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老半天,她也没能想出一个适合的词语来。
说热情么,好像又不是。说殷勤么,又少了点那意思。
贺沉绛很自然的拧开药膏,“你如今是走丢多年、才归家的大小姐。刚回到家,对一切都不熟悉,她大抵是怕你不自在。到那边的榻上去。”
最后一句转折太快,颜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要帮自己上药。
颜茵连忙拒绝,“不用你,我自己来就成。”
贺沉绛似笑非笑,“这里的药只能算是一般般,刚涂上时会有刺痛感,以你这爱哭的娇气性子,肯定对自己下不了狠手,得磨蹭许久。”
怜香惜玉什么的,他才不会,所以让他来。
颜茵被他说得小脸蛋通红,又气又恼,“我才没那么娇气。”
贺沉绛不打算与她争论,“待会有个午宴,你得见见江家的其他人,没多余的时间给你磨蹭。”
话毕,男人率先转身,朝屋内的长榻走去。
颜茵一听说要见江家的其他人,顿时紧张了,不由从椅子上起身,慢吞吞的也跟着过去。
贺沉绛站床榻边,“裙子脱了。”
很平淡的四个字,却让颜茵红的眼眶。
她觉得这太羞耻了,哦,他要成为猪肉摊子上的肉,供人挑挑练练。
眼眶一红,女孩儿那张秾丽姝艳的面容魅气更盛,她仿佛成了从话本里走出的狐妖精怪,好去寻那负了她的书生哭诉。
贺沉绛一滞,声音不由放柔了些,“药都还没涂,你哭什么?”
“不要你涂......”小姑娘委委屈屈的说。
贺沉绛又好气又好笑,“那让你自己来磨蹭?”
颜茵抬起那含泪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我不磨蹭的。”
贺沉绛瞧那双狐狸眼随时都要掉金豆豆的架势,沉默了一瞬,“你自己来,我在旁边看着。”
这可比对方亲自上手好多了,于是颜茵想了想,觉得还可以接受。
上榻。
这张床榻应该不是闲置的,能看见床边的两侧有雕花铜钩,铜钩系着纱帘。
颜茵把两侧的纱帘都放下,这纱帘又不是黑布,哪里遮得严实。
上榻以后,颜茵转了过去,背对着贺沉绛,然后把薄被拉到腰后的位置垒起来。
贺沉绛眉心狂跳。
这是做什么?防贼么??
有些话已经到喉间了,但想起刚才女孩儿红了的眼眶,贺沉绛又将话给咽回去。
算了,由她去吧,莫要浪费时间了。
背对着贺沉绛,颜茵将裙带散开,幸好她今日穿的是马面裙,如今解起来倒是方便。
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得红彤彤的,颜茵拿了药,先用指尖沾了少许,然后小心翼翼地往上抹。
“嘶......”
颜茵抽了一口凉气。
这药确实一般般,最初抹上去时,本来火辣辣的痛处更难受,而待熬过几息后,痛意才消退。
颜茵以为自己将纱帘放下了,将薄被垒在腰后位置,又背对着贺沉绛,对方肯定瞧不见。
但她忽略了一件事,贺沉绛非常高。
身形高大的男人往榻边一杵,跟座山峰似的,加之那榻本就算不得高,且颜茵解裙带的时候,不经意挪动了些,成了她并不是正背着贺沉绛。
于是当下,贺沉绛的目光毫无压力的跃了过去。
那薄薄一层的纱帘,只让榻上的情景模糊了少许,那榻上的美景非但没有褪色,反而因这若有似无的朦胧下,变得愈发的香|艳。
玉腿肌理线条流畅,皮肉雪白,似贵夫人饮用的奶脂,也像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
贺沉绛眸光微暗。
忽而,他听见女孩儿微微抽了一口气,而随着那抽气声响,能听见那片雪白如同波涛般微微晃动,也似雨打枝头的白梨花瓣,漂亮又脆弱,端是迷人眼。
看不见榻上人的面容,但贺沉绛能想象得到,她大抵是一边哭一边在上药。
眼眶疼得红彤彤的,有泪水在里面打转,欲落不落。
喉结微动,贺沉绛沉声问,“哭了?”
“才没有。”那边立马回答,只是这声音比平时听着多了一分水意,愈发软糯了。
贺沉绛眸色幽深,目光一瞬不瞬,“你若自个下不去手,便让我来。”
颜茵嘟囔,“我也可以心狠手辣......”
贺沉绛听到了,而且还听得清清楚楚。
也?
心狠手辣?
她的意思是他心狠手辣?敢情这就是她对他的印象?
贺沉绛莫名不悦,“我哪里心狠手辣?”
这时,颜茵却将手里的药膏一放,开始系裙子,“我涂好啦!”
煎熬终于结束,颜茵甭提多开心了。
“我看看。”贺沉绛抬手将一面的纱帘掀起来。
颜茵惊呼一声,手上动作迅速加快,但一慌就容易出错,刚刚打好的绳结,不慎散开了,又得重新系。
“你出去!!”颜茵眼角余光瞥见衣袍一角,当下别提多着急了。
贺沉绛看她手忙脚乱,不由怀疑,“就你这毫无章法的,真能行?”
颜茵抿着唇不说话,继续系裙带,从侧边看去,贺沉绛能看见女孩儿浓长的眼睫,以及眼睫墨黑,上面挂着晶莹的泪。
贺沉绛不说话了。
顿了顿后,男人轻轻的将纱帘放下,然后不动声色的退后的两步。
等颜茵整理好裙子,转过身来见贺沉绛站在距离她一丈远的地方,疑惑蹙眉。
方才她明明瞧见了衣角了,难道是她看错了?
又见男人脸上如常,全然没有心虚,颜茵心里的疑惑更深。
“大小姐,大姑爷,准备开宴了。”外面传来了赵嬷嬷的声音。
听到这,颜茵将方才的疑惑抛到脑后,连忙从榻上下来。
第27章 第27根铁柱 重生的人
江府今日寻回了十五年前走丢的大小姐, 当真是大喜事一件。
如此大喜事,本应该大办的,但听闻大小姐是个朴素的性子, 不喜铺张浪费。
遂江府实际掌家人、亦是江岁岁的大伯江和畅,决定一大家子一同吃个午膳。
和和气气的, 开开心心的就好,至于宴请四方的盛大宴席,那就不办了。
颜茵与贺沉绛结伴来到大厅堂。
大厅堂里的人不多,哪怕加上颜茵与贺沉绛, 主子数量也不超过十个。
江老夫人前些年患了怪疾, 认不得人了,平日起居都在自己院中由丫鬟婆子服侍着, 此次没来。
为首的,是早晨时颜茵见过的中年男人, 也就是如今她名义上的大伯,江和畅。
江和畅旁边坐着他的妻室, 罗氏。罗氏今日的装扮很素雅, 她面带笑容,看着像是好相处的。
罗氏育有二子, 只不过这两位长房少爷都求学去了, 如今没在府中。
罗氏衣着浅淡, 但大厅堂里有一人与她截然相反,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的女人, 鹅蛋脸,眉眼细长,眼角微挑,有几分高傲的味道。
颜茵看看她, 想明白了。
这位大概就是赵嬷嬷口中,那位从侧室升上来的续弦张氏。
原配夫人与续弦原本就不对付,也难怪对方这幅表情。
张氏育有两子一女,其中长子去了求学还未归,站在她身侧的是次子江鸿鹄。
江鸿鹄这个名字可知父母对他的期盼,定是想他成为有作为的人。
然而实际却相反,江鸿鹄无论是文章诗画,亦或武术刀艺都天赋奇差,倒是把吃喝嫖赌玩得那是一个精通。
颜茵见过贺沉绛穿紫袍,但也是如今她才发觉,有的人穿紫袍会显得风流贵气,而有的人只会沉闷与猥琐。
颜茵不喜欢这个年轻男人看自己的目光,粘稠湿漉滑的,像藏着蛇的山洞。
江和畅见两人来了,扭头对张氏说:“前些天听雪那丫头不慎落了水,还起了高热,倘若她身子不便,改日让她再见岁岁也无妨。”
而后便是贺沉绛这方的介绍,他化名季子安,河东人士,官僚世家。
张氏从震惊中回神。
她没想到儿时那只露少许姝色的丫头,女大十八变,长大后居然生得这般的美丽,说是仙人之姿也不为过。
而且她旁边的夫婿也相貌堂堂,气质也好,一看就是人中龙凤。
张氏见状,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跟元氏斗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江岁岁走丢了,元氏病逝,她才上了正室的位置。
本以为熬出头了,这辈子舒坦了,结果没几年二爷却去了,而现在走丢的江岁岁还带着夫君回来。
从两人的衣着与仪态,这些年过得绝不会差。
张氏心口梗了一股郁气。如今听江和畅说不用听雪丫头来,觉得也挺好的,女儿大病初愈,省得刺激她。
就当张氏要点头时,人口却传来一阵略为仓促的脚步声。
“抱歉,我来迟了,今日姐姐回归的大喜日子,听雪绝不能缺席。大伯,能加我一个位置不?”江听雪迈着小碎花步,快步而来。
少女的声音欢快,在江和畅听来,可比往日活泼太多了。
明明在他的印象里,他这个小侄女是个挺腼腆的性子。
江和畅眼里划过些许诧异。
颜茵与贺沉绛刚进来,此时两人还背对着门口,看不见江听雪。
江和畅露出笑容,“听雪丫头,这是你姐姐岁岁以及姐夫,他们会在家里住一段时间,然后再回河东。”
“江岁岁”已出嫁,且夫妻恩爱,没有理由常住在江府。
颜茵转过头去。
“岁岁姐......是你??”江听雪满目错愕。
贺沉绛闻声也转身。
而瞧见贺沉绛时,江听雪瞳仁收紧后又微微放大,震惊极了。
贺沉绛没有错过她的神情,当下眸光一凝。
江和畅与他说,整个江府的人除了他以外,并没有离开过以松山县为圆心的百里。
哪怕家中男丁去求学,去的也仅仅是附近的徐州。
但如今很明显,他这一位小侄女江听雪展露的神情有异。
莫不成江和畅......
贺沉绛隐晦的目光扫过江和畅,后者脊梁微弯,连忙开口说:“听雪丫头,怎瞧你这副模样,你是以前见过你岁岁姐姐?”
江听雪太震惊了。
她万万没想到,今日在家中居然能碰见她前世见过的两位贵人。
是的,前世。
她前世被那油嘴滑舌的书生蛊惑,怕极了他高中后被人榜下捉婿,遂抛下家人,又带了大量钱财,随他一同去京城,平日以他夫人自居。
没有三书六聘,没有长轿接婚,什么也没有。
后来那书生别说高中拿下状元,连个名次也没有。落榜让他的脾气变得十分暴戾,抢了她的金银不说,平日里还对她非打即骂。
她浑浑噩噩的在胡同巷里过着日子,某日终于决定离开那里。而离开京城并非易事,为此她提前做了不少准备,比如说考察地形。
先离开平日生活的胡同巷子,也就是在这时候,她在繁华的街道上遇见了一辆华丽的马车。
她永远也不能忘记,车帘忽然被一只素白如玉雕的小手掀开。
一位穿着华丽,姿容极为出众的女子竟从车上径直跳下。
她太美丽了,矜贵又娇气,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很多人都愣愣的瞧着她,包括江听雪自己。
美丽女子跳了车,所幸马车的前行速度并不快,毕竟那是闹市。
跳车的美丽女子摔了一下,但看模样也无大事。
下一瞬,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迅速从马车里出来。
紫金冠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光芒,衬得那张英俊面孔宛若天神临世,她以为书生已经够好看了,但在这个男人面前却被比成了地上的烂泥。
男人不仅英俊,还相当温柔,他怜惜地将地上的美丽女子拉起来。但江听雪看见女子甩开了他的手,红着眼睛扭开头,不想看他一眼。
那一刻,江听雪很清晰的感觉到,她生出了一股难以忽视的妒忌。
书生对她差极了,把她打一顿是常有的事。而不远处的男人龙姿凤章,处事还温柔,她居然看不上。
倘若能把两个男人换一换,那该多好......
那时候的江听雪就是这般想的,当然,她也只能想一想,因为高大男人抱着美丽女子上马车后,马车继续前行,他们离开了。
而此后,江听雪再也没有见过两人。
前些天高热醒来后,江听雪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随书生去京城前。
这一辈子,她绝不会再受书生蛊惑!
不过走丢了的江岁岁竟然回来了,这让江听雪意外,上一辈好像没发生过这件事吧。
但这种疑惑,在看见江岁岁时全然被她抛到脑后。
她居然是江岁岁!!
而且大伯说,他是江岁岁的夫君,他们......这般早就成婚了啊。
听见大伯江和畅问她是否以前见过江岁岁,江听雪顿了顿,连忙摇头,“没有见过,只是我前些天看了一本仕女图,瞧见那上面有位女子与岁岁姐姐生得像,以为面前人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呢。”
这番说词有人是信的,比如江鸿鹄,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扇子,在如今这已经逐渐变凉的初秋,扇子摇啊摇,“岁岁妹妹确实漂亮极了,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以后妹妹有什么事用得着你鸿鹄哥哥,尽管开口,鸿鹄哥哥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定给你办成了!”
张氏面容僵了一下,神色愈发不好看。
湿黏如与蛇的目光在身上扫过,颜茵浑身不自在。
贺沉绛状似不经意间的侧身一步,挡住了江鸿鹄的目光,“人都到齐,开宴吧。”
江和畅连忙附和,“对,该开宴了!”
江家如今在府内的主子,加上最后来的江听雪,满打满算也就七人,故而没有分桌。
挨个入座。
这座位也是有讲究的,虽说用的是大圆桌,但也有主位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