里看到了嘲讽的冷笑。
亲手误杀同伴,高个的男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他抄起枪,不管不顾地一通扫射,手电筒的光柱在雨夜里抖得几乎看不清。
一梭子子弹并没有多少发,他空扣了几下扳机,才意识到子弹没了。
他匆匆忙忙更换弹夹,再抬起头时,一道黑影迎面而来。
枪口冒出火光,与此同时,一张嘴咬上了他持枪的右手。
“咔嘣”一声脆响,他的臂骨像嚼糖豆一般被轻而易举咬碎了。
有那么一瞬间,高个的男人没感到疼痛,直到枪落到脚边,溅起一汪泥水,他终于感觉到中枢神经传来的反馈。
他捧着手臂,痛苦地哀嚎起来。
而那只花豹,跟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的雨幕里。
乔安娜冒着雨回到了三个孩子身边。
辛巴艾玛正带着丹躲在一个茂密的灌木丛下,见她钻进来,立刻担忧地围拢过来。
花豹母亲累极了似的,浑身滴着水也没空抖抖毛,在孩子们的嘘寒问暖下趴到地上,沉重地嗳出一口气。
在她身下,有血丝在雨水积起的水洼里渐渐洇开。
作者有话要说: 乔安娜不会有事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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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算是我的一点小私心吧,个人觉得,即使立场对立,乔安娜也不会真的下手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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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与花花 5瓶;小小的夏天 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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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一百只毛绒绒【大修,建议重看末尾】
昏昏沉沉中, 乔安娜做了一个梦。
她依稀回到了变成花豹之前、还是人类的时候。
那天天气很好,她难得有了出门逛逛的兴致,跟友人约好一起喝完下午茶, 又去公园走了走,然后互相道别, 各回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