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茵距离他近,将这细微动作尽数收入眼中,当下更恼,当即把自己缩成一团,恨不得缩进车厢的木板中,好与对方拉开距离。
贺沉绛眼中的暗色浮沉,如同月夜下潮波涌动的黑海。
如今回过神来,他只觉得不可思议。刚才他分明只想逗她一下,怎么就......
贺沉绛沉默了。
舌尖上的伤口一抽一抽的痛,这点小伤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却以一种难以忽略的方式,提示着方才发生过的一切。
他竟然被美色所惑,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竟还觉得方才的感觉不错。
这个认知令贺沉绛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只觉刚才有一瞬间他是在刀尖上舔蜜,疯狂的、偏执的,仿佛要沉沦在那让人窒息又迷醉的刺激感中。
糅合在一起的复杂情绪,使得贺沉绛眉心狂跳。
不妙啊,他似乎过界了,以后绝不能再这般......
遂,贺沉绛一言不发的起身,坐在对方的软椅上。
马车内有两张长椅,一张朝正,另一张与正位的相对。
坐在正向的长椅上,无论是视觉、亦或者舒适度都是最佳的。
如今贺沉绛放弃了正向的长椅,坐到对面去,主动与颜茵相隔一张小茶台。
阖眼,闭目养神。
贺沉绛的这个举动,无疑让颜茵松了一口气,有种如获新生的逃脱感。
目光飘到对面男人身上,颜茵小心翼翼的打量,原本换位后便阖眼养神的男人猛地睁开眼,一双古井似的眼眸里,多了几缕不易察觉的红丝。
颜茵被他惊到,连忙移开眼。
贺沉绛恶狼似的盯了颜茵片刻,漆黑的眼瞳像是化作了两湾森森的黑潭,竟有几分凶神恶煞的贪婪。
片刻后,男人颈脖侧的青筋跳动两下,似乎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挪开眼。
车帘子垂下,隔绝了车窗外逐渐苏醒的喧闹。
马儿一跑就是一个上午加下午,待夜色降临,贺沉绛这一队人恰好行到了一驿站处。
为了赶时间,他们走的并非官道,中途难免颠簸多了些,等终于抵达驿站,颜茵感觉人都快散了。
蔫哒哒,面如菜色。
珍珠从小干活,身体素质较好些,倒还好,只不过与刚出发时不能比。
反观贺沉绛一行,每一个都面色如常,气息均匀得很。若是不明所以的,还以为他们只在马车上待了一刻钟不到。
这驿站的房间只有天号与人号两种。
天号房价格昂贵些,除去桌椅等设施较为奢华以外,房中还配备免费的茶水与热水服务,屋内窗台视野也更开阔。
人号房价格亲民,这条件当然没那么好了。
今儿不巧,人号房已满。
贺沉绛不差那么点钱,财大气粗的将全部人都安排在天号间。
珍珠的房间挨着颜茵,而颜茵的另一侧则是贺沉绛的屋。
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天,颜茵进房就坐在美人靠上,跟要化在上头似的,她动也不想动了。
珍珠下楼去了,让楼下的伙计给颜茵抬一桶热水上来。
*
旁边的天号间内。
岳山比弟弟稳重,方才特地去厨房绕了一圈,“爷,这个驿站不太寻常。”
本只是例行查看,却没想到还真让他发现了蹊跷。
厨房角落有个研磨台,研磨台里空空如也,他沾了点研磨台壁上的粉末,认出是迷药一类。
除了研磨台之外,他还在厨房里发现了暗室。不过不清楚暗室里的情况,岳山并没有贸然进入。
他将自己发现的一切事无巨细的说出来。
贺沉绛面无表情,并不惊讶,“确实不寻常,掌柜的手有厚茧。”
倘若只有这一样,倒不能定论什么,但这掌柜的腰间似乎别了刀。
之所以说是“似乎”,是因为有衣裳的遮挡,贺沉绛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轮廓。
结合以上种种,他们多半是住了黑店。
贺沉绛:“安排人今晚守夜。”
岳山应声。
虽说这驿站有点问题,但两人都不大担心。
除了珍珠与颜茵两个女子,他们这一行算上暗处的足有三十多人,且每一个都是武艺高强,没什么好担忧的。
驿站有问题,这消息很快传了下去。
介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思,哪怕与颜茵仅相隔一墙,贺沉绛也没有过去一趟。
负责传话的是柴阳,他来敲门时被里面的珍珠告知颜茵正在沐浴,不方便开门。
柴阳本就不会进屋,他只想引起屋内人的注意,如今见珍珠来,便在门口处三言两语的将消息递了过去,又交代不可用驿站提供的食物与水。
珍珠大惊。
不过转而又听柴阳声音平稳,不见半点慌张,显然已有对策。
珍珠稍定。
等颜茵沐浴完,珍珠连忙将情况告知。
颜茵脸色都白了,“黑店呀......”
她上次住了黑驿站,一觉醒来被人掳到马车上,后来便到了飞燕楼。
珍珠安慰,“夫人不必忧心,主子爷既然知晓这里有问题,肯定不会让对方得逞的。”
颜茵沉思片刻,最后抓住珍珠的手,“你今晚在这里睡好不好?”
小姑娘的声音软乎乎的,像最甜糯的软糕,听得人心都快化了。
珍珠被哄得点头。
颜茵眉开眼笑。
晚间小二送来膳食,但两人都没有用,而是吃了柴阳送过来的干粮。
干粮当然没有热汤热饭来的好,但如今也没得挑了。
想到今夜可能会发生变故,颜茵尽量多吃些,把小肚子塞得满满的。
这一夜到底是没能平静的过去,在寅时刚开始时,变故到底是发生了。
第25章 第25根铁柱 她是他的难以割舍
变故在半夜时发生,在天幕上弥漫着化不开的墨色时,颜茵被一阵急剧的敲门声吵醒。
预感今夜会出现特殊情况,无论是颜茵亦或者珍珠都没有睡熟,故而敲门声一起,两人便醒了。
敲门声接连响了三声以后,声音骤止。
珍珠立马爬起来,“夫人,夫人!快醒醒。”
房内的主仆两人今夜是和衣而睡的,如今醒来不必花多余的功夫去更衣。
颜茵也醒了,她自小耳力过人,在敲门声停歇后,听见了刀剑碰撞的声音。
颜茵呼吸一紧,“外面有人在打架......”
“啪哒。”
房门处传来一声清响,栓门的木条直接被从外面伸进来的短刀砍断。
下个瞬息,屋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对方破门而入,这可把颜茵与珍珠吓了一大跳。
房中点着不甚明亮的两盏小灯,透过窗前的罗帐纱,颜茵能看见有诡谲的暗影从远及近的来。
“夫人。”是柴阳的声音。
这个认知让颜茵心头一松,连忙下榻去穿鞋。
这时柴阳已走到屏风前,“夫人,我们遇到了点麻烦,得立刻转移。”
颜茵拉着珍珠的手急忙往外走,“那就赶......”
后面的话在瞧见对方手中染血的短刀时戛然而止。
柴阳绝不可能去宰家禽,所以那刀上的血只可能是......
珍珠看到那刀上的血,也几乎是惊得魂都几乎飞了。
柴阳察觉到两人脸色苍白,很快明白过来,他随意在桌上拿了条抹布,就跟擦灰尘似的,神色不变的将刀上的血擦干净。
“夫人,请跟我来。”黑脸家丁沉声说。
颜茵握紧了珍珠的手,想要从中汲取一些力量,“你、你带路吧。”
柴阳领着两人出去。
他们住的是三楼,三楼建成环状,想要下楼去有两条楼梯可走。
柴阳似乎早有决断,领着两人出门就往左走。
行到在楼梯口时,颜茵看见了贺沉绛。
他褪下象牙白袍,已换上了一身黑色玄衣,身形伟岸的男人站在灯火明灭的交界处,长袍森然,气场锐利,如同一把出鞘的绝世兵刃。
听见声音,贺沉绛转头过来。
微光落在他俊美的五官上,狭长的眼眸擒着暗芒与厉色,只稍一眼就将颜茵钉在原地。
“柴阳,先将她们带......”
这话音未落,破空之声响起。
贺沉绛眉眼一凛,长袖甩起,一抹寒光被挡下,噌的一声没入楼梯的木质扶手中。
也是这时,颜茵才瞧见贺沉绛手中拿着一把长剑,而方才他挡下的是一支从暗处射来的短镖。
那支短镖有小半个手掌长,菱锥形设计,不知晓是否错觉,颜茵竟看见短镖未没入扶手的部分,闪烁出一抹别有深意的幽蓝。
“哗啦啦——”
有数道鬼魅般的身影破顶而入,对方皆是一袭黑衣,且以黑布蒙面,手中或拿着长刀,亦或是小型的弓'弩。
这一批黑衣人来了后,解决完二楼楼梯口黑衣人的岳氏兄弟连忙赶来。
贺沉绛沉声说:“带她们先退回房中。”
柴阳不敢耽搁,迅速带着颜茵与珍珠退回到屋内。
眼角余光瞥见屋门关上后,贺沉绛才将全部精力放在面前这批黑衣人身上。
驿站有问题,这是入住不久后便知道的,他也存了应对之策。
然而他却算漏了一件事,今夜行动的,除了驿站里那些心怀不轨的商家,竟还有自京城来的人。
除去已夭折的皇子皇女们,明面上,今上还有三女二子。
大公主与二公主已出嫁,九公主不过髫年,尚养在母妃膝下。
三皇子谢高阳虽不是嫡子,但却是圣宇帝的第一个儿子,占了长子的位置,亦是最有权势的皇子。
六皇子谢安康身体羸弱,自小药汤不离身,他博古通今,但介于身体不硬朗,比起朝政之事,反而对山水字画更有兴趣。
先前贺沉绛便收到三皇子察觉到他皇子身份的消息,但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摸到扬州来了。
太快了,就好像......有人给谢高阳通风报信一般。
但此次他下扬州实属绝密,鲜少人知晓。退一步来说,就算谢高阳知晓他离了京,也不应该知道他身在扬州才是。
莫不是,他这边出了叛徒?
还是说,是李福寿与钱有财那群商贾知晓自己算计了他们,也知道守备军是他调去抓人的,所以才买凶想要除他而后快?
一个个猜测在脑中掠过,只一个瞬间,贺沉绛心里思绪万千。
岳氏兄弟与一众暗卫奋力抗战,费了好一番功夫,砍杀了五十多名黑衣人,有几人趁着夜色从窗外逃走。
岳山手中刀一甩,将刀上的血甩到地板上,“爷,此处不能再待了,难保他们还有后手,我们得赶紧离开!”
刚才有几人趁不注意溜走了,虽说已有人去拦截,但能不能追上,这还是未知之数。
贺沉绛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当下点头同意,同时吩咐几人去处理这驿站的掌柜。
既然做的是黑生意,那干脆顺带收拾了。
颜茵听见房外打斗声持续了约莫一刻钟,一刻钟后,房门打开。
一袭黑袍的贺沉绛出现在眼前,男人的衣服是黑的,看不出端倪,但颜茵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颜茵目光一缩。
贺沉绛看着她,“下楼去,我们得离开这里。”
一行人匆忙下楼。
马匹被安置在驿站的马厩里,车厢则统一放在另一处。
黑衣人目标明确,并没有屠杀马匹又或者毁坏车厢,而想着劫财的驿站就更不会了。
马厩里还有其他的马,岳河毫不犹豫的将之牵出来,在他欲要翻身上马时,动作微不可见的一僵。
此时岳河顾不得上马了,连忙撕开自己左手的袖子,只见他的左臂上有一道三寸长的血痕。
岳河惊疑不定,“爷,他们的短镖上应该涂了药,我感觉我在脱力......”
但很奇怪,伤口周边的皮肤正常,流出的血也无异。
唯一的解释大概是这药只会让人脱力一段时间,而不具有毒性。若是毒说不准还好些,直接将毒血逼出来,再服用解毒丸便完事。
岳河飞快回忆,据他所知,突厥那边好似生有一种特殊且稀少植物,确实能麻痹人的肢体一段时间。
贺沉绛眸光快速一扫,“方才还有谁见了血的,哪怕是少许也算!”
陆续有人迅速出列。
这数量居然占了他们这一行的三分二。即是说,他们这一行的战斗力将大幅度往下滑。
事到如今,贺沉绛哪里还猜不到不久后会有第二波追杀。
对方既然能知晓他在扬州,说不准也清楚他要去横县。
贺沉绛当机立断,“我们分开走!”
那些逐渐脱力的暗卫已无力本职工作,非但如此,反而会因为人多而暴露行踪,那倒不如分开走。
岳氏兄弟一惊,但仔细想想,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随即贺沉绛迅速点了几个人的名字,“点到名字的跟着我,其他人绕路去松山县。”
“是!”
“是!”
当被栓着细腰、抱上高头大马时,颜茵是懵的,长袍猎猎作响的声音拂过,下一刻,她的后背贴上一具结实的胸膛。
不仅颜茵,其他人也相当震惊。
爷这是要带着她?
可如今是赶路啊,且身边暗卫少了如此多,怎好再带个女人。
不仅暗卫们这般想,颜茵自己也觉得她不应该跟着贺沉绛。
贺沉绛却二话不说,直接执起马鞭一挥。
男人眸光沉沉。
明知道她是累赘,会拖慢他的速度,却依旧......难以割舍。
第26章 第26根铁柱 颜茵的身份(红包雨)……
有微风拂来, 天上的乌云转移,盖住了那轮弯月,荒野之下的光芒再暗一个度。
打了马蹄铁的马儿踏过小乡道, 带起尘土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