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里头悄无声息,宋皎正欲失望走开,里间有个声音道:“你接着。”
她正在发呆,抬头之时,就见一样东西被扔了出来,她愣了愣,忙赶过去拿起,原来是一枚折叠起来的小书笺,打开看时,却是一行娟秀小字。
宋皎大喜,心怦怦乱跳,本还想隔墙说两句话,却听到里头又有其他女子的说笑声,她便赶紧拿了字条走开了。
赵仪瑄听到这里便道:“后来你就把这字条给了你那‘相识’了?觉着大事可成?”
宋皎说道:“我回去后便撺掇他快些请家里去上门提亲,可他竟不肯信此事能成,只是每天对着那字条不住地发呆,我见他那样,便想着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还是别再惹事了,谁知有一天,颜尚书突然气冲冲地去找老师……我吓得以为是东窗事发了,谁知……”
赵仪瑄道:“谁知颜尚书是去质问程残阳的,问他什么时候跟自己的女儿有了私情,对吗?”
“你……你怎么都知道了?”宋皎惊问。
同时她所担心的还有——太子已经猜到了她的“相识”是谁。
赵仪瑄却并没有挑明这节,只将她抱紧了些,叹道:“你啊……坊间说你坏了本太子的姻缘,还真没说错!你给人家传递消息就算了,还差点把自己……”
宋皎半懂不懂,太子却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下去,而只道:“这个也算是宿命使然,不然你那日怎么偏生带着程残阳的诗文呢?”
宋皎低头:“唉,谁说不是呢。”
那天她的袖子里原本还有另一份纸笺,便是用澄心堂纸所写的一则诗词,出自程残阳之手。
——锦字有心君意遥,美人如花不可抛,关山魂梦鬓已青,两处音书相思少。
(此为作者自诌)
这是程残阳前日赴宴,一时看到府内花好,临时起意做的一首,颇为满意,便抄录出来,他对宋皎说道:“这个虽也是一时兴起信口胡诌,倒也有点可观之处。”
宋皎倒也喜欢,便说:“老师不如给了我吧。”
程残阳不把这个当一回事,便捡了一枚印章盖了,随手递给了她。
宋皎小心地拢在了袖子里。
没想到那天她爬在树上这么一扬手,偏是把程残阳的那诗给扔了进去!而程子励那个应该也落了进内,只不知怎地没被发觉,由此引发了天大的误会。
剩下的事情却不必宋皎说了,赵仪瑄笑道:“程残阳的印章是他的别号‘放斋先生’,朝中极少人知道,颜文语当然不知道,颜尚书却很清楚。本来他去找了程残阳,两下解除误会就罢了,但是在这之前,颜文语为了免除麻烦,早已经找过本太子了。”
宋皎很吃了一惊:“什么?大小姐先找过了你?”
赵仪瑄道:“颜文语向来果决,她要做的事是从不会落空的,她以为……”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宋皎,咳嗽了声道:“总之她因为要嫁给那诗的主人,但却清楚颜尚书绝不会轻易答应,所以她就先从本太子下手,毕竟若是本太子答应了,先斩后奏,连尚书都奈何不了她。”
这些话,宋皎并没听颜文语提过,也一直是她心里疑问。
如今听完:“原来是这样。原来是殿下早就答应了的。可是……你为何要答应?”
颜文语举世难得,又早有传言说她必为皇室之选,按理说太子不该放手才是。
赵仪瑄见宋皎问,脸上也掠过一点怅然,终于他道:“这话本太子也从未跟人说过,告诉你无妨……”
宋皎仰头看向他面上,却见太子道:“小时候她同我一起伺候在母后身旁,母后让我叫她‘小语姐姐’,我……也暗暗地把她当作姐姐看待了。本太子并没有很想娶她,只不过人人都这么说,便叫他们说去,娶不娶对我而言,无关紧要,有也可,没有也罢……既然她有了心上人,本太子自然乐得放她喜欢。”
宋皎听了这一番话,惊讶之余,看待赵仪瑄的眼神渐渐有些不同了。
太子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宋皎道:“我本以为大小姐举世难得,只要是男子都会喜欢,殿下您……自也不会例外,倒是没想到您居然……”
赵仪瑄笑道:“好啊,在你心中,难道本太子就是个色中饿鬼,见了美貌的女子都要扑上去?你也忒把人想的不堪了!除了你,本太子从没这么去俯就人过!”
宋皎有些讪讪的,忙认错:“是,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错看了殿下了。”
赵仪瑄道:“不要只是在嘴上说说,那你要怎么跟本太子赔罪?”
宋皎知道该是打住的时候了:“已经夜深了,再不睡,明早就起不来了。对了……殿下的伤既然好了,明日可要早朝么?”
这一句,让赵仪瑄的眸色暗了下来。
虽然如今宫门已经关了,诸葛嵩的消息送不进来,但太子有一种直觉,那就是明儿一定会有一场大风雨。
但不管这风雨多大,他只想要……
把宋皎抱紧了些,赵仪瑄道:“你不用担心那些,想睡那就安稳的睡,本太子守着你,到了时辰,自然我就去了。”
宋皎想起他在紫烟巷里也是如此,她醒来后人已经不见,可又有点不放心:“殿下若是不走,那可答应我,务必不要胡闹,不然、不然以后再不能信你。”
“知道,”赵仪瑄哼了声,道:“如果本太子真的想……还用等到这会儿么?方才,也不过是想叫你受用受用罢了。”
他说了这句,俯首问道:“是不是很好?你倒是说啊,若是有差,下回自然越发尽心……”
“你……”宋皎欲言又止,只把一张烧红的脸往枕头里埋了埋:“睡了。”
结果两人并没睡多久,因为很快到了寅时,盛公公那边打着哈欠过来接人。
正宋皎没睡沉稳,听到动静立刻也跟着爬了起来。
赵仪瑄道:“你不用起身,再睡会儿。”
宋皎朦胧道:“殿下不必管我,快去吧。”
太子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模样,又想起昨日自紫烟巷中离开,看着她安稳甜睡之态,他恨不得夜夜如此,日日早上醒来都能看见这个人。
揽住宋皎的肩,赵仪瑄低头在她额头跟唇上亲了亲:“你乖乖地在宫内,等本太子回来。”
赵仪瑄从地上捡起团龙袍,披在身上,开门去了。
室内又安静下来,宋皎看看身侧空空如也之处,她好像越来越习惯了有太子的相处,这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如何。
宋皎本来还想再睡会儿的,但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索性起身。
此时外间的小太监们也已在门口,听见动静便出声询问,宋皎又请他们多送了些热水来,自己解衣擦洗了一番,忙了半个时辰才妥当。
直到忙完,天儿才稍微地有些透亮。宋皎心想太子如今正早朝,自己却也不可随意四处走动,只是总在这屋内未免发闷,便开了房门在院子里散步。
两个小太监陪了片刻,就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响,隐隐地还有说话的声音,说道:“那丫头真不知死活……几乎连累我们!”
宋皎听得奇怪,探头看了眼,见一队人正往前去了。
有个小太监见她好奇,便忍不住道:“宋侍御,昨儿晚上您跟太子出去,没碰到么?”
宋皎便问何事。小太监道:“景怡宫内的一个江南来的舞姬,居然胆大包天地跑了出去……给捉了个正着,还不知怎么发落她呢。”
宋皎微怔:“啊,她为何要跑?”
“想不开呗,”另一个道:“她们好吃好喝的,万一哪天给殿下看中了,受了宠幸,便是后宫的娘娘,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不是想不开是什么。”
宋皎无言以对。
却听先前那小太监道:“我怎么听说,昨儿晚上盛公公亲自去审的她呢,总不会,她还犯了什么别的大忌讳吧?”
“哟,要真是这样,那她可就糟了!啧啧,才十二岁……怪可惜了的。”
宋皎本正要回屋去看书,听到“十二岁”,下意识地止步:“你说什么?”
小太监忙道:“宋侍御您别见怪,我们什么也没说。”
宋皎道:“放心,我不是责怪,只是问……你们刚才的那女孩子只有十二岁?”
见左右无人,小太监才低低道:“是啊,据说国舅爷送来的时候,说是十三岁的,其实是十二,长的倒是极水灵的,等再出落几年……咳!您可别传出去。”
宋皎皱了眉:“十二岁,哼,太子殿下还真能下得了手啊。”
两个小太监吓了一跳,急忙摆手道:“不不,宋侍御,这您可是冤枉我们殿下了。殿下才不好这口儿呢。”
宋皎并不信这话,心想:“人都在这儿了,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其中一个小太监道:“确实殿下不喜欢年纪太小的,先前皇上赐了两个十四岁的美人儿,殿下还弃嫌呢,转手就赏给了云良娣当宫女去了。云良娣起初过来这儿的时候已经十八了,李奉仪王奉仪,一个跟她同岁,一个还比她大两岁呢。”
宋皎听了这几句,心里才略太平了些。
就在这时,门口有人道:“崽子们,又在瞎说八道什么?”
原来竟是盛公公突然来了,两个小太监赶紧退后。
宋皎忙也向着公公行礼,盛公公道:“他们没说什么瞎话吧?”
“并没有,是我觉着闷,所以同他们闲话呢。”宋皎赶忙说。
盛公公笑道:“那还成。”他把宋皎拉了拉,低声道:“宋侍御,我有件难办的事儿,不太好开口。”
宋皎忙问何事,盛公公道:“这……就是昨晚上那个不守规矩的宫女,她虽说是犯了错,但我见她还算聪明,年纪又小,若是不管她,恐怕她的脑袋就……”
宋皎大惊:“是犯了什么错,至于要她的命?”
盛公公道:“这个、这个……您知道的。”他见宋皎着实不解,便低低道:“您以为昨儿是在哪捉到她的?就是在御花园。”
宋皎听到花园,顿时醒悟,脸上便红了起来。
盛公公道:“所以殿下只怕饶她不得……我又有点不太忍心,想去求殿下,也未必能成,思来想去,只有您能在殿下面前说得上话了,所以我想您能不能……”
盛公公也是没有了法子,他又不敢阳奉阴违饶了那丫头,思来想去,只有“解铃还须系铃人”。
料想宋皎的话,太子必是听得。
宋皎明白了盛公公的意思:“原来是这样,公公放心,回头见了殿下,我自会替她求情。”
盛公公大大松了口气,又道:“您放心,那丫头绝不会走漏半个字,不然,我亲自把她的舌头先拔下来!”
宋皎只能一笑。
盛公公看看天色:“早朝怕是要结束了,老奴该去接太子殿下了。”
宋皎送了几步,目睹盛公公去了。
太和殿那边,确实已经退了早朝。
但是只有亲历的朝臣们才知道,这一次的早朝,简直硝烟四起。
御史大夫程残阳上奏参了大理寺一本,如今人尽皆知,程子励横死在大理寺狱中,而且给先斩后奏地开了膛。
虽然说程子励入狱,朝中几乎有一半的有点幸灾乐祸,毕竟御史台所干的就是得罪人的活,大概有一半以上的朝臣被御史台弹劾过,他们乐得程残阳吃瘪。
可是程子励就这么毫无预兆突然地死了……这件事着实让人心里一惊。
毕竟朝臣们也都是有子女的,谁也不敢保证有朝一日,他们的子女会不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而给调查,但调查是一回事,还没查明白就死的如此离奇凄惨,那可是让大家伙儿一个个惶惶不安起来,有点兔死狐悲之感。
皇帝也很吃了一惊,急忙询问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在昨晚上就给陶避寒派人从家里拉了出来,说明了一切情况,所以还算临阵不慌。
当即就按照陶避寒的说法,一一回禀了皇帝。
皇帝听后,觉着事出有因,还须进一步调查,但不管如何程子励毕竟是死了,他只能尽力地安抚了程残阳一番,又下旨,将负责看管审讯程子励的一干人等革职查办。
这件事毕竟是东宫负责的,虽然程残阳半个字没有提过东宫,而只冲着大理寺,但皇帝还是转头看向旁边的太子,申饬了几句后,叫他另外选妥帖之人负责此案。
赵仪瑄早在上朝的时候,就被赶进来的诸葛嵩告知了昨夜大理寺的种种,所以此刻也是心里有数,他并未多言,而是恳切应承。
程残阳的脸面还是要顾及的,因为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事儿,这几乎事关所有朝臣。万一给大臣们留下个东宫肆意残杀的印象,自然得不偿失。
退朝之后,皇帝特留了太子并豫王,他皱眉道:“这案子早先已经让你们两人协同料理了,如今却出了这种事,豫王,你干什么去了?”
赵南瑭毫无辩解之言:“是儿臣失责,求父皇宽恕。”
皇帝道:“你不要以为有太子在前头,你就不用参与了,该做事的时候且警醒些,但凡你们能够齐心协力,也不至于出现这种纰漏。”
太子微微垂眸,一语不发。
皇帝道:“程子励,朕是见过的,还算不错,没想到短短两年竟会如此……又落个遽然身死狱中的下场,情形凄惨,程残阳只这一个儿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别的不提,单看父子之间,岂不叫人叹惋?”
他说着,格外看了太子一眼:“尤其是你,叫那些人办事再谨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