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客栈,刚进来,小二便连忙迎上去,“客官住店吗?请问多少位?”
狄雍从马车上下来。
那小二正要再说话,骤然瞥见不远处男人从车里抱出一个姿容异常明艳的少女。
小二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人,当下看得眼睛都不会眨了,直勾勾的盯着。
忽然一记眼刀飞来,恶狼似的凶狠,小二打了个寒颤,连忙移开也不敢多看。
狄雍扔下一句话,拉着颜茵往里头去,“要七间上房。”
颜茵挣了挣手腕,没能挣开,她回头看那小二,想过让小二去报官,让官府的人来救她离开。
但转念一想,报官的想法很快没了。
首先是她还想从这人的嘴里知道更多消息,哪怕他口中那些会发生在未来的事有待商榷。
其次是如今这个时间点若非大事,官衙是不会轻易派衙差出来的。
把人带进包厢后,狄雍转身吩咐小二上菜。
黄昏偏后的这个时间点会有不少住店的旅客将就把晚饭一并用了,故而厨房里有现成的食物。
直接端上来便是。
赶了一天的路,颜茵早就饿了,饭菜一上,她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但坐在椅子上没敢动。
狄雍把小二遣出门后,利落把门一锁,锁门的木条撞在木板上,发出嗒的一声不小的响声。
颜茵只觉自己的心尖跟着抖了一下。
狄雍转身回来,看见颜茵坐在桌边并不动筷,“吃饭。”
说着他几步走过来,也在旁边位置入座。
一桌菜不算少,一条清蒸的鱼,半只鸡,捏的很可爱的肉丸子,和一碟被炒得油亮的白菜,以及一大盅汤。
狄雍拿起桌上的碗,给颜茵盛了一碗汤。
这汤是龙骨汤,里头有不少带肉的骨头,沾上一些酱料,也是一道不错美味。
只不过盛汤时,狄雍只给颜茵盛了清汤,碗里除了汤水没有半块肉。
颜茵好奇地瞧了他一眼。
饭前喝的汤,她向来喜欢喝清汤,但这爱好鲜少人知晓。
狄雍抬眼看她,他眉眼深邃,看人时也显得特别认真,“饭前半碗清汤,饭后一碗,我说的可对?”
颜茵眼睛微微睁大,“你......我记得我以前没没见过你。”
狄雍笑了笑,“见过,但你忘了。”
颜茵抿着唇不说话。
她很确定自己就是没见过他呀!
狄雍继续说,“我们往后会是夫妻。”
虽然一开始乌氏还占着第一斡儿朵的位置,他屋里也有不少人,但往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颜茵惊呆了,下意识说:“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嫁到塞外去?塞外多远啊,而且游记上说,有的塞外人吃饭直接用手抓,而不用筷子,那得多脏......
光是想想,颜茵就觉得难以接受塞外的生活。
狄雍眼里露出了恶狼似的光,“如何不可能?谢沉绛娶不了、也不会娶你。”
颜茵不说话了,秀气的眉头皱起。
她没明白为什么这事跟谢沉绛扯上关系了。
“要不吃饭吧......”颜茵不想跟他在这话题上多说。
颜茵胃口小,这一桌子的菜她压根吃不了多少。
在她放下筷子之后,狄雍进食速度立马快了起来。
风扫落叶似的,这一桌的肉全被他吃进肚子里。颜茵看得目瞪口呆,瞧瞧桌上的空盘子,又看看对面的狄雍。
狄雍不缓不急的说:“中原有中原的好,但塞外也有塞外的特色。等我带你回到部落,你便知晓了。”
颜茵听出来了,这人完全没改变要带她去塞外的想法。
这该如何是好,她真的不想离开大宁......
饭罢,颜茵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房间里的男人,一颗心逐渐悬起来。
在夜幕彻底将苍穹覆盖后的第二个时辰,这座小城镇外传来了马蹄声。
打更的老人一惊,抬头望去,只见远处街道出现一行骑着高头大马的人。
夜色洒落在他们身上,模糊了装扮与面容,然而却依旧能看出那一行人气势惊人。
谢沉绛面如沉墨,明明也不是一夜没睡,一双眼里却多了许多红血丝,骇人的很。
骑行队伍由远及近的来,打更的老头对上那双宛若鬼魅修罗一般的通红的眼,吓得当场啊的叫了一声。
谢沉绛在他面前勒马,高头大马停下,不悦的打了个响鼻。
“老人家,这城里可有贼窝?”谢沉绛居高临下的看着老者。
声音也是冷冷的,像冬日河里结出的冰。
老者被吓懵了,什么也没说,只睁着一双铜铃一般大的眼睛愣在原地。
长剑出鞘的声音划破寂静,折射出月华的长剑自马匹上伸过,锋利的剑刃搭在老者的肩膀上。
“说话!”
这两字极为不耐烦。
老者打了个激灵,瞬间回神了,“没、没有......”
“当真没有?”谢沉绛狭长的眼眸微眯,眼白布满了血丝,有些像从阎王殿里爬出的厉鬼。
“没有没有!!”老者疯狂摇头,“咱这小城的治安好的很呢,怎么会有......贼?”
谢沉绛面无表情的看了他半晌,最后长剑收回,侧头对旁边的岳河说,“你带两人去镇上收木具、马匹马车的地方看看。”
如今显眼的,除了颜茵以外,就只剩下那辆马车了。只要找到马车,顺藤摸瓜,一定能找到人。
岳河领命。
谢沉绛看着黑如野兽之口的街道,一颗心跳得飞快,既是焦躁也是忐忑不安极了。
沿着黄道观那条山路一直走,最后对接的是这个小城。如果他们今夜没在山上过夜,那多半会在来着。
此时此刻,谢沉绛从未如此希望自己能获得一份好运气。
但又想起刚刚打更的老头却说,这里没有贼窝......
谢沉绛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呼出,努力让自己冷静些。
这小镇里极少人将能拥有强健的高大马匹,所以为了省钱,这小镇的许多户人家家中墙沏得不高。
谢沉绛骑在大黑马上,加之他本身身形极为伟岸,目光一扫,能看到不少人家的院子。
完全看清楚是不可能,但要看院中是否藏了马车,且还是一辆装饰了琳琅的马车,其实也并非难事。
一条条街走过,一户户院子看过,然而没有。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就当谢沉绛急得把缰绳上铁制的把手捏得彻底变了形时,他听到远处有人模模糊糊的在说。
“那姑娘真漂亮,像从仕女图里走出来似的,不,比仕女图里的还要好看......”
“......那人凶得很,我只看了一眼,就吃了一记眼刀。”
谢沉绛猛地勒紧缰绳,扭头就往侧边看。
那处是一座客栈,客栈前方打开门做生意,后面则是马厩之类的地方,供住店的旅客存放马车与马匹。
开门赚银子的客栈,自然比百姓的民宿更讲究些,后院的外墙也沏得高。
哪怕高大如谢沉绛,他坐在马上也瞧不见里面。
当即谢沉绛改了方向,带着人,火速往客栈方向赶去。
如今已经禁宵了,鲜少有旅客如今这个时间点来,不过“鲜少”不代表完全没有。
既是能来的,多少有身份在身,这样的人更要恭敬对待。
小二立马挺直了腰杆,脸笑成一朵花似的迎上去,“大人,您是住店吗?请问几位?”
谢沉绛却不理他,骑着马直直拐入客栈的后院里。
小二追在后面大声喊:“唉!大人,那边是后院,没有楼梯上去的!”
谢沉绛置若罔闻,瞳仁收的很紧,身上肌肉也全然绷了起来,像一支满弦的弓。
马蹄踏过。
而当他看见后院里那辆四角挂着白玉扣的马车时,谢沉绛骤然松下一口气。
紧握着缰绳的手松开,缰绳面上的铁栓把手完全变了形,边角较薄的地方甚至被压出一条裂缝,可想而知当初骑马之人手上使了多大的力气。
小二紧追而来,跑的都有些喘了,“大人,您、您是住店吗?”
谢沉绛从大黑马上下来,指着马车就问,“那辆车的主人在哪号房间?”
小二犯难。
对方这架势,怎看着像是来寻仇的?
谢沉绛早就在爆发边缘,见他不说,单手就提起他的衣领,“我问你,她在哪号房间?!”
面前人凶如恶鬼,额上更是绷起了恐怖的青筋,小二被吓得直哆嗦,更是讲不出话来。
后面赶到的下属连忙过来,两人合力都没能让谢沉绛先将小二给放下。
其中一人灵机一动,迅速拿出令牌,“官府查案,快说!”
听说是官府,小二好似才缓过来,而这时他忽然想起入住的是胡商,莫不是那是胡人安插在大宁的探子?
可也不对,哪有用自己族人当探子的,这也未免太过于打眼。
虽是这般想,小二嘴上如实说:“他们在二号上房。”
得到具体房间号,谢沉绛把手上小二丢开,头也不回的往客栈里去。
谢沉绛一口气爬到了上房所在的那层,逐间逐间的看,他眼底的红血丝涨潮似又漫上来了。
方才骑马时,他脑中忽然炸出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
那都是很细碎的片段,而在那里,他看到了自己与她。
有几分陌生感,却又不全然陌生。
第60章 第60根铁柱 他疯了
脑中骤然出现的画面一度让谢沉绛头痛欲裂, 像是有人拿着揉成一团的、外面裹着荆棘的锦布一股脑的往他脑子里塞。
他看见了许多零碎的画面,绝大多数是关于他与她的。
有时候瞧见她比如今的模样年长些,约莫是十七八岁, 漂亮的眉头拧得很紧,像是遇见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
而自己则站在一旁, 手里竟拿的是一个女儿家才用的脂粉小匣子。
但一晃眼,谢沉绛瞧见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那是一个有着塞外血统的年轻男人。
浅棕色的眼瞳如同野兽之瞳,那人站在她面前, 而自己多半是位于二楼那样的高处静静地瞧着他们。
谢沉绛忍着脑中炸开的胀痛感, 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眸迅速扫过房间面上的标号。
二号上房并不难找,谢沉绛很快就找到了。
这家客栈算不得顶好, 哪怕是上房都比京城中的客栈要差得多。
看着略为朴素的雕花房门,谢沉绛二话不说, 直接抬脚就踹。
“呯”的一下,直接把房门上的木板踹崩了一块。
后面紧随而来的暗卫看得心惊肉跳。他们印象之中的殿下从来都沉稳从容, 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着, 何时这样急切过?
这外观看起来不咋样的房门,质量竟奇异的不错, 挨了谢沉绛一脚, 除了上面一块木板裂开, 竟然没有被踹破。
谢沉绛脸色更难看, 但没等他踹第二脚, 房门被打开了。
身形高大的塞外胡人有着一双浅棕色的眼瞳,在苍穹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夜里像狼的眼睛。
他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像一位事业有成的富商,只不过此刻男人上衣的衣襟有些凌乱。
这开门的, 自然是狄雍。
看见狄雍这张脸的那个瞬间,谢沉绛脑子嗡的一声响,仿佛被人用一把重锤狠狠击打太阳穴。
万万没想到方才只出现在他脑中的人,如今竟站在了他眼前。
刚才这般暴戾的踹门让房中的狄雍已有警觉,如今门一开,他看见外面的是谢沉绛,他亦心头一惊。
实在没想明白,为何本该去了秋狝的谢沉绛,会出现在此处?
疑惑归疑惑,也不妨碍狄雍攻击,当下他二话不说,迅速抽出腰间的短刀。
抬刀就刺。
凌厉的一击,携着破风而来,谢沉绛眼瞳收紧如针,抬手作挡。
他手上有一块玄铁打造的护腕,坚硬得很。此刻与对方的短刀摩擦,有刺眼的火花在其中迸射。
谢沉绛眼里的血丝更多了几分,一双眼的眼白仿佛是浸了朱砂一样的红。他也抽出袖中的短刀,直接与面前这个让他下意识无比厌恶的胡人在厢房门前搏斗了起来。
他们打得激烈,呯呯作响,想不被发现都难。
旁边几个房间住的全都是狄雍的下属,如今闻声纷纷出来。
而谢沉绛带来的人亦跟着他一同上楼,双方见领头的打起来了,想也不想就加入战局。
一时之间,走廊之上木屑横飞,鲜血四溅。
最后跟着上来的小二只捎看了一眼,便两眼发黑,险些一脚踩岔滚下楼梯去。
“大人,别打了!”小二在那边喊。
然而无人理会他。
房间内的颜茵也懵了。
方才是狄雍去开门,对方身形高大,往门口一站,全然挡住了房中颜茵的视线。
她未能瞧见谢沉绛。
如今听见外面有激烈的打斗声,隐约还能瞧见有血迹溅在纱窗上,颜茵吓得一张小脸都白了。
这、这胡人竟然在大宁里有这般多的仇家。
此处是四楼,断然不可能直接翻窗户出去,该如何是好?
就在颜茵惴惴不安时,她陡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带着沉重怒意的男音。
“她呢?!”
颜茵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人不是在猎场么,按理说不该出现在此处才是。
绞了绞手指,颜茵尽可能大声喊道,“是谢不归在外面吗?”
狄雍要带她离开大宁,但她绝不可能走的。
女孩儿带了些颤意的声音从房中飘来,走廊上的打斗声明显有一瞬间低了许多。
刀剑的碰撞声低了下去后,颜茵似乎听见了短刀入肉的声音。
谢沉绛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的年轻胡人,眼里的锋芒比他手中的刀还要锐利,“这里是大宁,可不是你们能随便撒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