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文语淡淡一笑:“公公别问了。我说这话只是想提醒你,若太子殿下心里郁郁,你就把我这番话转告太子,让太子知道,夜光并不是恨极了他,若说有三分恨殿下,倒有七分她是在自责。你告诉殿下,他自然就懂了。”
盛公公呆了半晌:“那好,我即刻回去告诉殿下去,这两天饭都不肯吃,脸上没有一点笑,东宫简直都成了冬宫了。”
赵仪瑄自打回去,便一直都在书房,夜间就寝也不回寝宫。
他的心情影响了整个东宫,不管是后宫的人,还是太监宫女,一个个都噤若寒蝉,不敢靠近,不敢高声,唯恐一不小心戳了逆鳞。
送了盛公公后,颜文语转回里间。
正程残阳从外进来,短短数日,程大人也显而易见地憔悴了不少,但他的神情依旧地肃然。
虽然府内正操办程子励的丧事,但对外,程大人坚持不接受外人的祭拜吊唁,甚至一些来往的京内百官、贵宦们所送的丧仪都拒收不受。
他要简简单单的把程子励发付了。
颜文语行了礼:“老爷的脸色不好,不如先入内歇会儿吧。”
程残阳道:“夜光怎么样?”
颜文语道:“昨儿晚上高热起来,折腾了一宿,今天总算好些了。”
不知是因为伤了头,还是过于伤心,宋皎烧的神志不清,更不肯喝药。
颜文语没了法儿,只能发狠掰开她的嘴硬灌了几碗,情形这才好转了些。
这些话,颜文语却是没有跟盛公公提半个字,因为一旦说了这些,东宫的殿下只怕更加坐不稳了。
程残阳长叹了声:“这孩子就是太重情了,又何至于这样,我已经没了子励,难道她也这么想不开吗?何况子励的事又不是她所害,何苦呢。”
颜文语默然,片刻后道:“她把子励当成亲兄长一般,不然又怎肯为了他两入东宫。”
程残阳垂眸:“是啊。”
夫妇两人对站半晌,有个小丫鬟从内跑来,有些惊喜地禀告:“夫人,宋侍御醒了。”
颜文语忙道:“我去看看。”
程残阳本也想同去,心念一转,只道:“去吧。不要忙,慢些。”
内宅之中,魏氏正贴身守着女儿。
这两天,魏氏也止不住地掉泪,看到宋皎额头的伤,以及她高热不退如生如死的那情形,魏氏心如刀绞。
她觉着这都是自己错,是她从最开始做了做错的选择,把宋皎推到了这条不归路上。
倘若……宋皎不是生在宋家,那她必然也是为家人视若珍宝的、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可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她还是被硬推上这条路了。
魏氏看着宋皎的脸,咬紧牙关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想起来在宋皎小的时候,别人家的丫头都在撒欢的玩儿,而宋皎被送去学堂读书,到晚间,别人家的孩子已经入了梦乡,她还得挑灯习字,温习功课,没有一天是在子时之前睡下的。
宋皎也不是生来就喜欢穿素色衣服的,但是她从小就给禁止接近一切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所以渐渐成了习惯。
就连有一次她捡了一朵花,无意中在鬓边比了比,都给魏氏狠狠地敲了一顿手心,她还得用肿着的手去握笔,一边哭一边写字,但从此再也不敢随便去捡花了。
她那紫烟巷别院的冷肃朴拙,也是因为习惯而已,仅有一枝小小蔷薇,因为并不在宋家,倒是可以在她的案头悄然绽放。
魏氏想到过去,把一整条的帕子都哭湿了。
宋皎睁开眼睛,看到母亲的脸,一张憔悴悲伤,眼皮红肿的脸。
“娘?”她有些不太信的喊了声,声音极其沙哑。
魏氏点点头,挤出了一个笑:“夜光,你好点了吗?身上觉着怎么样?”
宋皎怔怔地,还有点不太清醒:“娘怎么在……这是哪里?”
魏氏说道:“这是在程府,是颜夫人让我过来的。”她抬起袖子,给宋皎把额头的汗擦了擦:“别担心啊,好孩子,娘在这儿守着你呢。”
宋皎本正茫然,猛地听了魏氏这温暖贴心的一句,就像是有人在她的心头跟鼻子上都轻轻地打了一拳,不疼,但酸软而涩的没法形容。
她咬了咬牙关,强行把那一声冲出来的哽咽咽下去。
但泪却没有来得及咽下,仍是滚落出来。
“别哭别哭,”魏氏忙低低的安慰,但她的声音里也带了哭腔,有点语无伦次地,她说:“好孩子,是娘对不住你……害你受了苦。”
“娘!”宋皎没办法再忍了,她挣扎着爬起来,扑到魏氏的怀中。
魏娘子紧紧地将她抱住,母女两人放声大哭。
颜文语赶到的时候隐隐听见了哭声,吓得以为怎么了,过门槛的时候几乎摔倒。
到里间见是如此,一颗心才总算放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小宋而言那确实就是一份职业而已,原先已经说过一遍了~小宋不像是云鬟一样天纵奇才,她就是个勤勤恳恳的打工人而已~
既然提到了云鬟,那就再推荐一下六部之中的《闺中记》吧,完结文,专栏可见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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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二更君
颜文语并没有立刻入内, 只是回头吩咐丫鬟,速去把熬好的汤药送来。
直等到里间两个人都住了声,魏氏似在细细安抚宋皎, 颜文语才仿佛刚来似的迈步进了门。
“总算是醒了, ”她站在门边,没急着靠前, 只轻轻地叹了声:“再不醒我可就要去请太医了。”
魏氏见颜文语到了,急忙站起身来,恭敬地垂首:“太太。”
颜文语向着她点点头,轻声道:“伯母辛苦了, 您守着她大半天,去歇会儿吧。这儿有我。”
魏氏虽然还想多守宋皎一会儿,但她不敢违逆颜文语的意思, 便低着头道:“那就多劳烦太太了,给您……添了麻烦。”
颜文语一笑:“不必说这些话, 夜光是老爷的弟子,我看待她……也如看待子励一样,您且去吧。”
魏氏这才抬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又回头看看宋皎,见她点头,就也退了出去了。
颜文语缓步走到床边,先仔细看看宋皎的额头,又抬手试了试她发不发热。
觉着一切正常, 她才慢慢地开了口:“大理寺里, 你为什么干那种傻事。”
刚才那片刻,宋皎已然想起了所有。听颜文语提这个,便喃喃道:“我不知道。”
颜文语冷笑道:“你当然知道, 你是看着程子励死了,你也不想活了!”
宋皎低下头,不去看她。
颜文语捏住她的脸,蓦地抬起。
盯着宋皎的眼睛,她道:“宋夜光,你是不是疯了!”
宋皎望着她,眼中泪光闪动,却并不出声。
颜文语靠近了些:“你凭什么这么干,你以为程子励的死是你害的?混账东西,他哪里值得你去把命赔给他!”
宋皎听到这里,才抬手推开她的手:“我没有要把命赔给师兄,你也……不要说什么值得不值得。”
“我为什么不能说?”颜文语道:“你差点因为他死了!告诉你,你要死了,他在地下也必不得安宁!”
“大小姐!”宋皎没法儿听最后那几个字:“请别这么说。”
颜文语定了定神,她重新地整了整有些乱的袖口:“是,我是不该这么说的。是我一时失言了。”
宋皎道:“你生气了。”只有被气狠了,颜文语才会如此失态。
颜文语淡淡道:“我可不生气,大不了,我再准备一口棺材,把你们两个一起发送了就是了。有什么可气的。”
宋皎听了这句,先是笑了,而后眼泪却又涌了出来:“师兄他……”
颜文语看向她:“不许再哭,你方才已经哭过了,不想再看你落泪!”
她的伤在头上,又高热才退,这么哭起来待会儿势必头疼。
宋皎揉了揉眼睛:“我没想就哭……”
颜文语从袖中掏出帕子,把她的下颌一抬,给她将脸擦拭干净。
看着宋皎已经发红的双眼,颜文语道:“有一句话说来无情,但却是事实,你自己也知道的,程子励犯的那些事,早已经不能够活着走出大理寺了,或早或晚都会有如今的局面。听见了吗?这跟你无关,是他自己不长进,走上了这条路。”
才擦干的眼睛里又冒出了泪光,宋皎低低道:“要是……当初他没有出京就好了。”
“你果然还是惦记着这个,”颜文语哼了声,“你以为当初我不到这家里来,他就会好端端地留在程府,不外放吗?所以你才对他的死这么无法面对?宋夜光,你也不傻,你仔细想想,以程子励那性子,就算我没有嫁过来,他会好端端留在京城吗?”
宋皎咬住唇:“要是当初我没有错送了信……”
颜文语的眼神随着她这句话恍了恍,然后她道:“对啊,要是你当初送的是他的那封信,我早知道是他对我有意的话,那恐怕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宋皎那天晚上在东宫跟赵仪瑄说的那个故事里,她所谓的“相识之人”,便是程子励了。
只是程子励是程残阳的儿子,而他心仪的姑娘又是颜文语,这种话说出来可懂而不好听,所以宋皎没有明说。
但是赵仪瑄又怎会不知道。
听颜文语如此说,宋皎心头恍惚,她并不中意子励?那她怎会答应下嫁。
她仿佛隐隐猜到了什么,可又觉着必是自己瞎想了。
宋皎怔怔地看着面前这张极精致的美人的脸:“你……可后悔?”
“后悔?”颜文语淡淡地一笑:“有什么可后悔的,不入东宫也好,嫁给老爷也罢,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从不后悔。”
宋皎道:“是我的错,我辜负了师兄,也……坏了你的姻缘。是我……”
颜文语皱眉:“你胡说什么?程子励有心而无力,竟要让你替他出头,你以为我会看得上他?而我……本来也是没打算嫁给玉儿,要不然,我也不会跟他开诚布公了。”
宋皎微怔:“你、你说跟太子殿下开诚布公?”
颜文语道:“不然你以为以太子的脾气为什么竟偃旗息鼓,当然,也是因为他跟我是一样的想法,我对太子并无男女之情,太子对我也是亦然。”
“那你可跟太子殿下说了,我是替师兄送的信……”
宋皎隐隐地有些头疼,问了这句后她突然想到:不对,颜文语说看不上子励,那她是看上谁,才跟太子“开诚布公”的?
她到底跟太子都说了些什么?
那天晚上在东宫……赵仪瑄听她说过了颜文语跟子励他们的事,曾说过一句“颜文语以为自己要嫁给那诗的主人”,若不是指的子励,又是谁?
心底突然掠过那日在慈恩寺后院,她在树上遥遥一瞥,那银杏树下的姑娘……
宋皎下意识地抬手去揉额头,却给颜文语握住:“别动,有伤!”
给她握着手,宋皎竟跟着一颤。
门扇响了响,丫鬟道:“太太,汤药到了。”
颜文语站起身来,立在旁边,一个大丫鬟带了两个小丫头走了进来,手中托盘内各自端了一碗汤。
宋皎没细看,只听颜文语道:“这个是东宫里盛公公送来的,以后就在你身边伺候。”
“嗯?”宋皎不解。
才抬头,却见一个相貌很标致的小丫头走过来行了个礼:“宋侍御,奴婢叫青青,之前多谢宋侍御给奴婢说情才得了命,以后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了,我一定会好好伺候。”
宋皎一愣,旋即苦笑:“是你啊,我不过是说了一句……什么再生父母的倒是不必,我也不用人伺候,你还是回去吧。”
青青着急,正要开口,颜文语道:“你以为东宫是随意打发个人出来,然后再叫你随意打发回去的吗?她要回去就死了,你既救了她,且留着吧。”
宋皎微怔,终于一点头:“那罢了。随你。”
青青这才松了口气:“多谢太太替奴婢说话,多谢宋侍御开恩。”
等伺候着她喝了药,丫鬟们才又退了出去,颜文语捡了两颗蜜桔,送到她唇边。
宋皎噙住了,才觉着嘴里的苦涩气味慢慢给压了下去。
她心里还是不安,可又下意识地不敢再提之前的话题,便问:“师兄的……”
颜文语不等她问完就已经知道了意思:“老爷是要从简从轻的,一概来吊祭的都挡在门外,停灵三天,就要发送,便是明日了。”
“这么快!”宋皎又隐隐地有些发抖。
颜文语道:“其实,这已经是体面的下场了,是皇上体恤才如此宽恩。你也清楚,要是在大理寺,最后恐怕是个斩首示众,那会儿才是真的没有脸。所以老爷也知道,这事不能大张旗鼓的。”
宋皎点点头,又问:“老师呢?”
颜文语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个你不必担心,老爷是能撑得住的人。他永远都不会倒下。”
宋皎微震。
颜文语看向她:“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会死心塌地跟着他。所以你也该放心了吧,我虽是误打误撞的错嫁,却并没有嫁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