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识货呀,”胡人笑着往肉上洒了一把香料,豪爽地答道:“这里面还有一味我家乡特产的香料,中原没有。我们家乡话管这个叫孜然。”
果然是孜然,容可忙接着又问:“大叔家乡何处啊?这孜然你可还有多备的,能否多卖我一份?”
胡人有问必答,极为热情:“我是斯丹人,来这也有两三年啦,这香料家里还备着许多。贵客若是喜欢,待会我收了摊子,给您送府上去!”
在旁的慧光得了谢洵眼色,上前去给了一枚银锭:“送到官驿来,自有人领你进门。”
胡人收了银子,笑得面若菊花:“得嘞,小民一定去。”
胡人烤肉很是麻利,不过片刻就先烤好十数串。
容可接过来,便拉谢洵先一步离开:“殿下,此处烟熏火燎,我们还是去旁处等着吧。”既然已问得香料,她不忍心让谢洵再陪着自己烤碳。
两人去到隔壁茶馆坐下歇脚,容可点了一壶并州的特色奶茶,将手里的烤肉与大家一分,特地挑了一串烤制最佳的给谢洵,特地叮嘱:“殿下只吃中间那块便好。这烤肉摊子生意好怕是全靠了香料,那位大叔根本不像是烤肉师傅,烤得实在不讲究,一块签子上拢共三块肉,顶端的过焦,末端的隐约可见血丝。”
谢洵笑着为她倒了一碗奶茶,面上半点没有吃惊的模样。
容可饮了一口酥香的咸奶茶,往他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继续道:“殿下,那烤肉的胡人真是奇怪,烤肉的时候一直打量我们,半点都没关注炭火上的肉串。我问他香料,这本来该是秘方,但他有问必答,简直恨不得倾囊相授。他根本不像是个做烤肉的。”
谢洵半垂着眼眸听她与自己说悄悄话,视线落在两人挨着的袖摆上,他看了好一会,才移回到容可圆溜溜的一双大眼睛上。见她眸中光芒闪烁,他心情便跟着欢喜起来,以手点茶在桌上便写:“突利探子。”
容可那双杏眼睁得更圆了。
第65章 羊肉抓饭和杏仁豆腐 声音未落,一支羽……
据谢洵所说, 这几个烤肉胡人是突利探子,特意假扮在此处就是为了探查他们运粮队的武力情况。更令容可震惊的是,为这些探子提供情报的, 不是别人, 而是当朝太子谢珉。
谢珉想要借刀杀人除掉谢洵,为此甚至不惜将西北驻军的粮草送给敌国。
容可想到这一点不觉心惊肉跳, 恰好灶台里的柴火爆了一点火星,将她吓得从板凳上一跃而起。
旁边立着的厨子也被吓到:“小娘子怎么了?莫不是被火星溅到了?要不您还是回去歇息吧, 您是贵客,这厨房里烟熏火燎的。”
她回过神来, 摆摆手:“田大叔别担心,我就是走神了。没事,我就是做厨子的, 最习惯这烟火气了。我就是好奇,想瞧瞧你们当地的特色菜是如何做得。”
田厨子生得膀大腰圆, 眼睛一双也是浑圆, 听了这话睁得更圆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您可是刺史大人的贵客,怎么做厨子呢?”
田厨子是土生土长并州人,先前在刺史府里掌厨, 今次是特地为了招待端王才被派来驿站, 他从前在刺史府里也见过不少高门贵女,眼前这位小娘子比那些人还要水灵上许多倍,怎么可能是厨子?瞧着胳膊细得, 这手指头嫩得赛水葱一样,怎么可能是厨子?
他是一万个不相信。
容可也不多与他争论:“我是不是厨子,您瞧着便是。”
说着她便挽起袖子来, 去到另一面案台边。正巧这个时间,忠直领着东西回来了——是她一早吩咐要磨的甜杏仁浆和牛奶。
西北的牛奶奶味更加香浓,容可揭开盖子一闻,满意地搁在一旁。接过甜杏仁浆用棉纱布滤过一道,倒进小锅里小火烧沸,搅匀的过程中慢慢加入牛乳和白糖。不多时,厨房里就飘散起杏仁的清香和牛乳的奶香。
一旁的田厨子开始还不信,可见她手脚利落真有几分厨子的样子,闻着满屋奶香,问:“小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忠直抢答道:“我晓得,小娘子这是要做杏仁豆腐。这道江南甜点,清甜适口,不会过于寒凉,又消暑解腻。并州的菜肴油大味重,小娘子是特地做了给殿下的吧。”
确实是这样,若是她自己吃,便直接做牛奶雪花冰解腻了。但这心思被忠直说出口来,容可又偏不想要承认了。
“我是自己想要吃的。”她嘟囔了一句,手上不停,起锅将杏仁牛乳盛入青瓷海碗里,递给忠直借话塞住他的嘴:“快去把这个放进冰鉴里冻上。”
这杏仁牛乳得在冰鉴里放上一个时辰才能冻成形,这当会,容可又回到田厨子的灶前:“田大叔,你教教我,这羊肉手抓饭是怎么做?”
田厨子瞧见她刚刚行云流水一般动作,眼下真信了这位娇滴滴的小娘子乃是端王殿下的厨子,心中不免咂舌,好家伙,不愧是京里的王爷,连身边的厨娘也这样好看。
如今被这样一问,也就不再推脱,认真讲起来:“其实这羊肉手抓饭没什么难的,备好料按时间下锅就是。”
料一早预备着了,此刻田厨子一边说一边就把锅烧热,下了热油先将黄萝卜炒断生,然后加水下羊肉。
“小娘子你瞧这羊肉多好。这饭不难做,要好吃,关键就是要羊肉好。”他叫容可来锅边瞧:“我们这羊是从刺史大人的草场挑的,平日吃的是中草药,喝的是山泉水,肉质嫩得很,一点膻味都没有。你待会尝了就知道,我老田敢打包票,绝对是你吃过最好的羊肉。”
容可相信田厨子不是在吹嘘,这羊肉颜色鲜艳光泽红润,一瞧就是上好的新鲜羊肉。
锅中汤汁煮沸,渐渐飘出香味,忠直从外面奔进来,捧来一方匣子:“小娘子,烧烤摊的胡人来了,送来了香料。”
容可接过来打开一瞧,里面装满的正是孜然,她把匣子递给田厨子:“来得正好,田大叔往锅里搁一些吧。”
田厨子常在边陲,见了也认得:“哦,这是突利那边的香料,小娘子竟然试的这个。因着是胡人的东西,我们这边贵人都不爱用,其实做羊肉加一点这个最好。”
“适才在街上见有人烤肉串用了。”容可接口答道,又问忠直:“那胡人送来香料便走了?”
忠直冲她眨了一下眼睛:“走了,那两人一起送进里面来的,东问西看在驿站绕了好大一圈。”
容可点点头,心中猜想是谢洵故意放他们进来查探运粮军备的。可他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她一时还想不明白。
孜然浓烈的芳香混合着羊肉的肉香逐渐弥漫整个厨房,田厨子揭开锅盖,在上面铺上浸泡过的白米。再盖上锅盖,继续焖煮半个时辰。
忠直之前担忧过这道大菜太过朴实,荤素米饭全都扔在一个锅里煮,这样的农家菜怎么好直接献给殿下用。但如今闻着香气,他开始有些理解容可要点这道菜的缘由了。
时间在香气中不经意地流逝,半个时辰眨眼就过,田厨子在众目期待下揭开锅盖,蒸腾的雾气散开,锅中盖在汤汁之上的是仍旧洁白如玉的大米。
接着田厨子一记锅铲从中破开,金黄的汤汁立刻涌出来,浸润被蒸得饱满软糯的米粒。在不断的搅拌中,和羊肉、黄萝卜融合一起的米饭,变得金黄油亮。混合了荤素米饭的整锅手抓饭带着扑鼻的香味,显得丰足又热烈。
纵是容可吃惯天南地北的美食,站在锅前也忍不住吞口水。
见他们垂涎的表情,田厨子很是得意,嘿嘿一笑:“小娘子莫急,这最后还得撒把干果再闷一会,待会出锅才是最香的。”
趁着这时机,容可取回冻好的杏仁乳。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冷冻,杏仁乳已然凝结成形。
田厨子凑过来一瞧,道:“怪到叫杏仁豆腐,这冻着果然像一块嫩豆腐。”
容可将凝结成形的杏仁豆腐切成麻将方块大小,盛入碗中,撒上蜜桂花,递给田厨子一份:“田大叔也尝尝。”
田厨子看得本来就嘴馋心痒,接过来就往嘴里送了一大勺,吃得连连点头叫好:“滑!嫩!比豆腐还要滑还要嫩!在这厨房灶火烤了这么半天,吃这么一碗冰冰甜甜的,真是爽快!”
“正是要用这冰甜的来解腻呢。”
容可见此心中欢喜,盛了羊肉抓饭和杏仁豆腐,与其他菜肴一道送去正屋。
“殿下若觉得油腻,就用些这杏仁豆腐。这份甜点只冰镇过,不会过于寒凉,而且杏仁是润五脏的,用一些对你身体有益。”
正屋里,容可与谢洵一道用晚膳,她正劝谢洵为了身体多多进食。
慧光在一旁凑趣:“小娘子在食物药理之上越发有见地,竟是为了殿下变作了药师。”
谢洵也无言地望过来,把容可的脸都瞧烫了几分。她故意装作不知,低下绯红的脸,把羊肉抓饭往前挪一挪,转移话题:“甜点不过是消遣小食,殿下也得多进正餐,这羊肉抓饭是当地特色,我嘱托过厨子特地做得清淡些,但又不失本来的油香。殿下多用一些。”
谢洵一贯胃口不佳,不过因容可的用心,还是用了一整碗的羊肉饭。正如容可说的,这羊肉饭满满都是荤香油香,但是油却用得恰到好处,每一粒米都晶莹油亮,吃到碗底却没有一滴多余的油。再用这杏仁豆腐,冰甜解腻,通身都舒畅几分,全然没有往日吃多荤腥的负担感,让他忍不住比往日多吃了几分。
因为谢洵的哑疾,用膳时素来是在一片沉默之中。但容可从来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和家里人吃饭时最爱热闹,餐时忍不住就开口提起话题:“殿下故意放那两个胡人进来探查军备,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吗?”
谢洵点点头,抬手让慧光准备笔墨,认真与容可说起此事:“太子勾结突利,欲于边境击杀我,明日吾等出城之时,便是他们起事之机。”
容可偏头一想,问:“殿下是想要捉贼拿赃?”储君勾结敌国,谋害胞弟,毁坏军粮,这事关重大,若不能取得现场铁证,很难一击即中将太子彻底定罪。
见容可一点就头,谢洵满意地点点头。
按理谢洵的筹谋该是万无一失,只是容可想到原著中他莫名病逝的结局,心中忍不住担忧:“太子既然选在此处起事,或许不知勾结了突利,连着并州也打点好了。取罪证要紧,可殿下以身犯险,是拿玉瓶去打老鼠,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慧光在旁边道:“小娘子勿忧,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今夜卢将军手下精锐会潜进城中,扮做原来的护队照旧押运粮草出城。殿下与您改做商队,另从西门取道硕阳大营,定然万无一失。”
厅堂中明烛高照,火光映着谢洵沉静的面容,容可应该要觉得安定,但心中仍有一丝隐忧,就像那风中的烛火飘摇了一整夜。
次日,天光乍破之时,容可与谢洵一行人便从驿站后门悄悄离开,他们全换做普通商贾打扮,轻车简行出了硕阳城门。
他们从西门出发,并没有走官道,而是从戈壁荒漠边缘绕道而行。一行人从旭日东升走到日挂中天,慧光看着天色,算了算时辰,道:“此刻,突利应该已经动手了。”
容可揭开车帘也想望望天,只兜头被漫天黄沙吹了满脸,还什么都来不及看清,就被车外的侍卫一把推回了车内,随即听见外面有人高喊:“有刺客!”
声音未落,一支羽箭穿破车壁,擦着她的肩膀钉进车厢里。
第66章 明确心意 谢洵没有哑!
马车外刀剑相交, 容可才惊险地避过那支射来的羽箭,惊魂未定又不断听见羽箭凌空射来的声音。马车在慌乱中颠簸起来,谢洵将她从地毯上拉起来, 慧光冒险掀开车帘, 发现竟然是伏击的杀手与车夫正在抢夺缰绳。
他们此次轻车简行,随行的侍从只带了百数人, 面对突如其来的伏击一时落入下风。慧光大喝一声冲去加入缰绳的抢夺,却连同车夫一起, 与杀手扭打跌落马车。
惊了的马在荒漠上狂奔,马车之后是骑马追击的杀手, 谢洵将容可扶到座位上,安抚地握了一下她的肩膀,随即转身去到车头。他扯紧缰绳, 控住惊慌的马,试图稳住马车, 甩开后面的杀手。
他们的侍从被人数更多的杀手困住, 来不及抽身相救。而紧随其后的杀手们个个□□皆骑着快马,转眼之间就赶到车厢旁,甚至有两人直接骑马攀上马车。
长剑刺穿窗纱而入,堪堪擦过容可的鼻尖, 危险近在咫尺, 将她的心跳都吓停了一刻。
一击不中,眼见那两个杀手就要破窗而入,容可瞅准时机, 趁着马车一颠簸,用肩膀把车厢里的冰鉴顶翻,撞破车窗, 将其中一个攀附其上的杀手撞落马车。
但顾此失彼,另一侧的杀手就在此刻踹破车窗,跳入车厢内。容可忙抢先一步逃出去,跑到谢洵身边:“他们追上来了!”
谢洵抽出刺在车板上的长剑,回身一剑将杀手砍落马车。
鲜血溅在容可的鞋面上,她在心跳过速中握住谢洵的手臂,试图平缓呼吸,能将话说得连贯一些:“他们,他们好像是冲我来的。”招招致命,都是在要她的命!
谢洵与她一起回头,看着那些骑快马追上来的杀手正不断地往上冲。忽然他伸手拉住容可冰凉的指尖,重重一握,然后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殿下你做什么!”容可忽然失重,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放到了马背上。
谢洵砍断了马车系马的靳绳,又一剑刺破她骑着的马的臀。
马儿吃痛狂奔向前,容可只能紧紧抱住马颈,她努力回头去看,只能看见谢洵一手拉缰绳,一手握剑击退杀手。
他在逞什么英雄!为什么要独自留下来挡!他本来就抱病体虚,怎么一个人对抗那些杀手!
“殿下!”
“谢洵——!”
容可在风沙中大喊着,似乎见到谢洵回头来望她,但再看不清他的神情。
马儿狂奔,谢洵的身影在不断拉远的距离中逐渐变小。
容可身下的马疯狂地奔驰着,在马背上颠簸得天旋地转中,她被马撂下去,一路滚落下戈壁。腿上传来巨大的疼痛使她无法站起身来,也不敢在第一时间呼救,害怕会引来追兵,体力随着时间一道流逝,在烈日的曝晒之下,不知不觉就昏了过去。
容可在陌生的呼喊声中醒转过来,她下意识地要撑起身体,腿上传来的疼痛提醒自己无法起身,失血过多带来阵阵晕眩,她只得放弃,慢慢躺回去,蜷缩在沙荆丛之后,小心翼翼地注视陌生声音传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