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儿知道她脸皮薄不愿承认,便没再多说。等羽儿退了出去,虞卿卿终究是忍不住找来纸墨笔砚。
提笔蘸墨,在纸上刚写了个“骁”字,没由来的又想起在驿馆时他那既不正经,又有些孟浪的吻。
毛笔一扔,见写了字的纸随手夹进桌上的话本子里,心道:才不要承认是想他了呢!
荆州,知府县衙。
傅景骁一袭石青色锦袍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青瓷茶杯。暖黄灯光的折射下,衬得他侧脸轮廓格外深邃。
长眉斜飞,沉声问道:“招了?”
夜翎作揖,回道:“那厮嘴硬,只说自己背后之人绝不会就此放过我们,旁的一句没说。”
闻言,傅景骁将茶杯重重地放到桌上,嘴角溢出一声冷笑:“哼,不见黄河不死心!”
上一世,蓉城时疫刚起,荆州知府欺上瞒下,未向朝廷禀告实情。而后,又收买了前去赈灾的官员大臣,导致时疫席卷半个荆州。
百姓哀声怨道,这时疫肆掠的消息才传至长安。皇上盛怒,太子请命亲自前往荆州治理疫情,这才查出,这时疫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此番荆州之行,是傅景骁主动向皇上提出来的。倒不是为与傅景晏争功,只是若还像上辈子那样,想派个毫无原则的官员前往,时疫肆起时受苦受难的还是荆州百姓。
傅景骁与夜翎扮成商贾,先是前往蓉城,探查时疫源头。在蓉城一偏僻村庄内,发现了一隐蔽的屠宰场。屠宰场伙计将一些病逝牲口,皆扔进了后院的河中,河水受污染后又与蓉城穿成而过的坞渠水交汇,天气转暖气温高升,这才引发了时疫。
再一细查,这间屠宰场只是表象,实际上是荆州知府贩卖私盐的幌子,目的便是为了借助屠宰后牲口将私盐偷偷转运出去。
傅景骁让夜翎在荆州散布有富商到此的消息,果不其然,不到三日,荆州知府主动找上了门,问其要不要做笔大买卖。
傅景骁先是推脱,待荆州知府三顾茅庐后又假意答应,取货时将其抓了个人赃俱获。
只是,这荆州知府却是个极其油滑的主,他不知傅景骁的身份,只当他是来查案个钦差大臣,一箱沉甸甸的黄金奉上,只求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说能一同享受荣华富贵。
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傅景骁在心中算了算,宣威营中似是正缺军饷,笑着收下了一箱黄金,转头将人关押进了府衙大牢。
“老子上头有人,再不放了老子,小心你们的脑袋!”地牢内,荆州知府一身囚衣,却依旧嘴硬,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甫一踏进地牢,傅景骁便听见这么一句。眉宇间浮上一层厌恶,冷眼看向那人。
上一世,太子一开始是没能查出荆州知府背后撑腰之人姓甚名谁的,后来,又因中秋带兵入宫之事被降罪,自己死后太子究竟有没有查出来,傅景骁便不知了。
治理时疫能用上一世的经验,可这私盐案的幕后主使,景骁只能自己查。
其实就算不深究,听着荆州知府这般狂妄自大的口气,也不难猜出这背后之人的身份。能将手伸到荆州来,还让堂堂一知府如此为其肝脑涂地为其卖命,那人必定的是姓“傅”的。
傅景骁婆娑着手上的扳指,脑中隐约有了个猜想。
“不知钦差大人官拜几品呀?”见傅景骁久久不语,那荆州知府又舔着脸问道。
傅景骁挑眉反问:“知府大人觉着呢?”
“钦差大人年轻有为,为何脑筋转不过弯呢!”他继续规劝道,“只要你将本知府放了,这买卖从此咱们三七分,还能让你连升三品,何乐而不为呢?”
“喔?连升三品,那我岂不是得坐上龙椅了。”傅景骁笑道。
“钦差大人这玩笑就开大了,想坐上那龙椅不还得姓傅嘛。这连升三品的福分,可不是谁人都有的,你又何必跟钱过不去呢!”
“不巧了。”眸光微闪,透出丝丝寒意,“鄙人刚好姓傅。”
傅景骁话音刚落下,那荆州知府的脸色就变得分外诡异,他声音颤颤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你……姓傅……傅”
“说罢,幕后主使之人是谁,本王还能留你一条狗命!”
原是有半分不信,可见一旁的夜翎手持祁王府腰牌,荆州知府顿时傻了眼:“我……我……那人是……”
似是有个名字即将要脱口而出,忽而,地牢内烛火闪烁,刹那间,一道寒光从不远处天窗飞去,掠过烛火火苗,直击荆州知府的左胸,一击毙命。
夜翎心中大惊,正要转身去追,却被傅景骁给拦住。
“不必了。”
若这么容易套出话来,上一世太子又怎会查不出来呢。行刺之人恐怕早有准备,追肯定是追不上的了。
傅景骁眼眸微眯,又道:“查查那暗器。”
夜翎上前,仔细查看荆州知府胸前的利刃,将其擦拭干净后这才呈到傅景骁面前:“王爷,与那日行刺之人所用暗器是一样的。”
傅景骁嘴角绷成了一条线,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第五十七章 姐姐可曾读过书,最近在吃……
虞卿卿这一禁足便是整整一个月, 直到安王妃生辰宴这日,她才被虞鸿章放出来,同乔氏一道前往安王府赴宴。
安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 不挣权不摄政,自幼便与皇上关系亲厚。安王好色, 府中妾室众多, 今日却也是给足了正房嫡妻面子, 宴席排场格外盛大浩荡。
安王府后花园,各色花卉开得正艳丽。
赴宴的小姑娘们凑在一起,赏花叙话,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胭脂水粉,金玉首饰。
本来聊得好好的,可有人却偏偏想将话题往别的方面引——
“咳咳,不是我扫兴,夫子半月前推荐的那本古书,各位可有去看?明日上学怕是要抽查了吧……”
虞卿卿稍一抬眸,说话之人她是认识的,乃吏部书令史家的女儿——何晗。
何晗是明月县主身边的跟班,虞卿卿刚回长安哪会儿, 何晗便假意来结交她,实则是想看她笑话。在座的姑娘们, 大多都在宫中女学上学。虞卿卿没去女学,夫子推荐的古书自然也不知道是哪一本, 便没有接话。
一姑娘答:“可别说了, 那书中文字晦涩难懂,我看了三页便再也看不进了。”
一姑娘叹:“何姐姐快别说了,难得今日高兴。夫子要抽查那也是明日的事了。”
众姑娘跟着附和, 何晗却不准备放下话题,转头故意问虞卿卿:“虞妹妹可看过?”
虞卿卿稍蹙眉,觉着何晗这话问得有毛病。自己又不曾在女学上学,哪里知道她们在看什么书。
“不曾看过。”她淡淡地答道。
“你瞧我这记性,忘了虞妹妹尚未入我们女学的。”何晗一拍腿,佯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顿了顿又继续问,“那虞妹妹近来看些什么书,也给众姐妹推荐推荐。”
虞卿卿不明白何晗为何总同书过不去,似乎非得让她说出个书名来。默声拧眉,脑中思量着该如何答复才是,怎料何晗却未给她这时间,转而惊呼道:“虞妹妹生得漂亮,却也要多读些书才是,咱们姑娘家的虽不说要满腹经纶,却也不能目不识丁呀。”
“就是就是,姑娘家也不能没文化嘛。”
“何姐姐说得对。”
……
听着这一阵窃窃私语,虞卿卿不由地抽了抽嘴角。铺垫这么多,敢情就是为了在众人面前嘲笑她没文化,是个漂亮的花瓶?
何晗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她从明月县主那听闻,虞卿卿此人心计颇深,让明月县主吃了好几次瘪。她自幼饱读诗书,在长安众贵女中享有“小才女”的称号,便想在众人面前让其出丑闹笑话。
如此看来,这虞卿卿也没那么难对付嘛。
虞卿卿将何晗脸上那点狡黠之意尽收眼底,她淡淡地挑眉,冲何晗道:“何姐姐饱读诗书,妹妹自愧不如。我确实看书较少,最近在读的也就一本南梁文人任词伍的《华文梅赋》,不知何姐姐可曾读过?”
“任词伍?”
“《华文梅赋》?”
两个陌生的名词从虞卿卿嘴里说出来,众人又是议论纷纷,皆摇头表示不曾听说过。
何晗冥思苦想,却始终想不出虞卿卿说的这本书究竟写的是什么。她刚笑过虞卿卿没文化,可现在她口中的书,自己却没读过,岂不是被倒扳一头很没面子!
思及此,她敛了敛神色,泰若自然的开口:“嗯,这本书虽有些偏门,其咬文嚼字却是颇为讲究,我也只是粗略的读过一二。”
“当真?”见何晗上钩,虞卿卿笑道,“何姐姐真读过这书?”
何晗淡定地端起茶杯,抿了口水:“当然是真的。”
“哎呀哎呀,可惜了……”虞卿卿摇了摇头,慢悠悠地道,“可这个人,这本书,都是我胡编乱造的。”
“噗——”何晗差点将口中茶给喷了出来,“你说什么?”
“何姐姐不信,不妨将作者和书名倒过来念念。”虞卿卿笑道。
不等何晗在心里细细揣摩,已经有人替她倒着念了出来。
“任词伍?无此人!”
“华文梅?没文化!”
何晗父亲官职虽不高,可她与明月县主交好,长安贵女也就卖明月几分薄面,对她还算客气。何晗那曾在这么多人面前掉过脸面,心中顿时火冒三丈,执起手中的茶杯,便想虞卿卿扔去:“你、你欺人太甚!”
虞卿卿侧了侧身,茶杯擦过她的耳侧飞了过去。再一抬眸,便见何晗胸口剧烈起伏,五官也有些扭曲,起身似乎要冲上来。
眉眼一挑,虞卿卿眸光微冷。若非自己躲得快,这辈子砸中的可是自己的脸!虞卿卿知道脸上留疤的滋味,格外珍惜自己现在这张脸,下一瞬,她端起自己的茶杯,将杯中还有些微烫的茶水,直接向何晗泼了过去。
“啊!”
此时,何晗脸上已挂着几片茶叶,茶水顺着下颚线缓缓往下,落到素净的白衣上,整个人显得狼狈至极。
“呀——抱歉,我手滑了。”虞卿卿熟练地装出一副茶里茶气的模样,“何姐姐这身衣裳看着也不贵,沾了点茶渍应当没什么事吧?”
何晗:“……”
“哦,我并非说姐姐衣裳布料廉价的意思,你看我,怎么这么最笨,不像姐姐这般饱读诗书、伶牙俐齿。”
何晗:“你……”
“姐姐不说话,可是心中不痛快?不若我回侯府后,送一匹上好锦缎送到姐姐府上,就当做赔这身衣裳了?”
虞卿卿刻意将“侯府”二字加重了语气,她向来不是什么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的性子,可今日却想破个例。
差点被人骑到头上嘲笑,也没有不还回去的道理。她嘴上压了何晗一头,本想着算了,那曾想,何晗竟然还先动了手。
这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虞卿卿父亲再无官职那也是堂堂侯爷,姑母又是中宫皇后,别说她今日泼何晗一杯茶,就是再泼一杯也有人给她兜着。
显然,何晗被这一杯茶给泼醒了。虞卿卿的身份和后台都摆在那,而自己的父亲不过是吏部的小小书令史。她再气再怒也动不得虞卿卿,只能打掉的牙往肚里咽。
虞卿卿看着何晗双手垂于身侧紧紧地握成了拳,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朝候在不远处地丫鬟招了招手,温声道:“别愣着了,快带何姐姐去换身衣衫,染上风寒可就不好了。”
姑娘们之间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宴席,没一会儿宴席开始了。上座一华服男子起身,站在安王妃身侧,朗声念起了手中的贺词。
男子声线清朗,身姿挺拔,华服相衬倒也赏心悦目。在场不少夫人太太、适龄少女的目光都落到了男子的身上。
乔氏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女儿,见她眼帘低垂只顾着桌前的果盘,不由地在心里摇了摇头。
“卿卿觉着如何?”乔氏低声问道。
虞卿卿用竹签插起一块果肉,递到乔氏嘴边:“挺甜的,娘亲尝尝?”
乔氏埋怨地剜了她一眼:“不开窍!”
虞卿卿哪能不知乔氏话里的意思,面上却是装着糊涂,低声喃喃道:“是挺甜的呀,娘亲说我干什么。”
那边男子结束了朗读,笑问安王妃:“母亲可还喜欢?”
安王妃乐得笑眼微弯,道:“吾儿孝顺,哪会不喜欢!”顿了顿,继而又道,“不过呀,我到跟盼着吾儿早日领个媳妇儿回来。”
说罢,安王妃又别有用意地向下飞快的环视一周,似是要在今日赴宴的妙龄少女中挑个儿媳妇出来。
两人之间的这对话并未多加掩饰,众人立马知晓了男子的身份——安王嫡长子既安王世子傅宸。
原本还面露憧憬的小姑娘们,有一半都纷纷低下头去,恨不得将脸藏进桌下才好,生怕安王妃一个目光扫过来,便挑中了自己当儿媳妇。
虞卿卿见状偷偷冲母亲眨了眨眼,眸中笑得狡黠:“娘亲觉着如何?”
乔氏宠溺地瞪了她一眼:“你呀……”
傅宸虽看起来一表人才,实则是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纨绔。
他在长安女眷中的风评不算太好,性子随他爹生性好色,常年浪迹于烟花柳巷。前些日子,还在青楼中为了争花魁一笑,与人大打出手,成了长安百姓茶余饭后之笑谈。
方才不识人,听着他口中的贺词,乔氏只觉得傅宸似是有点真才实学,误以为他是哪家的贵公子,便试探地问问女儿的想法。
幸好女儿只沉心于面前的果盘,若是她方才羞涩地说出一句“不错”,乔氏此刻又该心急如焚了。
傅宸的贺词只算是抛砖引玉,接下来才是重点。只见一小厮躬身上前,手中捧着一红纸对联上前,呈给安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