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自欺欺人
正值深秋, 骊山行宫内霜天红叶映衬着假山怪石、亭台楼榭,一步一景美不胜收。
虞卿卿定定地看向傅辞,忽而一片红叶飘下落在他的肩头。傅辞随手将那红叶拂去, 脸上依旧带着笑,可虞卿卿却是第一次发觉他笑容温润的背后, 似乎藏着另一幅面孔。
傅辞捡着了她绣的荷包, 又毫不避讳地系在自己腰间, 现下还非说那是自己在七夕时亲手送他的。
虞卿卿不傻,隐隐猜得到他的目的。
隔着一丛丛长势茂盛的东海散尾葵,有断断续续地喝彩与鼓掌的声音传来过来, 虞卿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透过散尾葵茂密的枝叶,刚好能瞧见各府公子姑娘们围成一圈嬉笑玩闹的场景。
她想起来了,适才在长寿院时皇后就提醒了她,各府的公子姑娘在花园里玩投壶的游戏,说是夜猎前的比赛,她若有兴趣也可以去试试。
虞卿卿微微眯起眸,若再与傅辞争执下去,硬是将荷包讨要回来, 岂不是正好落了他的套,等于变现承认那荷包就是自己绣的了。
各府公子姑娘就在不远处玩耍, 稍大声喧哗几句便会引来众人关注。
傅辞虽叫虞卿卿一声“姐姐”,可两人也算是年龄相仿。如今男未婚女未嫁, 若被人知晓虞卿卿私底下在七夕时送了傅辞一个荷包, 一传十十传百,那些肆起的流言也会将他们绑在一起。
思及此,虞卿卿不由地蹙了蹙眉。
即便是不甘, 可那荷包也不能要回来,而且更不能承认那荷包是自己的。
万幸的是,虞卿卿还算有自知之明,又死要面子。她知晓自己刺绣的手艺极差,所以她那些些有瑕疵绣品也就羽儿见过,没人知道她的绣工到底怎么样。
只要她不承认,傅辞再想拿这荷包说事只会是白用功,谁会相信那般粗制滥造的荷包,是出自虞家二姑娘之手呢。
既是如此,那荷包拿不拿回来就不重要了,索性就当是用肉包子打了狗。
“没、没什么。”虞卿卿转过身,可对上傅景骁那双黑眸时,莫名的心虚了一下。
傅景骁连元宝的醋都吃,若让他知晓傅辞腰间那荷包原是自己想送给他的,指不定干出什么事来。
虞卿卿不想给傅景骁添堵,所才以撒了谎。
许是因为她回答时小小的结巴了一下,傅景骁眼眸中泛起狐疑,有些不相信地轻“嗯”了一声。
虞卿卿正要再解释,余光一瞥,冷不丁地瞧似是有一道人影正欲走过来。
不能被人瞧见他们三人在这!
她赶忙向那边走了两三步,待从那散尾葵后走出一鹅黄衣裙的姑娘时,立马佯装出眼前一亮兴奋的样子,拉过那姑娘的手笑道“你们是在玩投壶吗?我也想加入,找了你们好久呢。”
“好呀,快来!快来!”
那姑娘的注意力都被虞卿卿吸引过去了,并未注意到假山石旁的傅景骁与傅辞。虞卿卿松了口气,又返头朝傅景骁使了个眼色,想提醒他不必理会傅辞。
“那些姑娘里属她最为明艳动人。”看着虞卿卿离开的背影,傅辞忽而开口评价道。
傅景骁知道,傅辞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明明是夸奖的话,可从傅辞嘴里说出来,傅景骁却觉着没那么中听。
傅景骁将视线重新落到傅辞身上,傅辞亦在看着他。
上辈子的傅景骁与傅辞毫无交集,他不过藏于安王养在别院上不得台面的庶子。傅景骁连安王是什么时候将这样一个儿子接回长安的都不知道,除了一个名字对此人了解不深。
这辈子,若非因为虞卿卿的关系,再加上傅宸蹊跷的死因,傅景骁想他根本不会对傅辞稍有留意。
但是,傅景骁看得出来,傅辞并非像他的长相那般人畜无害天真无邪。方才,他分明是远远地瞧见了自己,才故意对虞卿卿说那番话的。
那话不是说给虞卿卿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要论挑拨离间,这小子甚至不如他那二哥。
傅景骁走近后,故意顺着虞卿卿的那问了句“才不是什么?”便是想看看傅辞接下来会怎么演。
“祁王殿下听得出那是谎话吧?”评价完,傅辞又问。
他指的是虞卿卿刚才那句看似敷衍的“没什么”。
见傅景骁沉眉不语,傅辞又道:“不过也是。这本是我与卿卿的私事,想来的确是不便与祁王殿下多说。”
虞卿卿在时,傅辞只叫她“姐姐”,等虞卿卿一走,他故意在傅景骁面前叫着卿卿,又说是私事,甫一听起来显得他和虞卿卿之间格外亲昵,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
“喔,是吗?”傅景骁嘴角划过一丝冷笑,他向前迈出一步,站在傅辞面前。
傅景骁的身材比傅辞要高大许多,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线紧紧,露出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傅辞从容不迫地抬眼直视着傅景骁,似乎是看到他一双眼眸中的怒火,这样的感觉让他很有成就感。
“殿下是在紧张吗?”傅辞的语调中带着几分得意。
紧张?他以为他是谁?
“呵。”面对傅辞这般挑衅,傅景骁不由轻笑出声。
他有必要紧张吗?
傅景骁是了解虞卿卿的,从前或许她还能把傅辞当友好的弟弟,可现在她瞧见了他腰间的荷包,想来已经在心里骂了他千百遍了吧。
他本就没有必要将傅辞放在眼里。
见傅景骁眸中那淡淡的怒火被不屑与嘲讽取代,傅辞先是一怔,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
傅辞最见不得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眼神仿佛又让他回到了被养在安王府别院的日子。
右手抚过系在腰间的荷包,傅辞敛了敛神色,正欲开口却被傅景骁截过话头。
“世子腰间这荷包着实看着有意思。”傅景骁故意提到那荷包。
傅辞心中一喜,面上依旧神色淡淡,不露痕迹地炫耀:“这是卿卿送的,自然与众不同。怎么,她没有送给殿下吗?”
他本以为听见这番话,傅景骁会再次升起怒火,却见傅景骁面不改色似是看戏般盯着他。
傅景骁越在乎,傅辞才会越得意。
可他偏偏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因为傅辞还不配让他紧张。
傅景骁看着傅辞腰间的荷包,再次笑出了声,笑傅辞自欺欺人。
那荷包的来历傅景骁是知道的。他问过羽儿了,虞卿卿原本准备赠予他的那个荷包,就是这样的配色。
谈不上愤怒,亦谈不上吃醋。
傅辞霸占着那荷包又如何,那里头一针一线没有半点对他的感情。就像他现在顶着安王世子的封号,可又有谁因为这封号看得起他了?
“世子,自欺欺人骗骗自己就够了。不管是这荷包,还是你世子的位置。”傅景骁嗓音冷冽,摁着傅辞的肩,在他耳边提醒。
说一完他便头也不会地走了,再没看傅辞一眼。
傅辞看得出傅景骁眼里写满了“你不配”三个字,他离开的背影似乎都是对他的不屑。
脸色顿时沉得发黑,他紧紧将荷包从腰间扯下,紧紧地攥在手中,抑制住想要将其撕碎的冲动。
凭什么!
明明是他先认识虞卿卿的……
另一边,为了掩饰虞卿卿不得不加入到投壶游戏中。
花园中的空地上放这好几尊双耳陶瓷壶,公子姑娘们手持箭羽,站在距离陶瓷壶一定距离外,努力将手中的箭羽投进壶口。
投壶最讲究稳和准,和射箭的技巧差不多。最开始的两次投歪了,而后虞卿卿找到了投掷的感觉,每支箭都能被她稳稳地投进壶口。
赢了几局后,姑娘便不然虞卿卿走了,说什么也要和她再比几局。虞卿卿没得办法,只好陪她们继续,而后几局故意投歪,一噘嘴一叉腰开始装耍赖。
虞卿卿:“哎呀,风太大了!”
一姑娘:“树叶都没动呢,哪来的风。”
虞卿卿:“哎呀,箭太轻了!”
另一姑娘:“刚才那局十支全中,不也是用的这箭?”
虞卿卿:“哎呀,那就是壶口太小了!总输没意思,不玩了,不玩了……”
众姑娘:“……”
怪完风又怪箭,最后开始怪起壶口来。虞卿卿总算是靠着游戏总输的借口离开了花园。
回到青槐院时,傅景骁已经在屋里等她了。
“回……”
不等傅景骁开口,虞卿卿便急吼吼地道:“王爷!夜翎借我用用!”
正和羽儿坐在屋顶上聊天的夜翎,听见屋里传来的对话不由地打了个喷嚏,他茫然地看向羽儿:“我觉着二姑娘说的这个‘用’字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羽儿摆摆手:“我家姑娘能有什么怀心思。”
虞卲昨日说,傅辞在御前曾掉落了一方手帕,那手帕上的刺绣像极了乔氏的刺绣手法。昨日虞卿卿还觉着定是哥哥杞人忧天看错了,可今日见傅辞捡了她的绣的荷包后据为己有,虞卿卿便又想到了虞卲提起的那条手帕。
虞卿卿的手帕都是母亲乔氏绣的,每条手帕背面的右下角都绣了个小小的“卿”字。那荷包可以拒不承认,可若是手帕被他人看见那就是真的百口莫辩了。
傅景骁听见虞卿卿让夜翎去偷傅辞的手帕时,稍有微愣,他没有多问只对夜翎道了声:“去做便是。”
天色渐渐按暗下,夜幕再次降临。一支支火把将山林映照得宛如白昼。
众人再聚猎台,摩拳擦掌蓄势勃发等待着即将开始的夜猎。
“姑娘,师兄让我拿给你的。”
羽儿偷偷将一条手帕塞入虞卿卿的手中,虞卿卿点头走至一无人处,借着火把的光芒将手帕在掌心摊开。
正如如虞卲所说,这手帕看似已经有些旧了,应当不是新绣的。而手帕上的竹林图案,的确像是出自母亲乔氏的手笔。
虞卿卿下意识地咬了咬唇,赶紧将帕子翻了个面,去看手帕的右下角。
竟然真的有个“卿”字!这竟然真的是自己的手帕。
虞卿卿有些懵了,傅辞为什么会有她的手帕?
第九十七章 夜猎
夜猎乃是每年秋猎最为隆重的项目之一, 夜间的山林静谧无声,充满这不可预知的危险,更考验人地骑射技艺和武功身手。所以, 在夜猎中夺得魁首之人,嘉贺帝都会对其重重加赏。
嘉贺帝刚刚病愈, 不便亲自入猎场, 他扫视了一眼台下, 朗声唤道:“晏儿!”
“儿臣在。”傅景晏上前。
一旁的侍捧来一柄龙身金弓,是嘉贺帝惯用的那一柄。嘉贺帝将金弓向傅景晏扔去,傅景晏稳稳的握住了弓臂。
“好!朕今日不便入猎场, 晏儿便替朕去大展身手吧!”
“儿臣领命!”傅景晏叩谢,随即转身,手持金弓高声发号施令,“众卿听令,入猎场!”
傅景晏话音一落,接连不断的隆隆马蹄声向山林深处滚滚而去。
虞卿卿本还在想手帕的事,马蹄声一响打断了她的思绪。羽儿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朝前方扬了扬下巴:“姑娘快看。”
朝羽儿示意的方向看去,傅景骁身着一袭墨色窄袖短打劲装, 身下策着黑鬃骏马,手握缰绳疾驰入了猎场。
火光映照他策马而去的背影, 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
虞卿卿眼底露出一层淡淡的笑意,心想傅景骁连背影都那么好看, 挺拔俊逸, 飒爽英姿。
“师兄说,在夜猎中最难捕获的便是野熊,我猜王爷定是奔着那野熊去的, 只要王爷能最先最快猎获野熊,那定是今晚夜猎中当之无愧的魁首。”
“王爷伤的是右手,策马握剑都不方便,去猎哪门子的野熊。肯定是像昨日那样,走个过场就回来,咱们去一旁等着。”
虞卿卿一边说着,一边向观猎席走去。她认定了傅景骁一会儿就会回,心里正盘算着待会怎么偷摸让傅景骁带她去一旁的林子里捉兔子。羽儿说捉兔子可好玩了,惹得虞卿卿也想试试。
只是,约莫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傅景骁回来。虞卿卿端起茶杯,又重重地放下紧张地问:“夜翎真说了他要去猎野熊?”
羽儿点了点头:“师兄是这么说的。”
“好端端的,去惹野熊干么!”虞卿卿一下子变了脸色,忍不住低呼出声。
熊可是食肉动物,受到危险时最易暴怒,那一爪子熊掌拍下来凶猛无比。傅景骁手上还伤着呢,干嘛非要争这个魁首去与野熊硬拼。
虞卿卿这边的声音,引起了皇后的注意,她看了过来见虞卿卿紧紧蹙着眉,问道:“怎么了?什么熊不熊的?”
敛了敛神色,虞卿卿起身走向皇后身边,低声回道:“回姑母,我只是听说这山里有野熊出没,有些惊讶罢了。”
皇后笑了笑:“是有熊的,本宫年轻哪会儿,还跟着皇上一起进过猎场看见过野熊呢。”
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芳婼搬来了一张小凳子,算是赐座。
“真的?”虞卿卿刚坐下,又忍不住站起身,向山林眺望了几眼,“我还从没见过熊呢。”
“等有人将熊猎回来,你自然就能见着了。”皇后笑着道。
“在说什么呢?”嘉贺帝忽而插话,问道。
皇后回道:“回陛下,卿卿正说她没见过熊呢。”
“嗯,一会儿便能见了。”嘉贺帝和皇后说了一样的话。
“陛下觉着今夜何人能夺魁呀?”皇后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转向嘉贺帝问道。
嘉贺帝抚了抚下巴上的胡子,摇了摇头:“这夜猎的精彩之处最是不可预知,朕也说不准啊。”
“也是。”皇后点了点头,许是白日里傅景骁去长寿院请了一次安,皇后忽而想起了他,又接着道,“臣妾还记得有一年夜猎,竟是老五最先猎了头熊回来,那年他才多大?还不到十七吧。”
“嗯,论武艺骑射,的确没人比得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