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雍皮笑肉不笑,“你也就这点优势罢了。”
曾经狄雍妒忌得险些发疯,恨对方与颜茵有同一个故乡。
这是一道天堑,他永远不可能跨过的巨大鸿沟。
谢沉绛觉得对方这话说的奇怪,却也不否认,“官府的兵马很快就到,识相的话你赶紧滚!”
为首的两人暂时停下了搏斗,双方逐渐呈成对峙之态。
谢沉绛目光一掠,飞快扫过对方的人,发现这数量与自己带来的人竟不相上下。
狄雍显然也发现这点了。
再打下去估计难以分出胜负,但从长远来看,对谢沉绛还是有利的。
因为这里是大宁。
谢沉绛目光阴鸷,“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滚,我可以不杀你!”
狄雍站着不动,理智告诉他确实应该先行撤退,但情感上他的双脚如同在地上扎了根般,压根迈不出腿。
此次一别,如若再想见到娇娇,想是也难了。
谢沉绛眼中渗出一缕狠意,“不走?那就将命留下!”
方才停歇的打斗声再次响起,长廊上的横木扶手被踢断,旁边厢房门的纱纸被锋利的刀剑划穿,地上更是血迹斑斑。
楼梯口的小二看得心惊胆颤,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下楼去。
报官!
他要赶紧报官!!
远处有马蹄声来,来的正是之前被派去查看木具店的岳河。
本来他只是骑着马、带着人从街上过,经过客栈门口时却隐约听见了刀剑碰撞的声音。
那声音很是尖锐,在这不算喧闹的夜里传出老远。
恰时又瞧见几个匆忙的店小二从客栈里慌张出来。
其中一个面向他这边,嘴上嚷嚷着官爷二字,还说里头有人打起来了。
岳河一听,猜出了个大概,立刻让身后的一人去官衙一遭,然后命另一人随他一同上去支援。
二号上房内。
颜茵坐在房中的椅上不敢出去,也不敢再吱声了。
外面的打斗声从高昂到低落,最后声音逐渐远去,似乎有一行人且战且退的离开。
又是好半晌过去,房门猛地被推开,推门的人力道过大,把门撞到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好大的声响。
颜茵吓得跟着抖了一下,然后便瞧见大步走进来的谢沉绛。
看到他的第一眼,颜茵愣住了。
倒不是没认出人,而是眼前的男人与她记忆里的相去甚远。
他头戴紫金冠,原先长发束得整整齐齐,如今额前有碎发搭在眉骨上,让他看起来桀骜非常。
喘着粗气的男人一双眼充满了红血丝,额上还能看出青筋绷起的脉络。
他手持短刀,铮亮的刀面上有血迹,蜿蜒而下的血迹像极了罪恶的长蛇。
这样的谢沉绛跟颜茵印象里的全然不同,过往那人虽有些恶劣,但也算得上是一个清贵公子,而面前的男人却给她一种野兽般的癫狂感。
尤其是那双眼,暗沉的疯狂的,又有种说不出的偏执,实让人心悸心慌。
颜茵看着他一步步走来,下意识就想往后退,与对方拉开距离,但如今她坐在椅子上想要退,那得先站起身。
颜茵从坐上站起身。
然而她这一举动,似乎拨动了男人脑子里那根已经绷紧得几乎断裂的神经。
她一动,此时距离他不远的男人如同饿狼扑羊似的扑过来。
软椅并不宽,谢沉绛扑过来后,直接把颜茵压得只能靠在背后的椅背上。
男人结实的手臂撑在椅子的扶手上,他把人摁紧,再圈住,颜茵瞬间动弹不得。
她被谢沉绛这一系列动作吓懵了。而她一抬眼,就直直地撞入那双瞳仁收紧的眼中。
那双眼里暗沉一片,但又好似了亮得吓人。
颜茵脑子里划过一个念头。
这人疯了......
谢沉绛把少女的细腰牢牢地箍在掌心里,“不许跟他走!”
颜茵吓得眼角薄红,只睁着一双大眼睛不说话。
脑中那些混乱的画面好似又出现了,炸得谢沉绛仿佛有针扎一般的刺痛,“说、话!告诉我你不会跟他走。”
“......不、不走。”颜茵哪里见过这样的谢沉绛,当即眼睛都潮了。
腰肢被他的手掌箍得难受,颜茵伸手想要将对方的手掰开,然而根本掰不动。
这火上浇油的举动刺激了她身上的男人,谢沉绛的目光骤地聚集在颜茵的唇上。
那里红红的,不知是否错觉,谢沉绛觉得还有些肿。
想起方才那个年轻的胡人从房间里出来,谢沉绛脑子里的那根弦呯的一下断了。
在女孩儿的惊呼声中,男人猛地低下头去。
不是简单的触碰,而是那种勾着、吸着,仿佛要连皮带肉把她整个嚼碎吞进肚子里。
颜茵惊呼着想伸腿去蹬他,但双脚又被对方两条结实的大腿摁着。
空气逐渐稀薄,呼吸不过来,又慌又急的颜茵干脆用力一咬。
谢沉绛闷哼一声。
颜茵尝到了血的味道,丝丝缕缕在她口腔里浸透,那种扑面而来的危险感更是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被咬了一口的男人并不退开,他撑在身侧椅子扶手上的大掌收回,精准的扣住女孩儿的下颚。
岳河确认那些胡人彻底离开客栈后,这才折返回去。
待他上到四楼,却发现这一层安静的不像话。
跟随着谢沉绛而来的侍卫,一个个像木头一样站在走廊上,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在用眼神交流着什么。
场面安静得古怪,处处透着诡异。
岳河觉得莫名其妙,于是开口问,“爷呢?”
有人指了指包厢门敞开的厢房,岳河大步走过去,正要开口向谢沉绛汇报情况。
结果嘴巴张开,一口气还没上来呢,就透过敞开的厢房门看见里面的一幕。
岳河瞬间被哽住,哽得一张国字脸都红了。
房中面向门口的方向,能看见男人弯着的宽厚的背,他的身子几乎整个压在椅子上,从椅子的边角处能看见少女明艳的衣裳。
偶尔衣裳边角抽动几下,像池塘里一条被困在水草团中的小锦鲤。
习武之人耳力过人,岳河能听见男人的喘气声,还有细微的哼哼。
岳河是去过花楼找过姑娘的,一听就知道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当下他连忙收回那只即将落下的脚,想悄无声息的出去,当自己没来过。
然而这时椅子前的男人直起腰,两三下便将自己的外袍脱掉,拿着那件玄色的外袍把面前人牢牢裹住,然后将之抱起转身。
等谢沉绛转过来,岳河惊住了。
不远处的男人嘴角异常殷红,像极了血的痕迹。
岳河正想定睛看,但这时谢沉绛已经像风一样从他旁边走过,他怀里的少女则被他用衣袍裹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一只沾潮红的小耳朵。
仔细那红彤彤的小耳垂上还有一个不明显的牙印。
岳河下意识跟上去。
一行人匆匆下楼,掌柜其实早就到了,但不敢吱声。
开玩笑,地上的血迹你以为是假的么?
这些人是真的会杀人的!
但再害怕,掌柜还是得上去,因为他并不是这里的东家,这损坏的物件要是不索赔,他到哪里去找银子填了这个坑。
“大人,您......”这话还未说完,那抱着人的高大男人直接从他身旁越过,连眼风也没给他一个。
侧脸冷硬如刀,背影不尽人情,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掌柜缩了缩脖子,跑去找岳河。
岳河扔出两颗金裸子,掌柜立刻眉开眼笑,千恩万谢地接过。
两颗金裸子,修复包厢跟长廊绰绰有余,剩余的他还可以放进自己兜里。
颜茵被男士外袍蒙住了大半个脑袋,等她好不容易用手把蒙着她的衣裳弄开了些,发现自己已经被抱到了客栈的后院。
数匹大黑马被拴在后院的木桩上,其中有一匹四蹄踏雪,格外的神气。它看见谢沉绛来,还高兴的打了个响鼻。
谢沉绛把拴马的绳子解开,利落抱着人上了马。
这匹大黑马比当初颜茵在逃离扬州时骑的那一匹还要高大,坐上去时颜茵惊得立马抓紧了马鞍,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有马车。
那马车正是她来时坐的那一辆。
“谢不归,我不想骑马,我......我想坐马车。”颜茵小声说。
她的嘴唇肿了,红艳艳的,漂亮的唇珠被咬得有些破皮,既可怜又有几分莫名的欲。
男人却置若罔闻,翻身上马,精壮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
第61章 第61根铁柱 并非后继无人
颜茵说她想坐马车, 谢沉绛听见了。但他半点没有理会的意思,把人抱上马后,马鞭一挥, 骑着大黑马奔出客栈。
颜茵嘴巴疼,舌头疼, 耳朵也疼,委屈得眼睛里都浮现起一层水光。
大黑马奔跑速度极快,想来是千金难求的宝马,晚间的风迎面刮来, 颜茵被风吹的脸颊生疼。
这下好了, 她是到处都不舒服。
本来今天只想着去黄道观里为父亲求一道平安符,谁知道中间出了这么多的岔子, 又是林寇,又是死人的, 后来又被一个神神秘秘的登徒浪子带走,现在谢不归这人忽然犯起了疯病......
越想越委屈, 颜茵被委屈哭了。
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有的泪珠落在了谢沉绛的外袍上,有的沿着脸颊滑下, 然后被风刮到男人的中衣上。
颜茵最开始还努力忍着不哭出声音, 但后面真的忍不住了。
低低的呜咽抽泣声, 可怜兮兮的, 像是一只被扯着耳朵的小兔子。
谢沉绛下意识勒紧缰绳, 放慢了大黑马的速度,他眼里的疯狂在听见颜茵的哭声时收敛了许多,像是退潮后才出来的礁石。
男人握着缰绳的那只手往回收,抵在颜茵的腰上, 确定人固定住了后,这才松开紧紧箍在她腰肢上的另一只手。
腾出手给颜茵理了理衣服,让自己那件外袍尽可能把对方遮住,好让这夜晚里凛冽的风吹不到她脸上。
“莫哭了......”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夜风还在呼啦啦的刮,声音传入颜茵耳中有几分不真切的失真感。
她闻到了沉香的味道,浅淡的,怪异的。而其中怪异在于似乎混杂了几缕血腥味,混得气味很奇怪。
不过哭了个开头,颜茵顾不上多想,更不会听他说,当下埋在外袍里抽泣。
哭着哭着,累了,也困了,颜茵靠着背后结实火热的人肉垫子,在大腿两侧的疼痛与疲惫的交织中,不知不觉合上了眼。
她睡着了。
谢沉绛是披星戴月的回京城的,回来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人困狗倦。
守城的士兵有些都在打盹儿,谢沉绛手中有令牌,可开城门。
城门一开,谢沉绛带着人长驱直入。
回北街蓉苑。
蓉苑灯火通明,颜茵被从大黑马上抱下来的时候,眉心动了动,挂着泪珠的眼睫颤动了两下,到底没睁开眼,继续睡。
昨夜睡得不踏实,加上入睡时间比平日晚,所以这一觉颜茵睡到巳时。
她醒来时周围静悄悄的,一开始她还以为周边无人,直到房里忽然响起一声低沉的男音。
“醒了?”
这道男音很是沙哑,像是两张耗损已久的砂纸相互摩擦。
颜茵吓了一跳,连忙从榻上坐起身,撑着身子起来时嘶抽了一口气。
哪怕不看,颜茵也知道她大腿两内侧定是通红一片,说不准还破皮了。
但被疼痛吸引的注意力很快移开,原因无他,任正常人发现一觉醒来,不远处有个似乎彻夜未眠的人在一瞬不瞬的盯着你看,大概都难以不关注他。
现在的谢沉绛于颜茵,就是这样的存在。
早晨的阳光从窗台溜入,有小片斑驳落到男人的衣袖身上,将上面的云纹映得如同霞光般的明亮。
他换了身衣服,显然是沐浴过,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却没有任何休息过的舒缓与放松。
颜茵在他眼里看到了红血丝,也看到了他下巴处新冒出来的胡茬。
本以为一夜过后,昨夜发疯的谢沉绛会恢复正常,但对上那双深沉的、其内有偏执的暗流在涌动的眼,颜茵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人是在她榻边坐了一宿?
看见颜茵醒了,谢沉绛从椅子上起身,椅子正对着床榻,是被他特地拉过来的,就放在榻边不远处。
男人身量高,腿也长,两条结实的长腿跨步了两下,很快就来到了床边。
谢沉绛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的少女,眼里依旧是那种渗人的暗沉。
他昨夜确实一宿未眠,想了一夜,想自己与颜茵,也尽可能通过脑子里那堆乱七八糟的画面推测可能存在于江听雪口中的“前世”。
不知不觉东方既白,天亮了。
这一夜在谢沉绛眼里是短暂的,短暂到还未等他理清楚思绪,她便醒了。
而在看到颜茵睁眼的那一刻,谢沉绛又觉得——
没有结论,也不需要纠结。
他想要这个人,想把对方牢牢的圈在他的怀里,很简单,仅此而已。
谢沉绛语气平缓,不似他眼里情绪那般吓人,“我可以把颜修德从大理寺里弄出来,甚至恢复他的官职。”
颜茵精神一震,“真的?”
只有洗刷父亲的冤屈,才有后面的恢复官职一说。
谢沉绛:“自然。”
颜茵还在等他的后续,结果等了好半晌都没等到,对方只是用一双过分灼热的眼看着她。
他在等她主动。
颜茵眼睫颤了颤,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想拉对方的衣袖,但还没碰到那绣着云纹的袖子,便被一只厚实的手掌紧紧握住。
对方手中有一层厚茧,他身上火力旺,手心似乎融了岩火一般滚烫,颜茵猝不及防被握住,烫得下意识想收回手。
如同是咬住猎物的狼,宽厚的大掌收紧,把掌中那只小手拽得稳稳的。
颜茵缓过第一反应后,不动了,任他握住手,“谢不归,你要怎么样才肯帮我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