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仪瑄道:“儿臣遵旨。”
皇帝想了想,说道:“叫你的人把程子励的尸身好生的……叫程府领回,他虽有罪,但死的如此也就罢了。只再去追查其他涉案之人、以及幕后谋害便是。”
两人齐声答应,告退而出。
太子才出养心殿门口,盛公公便忙凑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
赵仪瑄脸色大变,即刻拔腿便走,竟连豫王正向自己行礼都没顾得上理会。
赵南瑭慢慢起身,目送太子离开的方向,淡淡一笑。
太子回到东宫,见宋皎呆坐在书房之中,听到人报太子驾到,才慢慢站起身来。
四目相对,宋皎又很快地把目光转开去,她好像在竭力镇定,未敢直视赵仪瑄,而低着头嗫嚅道:“殿下既然回来了,下官也该出宫去了。”
“夜光……”赵仪瑄唤了声,却不知从何说起怎样开口:“你、不忙……本太子还有一件事情要先告诉你。”
“殿下!”宋皎却慌不迭地打断了他。
赵仪瑄止住。
宋皎闭了闭双眼,再睁开,她突然看见门口的盛公公,像是在急切中抓到一点挡箭牌似的,她道:“对了殿下,有一件事想求殿下恩准。”
赵仪瑄道:“你说。”
宋皎定了定神:“那个……那个小宫女,求殿下开恩,别为难她。”
“什么小宫女?”赵仪瑄说着,突然想起来,他看了眼盛公公,“哦,原来是她,知道了。你说别为难,就放了她罢了。”
“多谢殿下。”宋皎应了声,脑中重又一片空茫,耳畔也开始嗡嗡地响:“对了,该出宫了。”
手臂给人拉住:“夜光。”
宋皎不能动,只低头看看他的那只手,修长如玉的手指,颇有力道的叠在她的吉祥纹银灰丝棉袍上,永不会松开似的。
“你是不是……”赵仪瑄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地盯着她:“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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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三更君
先前盛公公去后, 宋皎进房内才看了一页书,外头小太监便来探头说道:“宋侍御,您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听说云良娣让人去带那个小丫头, 怕是要罚她呢。”
宋皎一怔……这种热闹她可不愿意看。
不过一想到那丫头是因为自己而差点性命不保,她却是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问小太监:“盛公公没管吗?”
“公公这会儿往前面去了, 要接太子殿下的驾呢。”
“我倒忘了。”宋皎踌躇,将手中的书放下,走到门口问道:“那……你们良娣会怎么罚那丫头呢?”
虽然她答应了盛公公给那丫头求情,但这毕竟是东宫后宫的事儿, 还轮不到自己出面,此刻她只盼那小丫头不至于被惩罚的太厉害就罢了。
小太监道:“这个可难说,不过她是跳舞的, 应该不至于伤手伤脚的,兴许让她头顶水盆跪上一阵, 或者……”
还没说完,另一个小太监匆匆地跑了回来,压低了嗓子叫道:“朝上出事了!”
话音未落就看到宋皎站在门边, 当下忙停口低头。
然而宋皎已经听见了,忙踱步出来:“朝上有什么事?”
小太监支吾:“没、没有……奴婢什么也没说。”
宋皎见他搪塞,更加可疑:“我明明听见你方才叫嚷,我也是朝中官员,朝上出什么事不能告诉?何况你不说, 我迟早也会知道。”
另一个小太监也说道:“是啊, 有什么事?”
小太监眨了眨眼,听着仿佛是这个道理,便咽了口唾沫道:“听说、听说是程大人……上书弹劾……”
“弹劾谁?”
“大理……”
小太监的话未说完, 便有一声冷冷地咳嗽自门口传来,及时地将话头打断了。
宋皎抬头,却见是诸葛嵩从外缓步走了进来,他没有说话,冷冽的眼神却逼得两个小太监战战兢兢退后了。
宋皎见给诸葛嵩来到,便迎着问:“朝中到底出了何事?程大人为什么……”
诸葛嵩道:“你不必打听这些,等殿下回来自会告诉。”
若是诸葛嵩不刻意地阻住那小太监的话头,宋皎兴许还不至于疑心,现在见他故意拦着,心里便猜疑起来。
昨日诸葛嵩是去大理寺报信的,所以一夜不见。
大理寺的事自然跟程子励有关。
程残阳才刚刚复职,且自程子励回京他就从不曾有过任何动作,连见都没见程子励一面。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按捺不住?
宋皎的心由此开始不安,她扫着诸葛嵩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你去过大理寺了……那,罗嫂子见没见过程大哥?”
诸葛嵩知道她在旁敲侧击,便垂眸道:“见了。”
“是吗?”宋皎稍微松了口气,她知道诸葛嵩不会在这上面骗人。
可她想不到的是,见是见了,只是见活人跟见死人的差别而已。
宋皎觉着自己可能是过于敏感了,毕竟太子已经答应过她,大理寺不会对程子励用大刑,料想陶避寒等人不敢违抗。
除此之外又会有什么事呢?难道是程大人抓到了大理寺的什么把柄,难道是……程子励之事另有内情所以他才在今日御前翻案?
宋皎猜不出来,便问诸葛嵩:“嫂子没再哭吧?她身子还好吧?”
诸葛嵩却不回答了。
宋皎倒是知道他的脾气,他未必肯回答自己这些琐碎的问题,便不以为意。
又知道他跟了自己这两日,受了委屈,便含笑道:“侍卫长,这两日多谢你费心,你放心,等太子殿下回来,我会向他禀明,请他收回成命,仍叫您驻留东宫。”
诸葛嵩闻言心情复杂,他忍不住看了眼宋皎,又默默地转开头去。
宋皎已然看不进书去了,瞧瞧天色便道:“殿下是不是也该回来了?不如去书房等他吧?”
其实宋皎在这儿不出去,太子也是要来找她的。
只不过毕竟特来西阁寻她,太过招人眼目了。
于是诸葛嵩便陪着宋皎出门,一路往慎思阁而来。
他们两人往前而行,迎面路过的一些内侍宫女见诸葛嵩在宋皎身边,纷纷避让。
安然无恙,走到一处宫道,却隐约听墙那边外有人道:“这程大人也是可怜,一把年纪了,居然白发人……”
诸葛嵩不等对方说完,便喝道:“谁在哪里!”
但是这几个字早已经落入了宋皎的耳中,只是她因为走得急,又没仔细听,只隐约听见“程大人、可怜”等,却被诸葛嵩那厉声一吼吓得一个哆嗦。
诸葛嵩抛下她,一个箭步冲到前方,却见是两个内侍在那里,因站着无聊,又仗着太子早朝未归,便在闲话。
猛然见向来极少动怒的侍卫长现身,两人吓得跪地,正欲求饶,诸葛嵩咬牙道:“还不快滚!”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宋皎会过来询问,而就在两个内侍林滚带爬地逃离之时,宋皎走了过来,她的脸色有点懵:“他们刚才……说什么?”
诸葛嵩道:“又是在无聊闲话,都是盛公公太过宽仁了,竟不知道好好地训诫他们,最近这宫内越发乱了!”
他很少说这些抱怨牢骚之语,宋皎恍惚地看着他。
诸葛嵩最怕她听见了,更怕她深想,便演戏演全套地:“不是听说昨晚上还跑了个丫头么?”
“啊……对,是有这么一回事。”宋皎笑了笑,却有一点心不在焉。
他们来到慎思阁,太子尚未回,宋皎本站在门口等,慢慢地走到里头,坐下了。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端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发呆。
沉默的极为反常。
诸葛嵩站在门边,时不时看她一眼,心里也像是被阴云压着。
他感觉宋皎可能是察觉了什么,可他不敢问。
而宋皎确实是有所预感,但她不能面对。
直到太子回宫。
赵仪瑄握住宋皎的手臂:“你是不是知道了?”
宋皎盯了他一会儿,眼睛眨了眨,似一无所知:“殿下您在说什么,我……我该出宫了。对了,请您不要再让侍卫长跟着我,我受不起,且也是大材小用,切勿再为了我而为难这样忠心于您的人。”
门口的诸葛嵩听见这句,心情更是一言难尽。
赵仪瑄勉强一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了,不过,本太子……有句话要跟你说,听完了后再出宫不迟。”
宋皎看着太子的眼睛。
再怎么否认也好,宋皎确信自己现在对于太子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比如现在,太子的眼神里闪烁着素日没有的一点闪避跟不安,他为什么会用这种眼神面对自己?
宋皎转开目光,她不想要那个答案。
不管是从太子的眼神里的,还是太子的嘴里的。
“不必吧,殿下……有什么大不了的话。”她看向门外,早上的阳光洒在地面上,却仿佛一片惨白。
赵仪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加快:“夜光,其实有一件事你得知道,虽然你恐怕很难面对,而这件事的发生,也不是本太子能够预料跟乐见的。”
听到这里,宋皎猛然将手臂抽了回来:“殿下!”
赵仪瑄深吸了一口气:“程子励……”
“等等,”宋皎后退两步,抬手制止了他:“等等殿下,我还是想出宫去,我要大理寺探望程大哥。”
她急着要走,谁知道竟然分不清方向,一下子撞在旁边的小茶几上。
赵仪瑄上前扶住:“夜光。”
“别说话,别说话……”像是求着,又像是在给自己鼓气,宋皎闭着眼,喃喃了两句:“我要去大理寺,让我去。”
“你要去大理寺,本太子陪你去,但是你得知道程子励他已经……”赵仪瑄看出来了,宋皎心里已经知道这个事实,但她还在逃避。
如今却不是追究谁走漏了消息的时候。
“殿下!”宋皎的眼眶发红,哀求一样:“求您不要再说了,求您……让我去见程大哥,好吗?”
“好,”赵仪瑄沉声道:“备驾。”
大理寺。
豫王早一步出宫而来到此处。
这是皇帝的意思,由他出面处置程子励的后事,王爷负责料理,自也是给了程残阳极大的体面,亦是安抚人心。
棺木之中,程子励身上的伤口已然被缝了起来,也早换了一件常服。
豫王打量着。
他名义上是程残阳的学生,当然跟程子励很不陌生。
此时此刻,看着昔日相处的人变成了一具尸首,豫王亲眼所见,心里也极不好受。
看着程子励宛然的眉眼,赵南瑭不由想起往昔众人相处。
想当年,还能看到程子励跟宋皎两个谈笑风生,似书生意气,如今一个已然魂归,一个却……形同陌路?
“黄云蔽千里,游子何时还。”豫王喃喃,心里泛起了一点微冷的悲苦:“送君如昨日,檐前露已团。子励啊,子励……”
正在想要吩咐众人装殓盖棺,送还给程府之时,曾公公来报:“王爷,太子殿下驾到。”他停了一会儿:“宋夜光亦在同列。”
豫王垂眸:“那就先迎驾吧。”
才出了厅,豫王便看见太子跟宋皎从月门口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瞬间扫过了宋皎身上,看得出她所穿的那身银灰色的丝棉袍子绝不是她素日的衣着,宋皎没有什么丝质袍服,除了官袍外,多数都是粗麻的,这当然是东宫的“赏赐”。
虽然早就认清了宋皎跟太子已经“难舍难分”的事实,但每次更确凿一些的时候,他的心就更冷一些。
豫王觉着这是自己的心不够硬的缘故。
赵南瑭带人下台阶:“臣弟恭迎太子殿下。”
宋皎站住了脚,她忘了行礼,而只是看着豫王。
因为她的止步,赵仪瑄也停了下来:“免礼吧。”
豫王瞥了眼宋皎,见她没有见礼,便也并不理会,只道:“不知太子殿下亲临,是有何事?皇上已经把此处的事叫由臣弟处置,至于程子励的……尸身,正欲送往程府。”
宋皎听见了那个词。
她脸上的血色明显地在消退。
然后她一语不发地,抓着袍摆向内厅冲去。
赵仪瑄敛眉,疾步跟上。
豫王反而被落在原地,他仰头吁了口气,略哼了声:“这可真是……恃宠而骄啊。”
宋皎才进厅内,就看到一口棺木。
她觉着这可能是谁设计的一个不好笑的恶作剧。
她的腿已经本能地开始发软,但她觉着自己还是很镇定的,她绝不会中计。
宋皎三两步到了棺木旁边,她低头看见了程子励已经有些惨然的脸。
双手死死地抓着木材的边沿,她才没有直接摔倒在地。
“师……”她本以为自己会出声,结果声音像是在这时候被人夺走了,她只能伸出手去,拼命抓住了程子励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