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权臣悔不当初——卿潆
时间:2021-10-10 09:30:41

  那嗓音渺远如云月,带着隐秘的伤情与落寞:“乔乔,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如乔心下重重一锤,温柔而平和地望向她道:“真心爱一个人,怎会可笑。”
  “可他……”
  小郡主抬眸与她四目相对,忽然觉得她那双妩媚动人的含情目中藏了千万般教人读不懂的情绪。
  楚流萤未及细想,只是黯然续道:“可他似乎,心中无我。”
  如乔铿铿拨出两声极慨然凌厉的两声,毫不避讳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起身仔细挽了发,戴上轻薄如水的面纱。
  那双含情目中盈满笑意,柔声道:“想不透便不要想了。今日多留一会罢,来听一听我新作的曲。”
  玉香楼中香帷风动,罗锦丛里琴筝亭亭花月争风,掩笑间罗襦宝带将褪未褪。
  难怪多少文人墨客将这里写作温柔乡神仙境,捧为人间风月。
  小郡主身份特殊,如乔引她自后院阁楼直入前厅最高处的天字一号包厢。
  这儿是个雅间,倒鲜少有胭脂水粉的风尘味。
  楚流萤透过特制的帷幕窥见堂中高台之上曼舞轻歌琴筝交鸣,哄笑声与喝彩声充斥满堂。
  她轻摇着折扇挥开隐约逸散而来的幽香,吩咐翠袖道:“沏一壶浓茶来,放在风口。”
  翠袖依言支起窗棂,揭开壶盖,将丫鬟送上来的浓茶正放在风口。
  冷冽的夜风从窗棂支起的一角卷进阁内。
  如乔搁下怀中紧抱着的瑶琴,三步并作两步将小郡主遗落在她寝房的斗篷取来给人仔细系好。
  “怎么忽然要开窗?”
  楚流萤闻言微微侧身,乌压压的云鬓侧畔金钗靡丽:“这香中,加了助兴的东西。”
  如乔一怔,重重跪下谢罪道:“如乔该死,在玉香楼多年,竟没发觉楼中用的是这样的污秽之物……”
  楚流萤忙扶她起身:“你何必歉疚,这香用量极微,难以发觉,不过是教人闻着舒服罢了……”
  她侧身轻嗅着时隐时现的茶香,似讥诮似怅然道:“宫中的手段,可比这肮脏千倍万倍。”
  楚流萤在如乔错愕怔然的神情中将那张瑶琴塞回她怀里。
  音色清丽犹如天际遍洒的月光:“快些下去罢,别误了登台的时辰。”
  翠袖目送那抹倩丽的身影隐没在长廊尽头的拐角,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这香既没甚么害处,你又何必开窗受这等冷呢。”
  帷幕外正堂之中轰然爆开荒唐放诞无的喝彩声,其间夹杂着女子欲拒还迎的媚笑。
  而雅间内却有夜风卷着茶香悄然掠过。
  皓明的月光透过窗棂支起的一角,在窗畔覆上莹透的霜色。
  薄薄一层帷幕似乎将雅阁内外分割成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
  楚流萤长身立于里侧,冷眼俯瞰着帘外醉生梦死的熙攘人群。
  “繁华靡丽,万古皆空。我不愿迷醉于虚无假象,我分明是一个,醒着的人。”
  乱世多枭雄。
  皇室颓靡无为,何以扶正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沈敛倚在烛火晦暗的拐角,将楚流萤一字一句听得分明。
  他蓦然忆起楚叙白披甲请缨,忆起他在幽诛关外高歌猛进退敌千里,忆起那封诛心泣血悲怆决绝的军报。
  那恍然已是十分久远的事了。
  铿锵壮丽的弦声如海浪翻涌,隐约竟已初现醉卧沙场剑扫千军的如虹气势。
  如乔的新曲编的竟是同广陵散一样高亢悲诀的战歌。
  这样的曲目在风月场并不讨巧。
  她蒙着面纱,那张漆黑华丽的瑶琴在她凌厉的指法下铿鸣如剑。
  沈敛在这孤绝冷冽的乐声中听到了旌旗铮鸣,刀剑的冷光折射在如乔那双媚色浓艳的秋瞳间。
  “铮——”一声剑鸣骤然破开长风直指她喉间。
  如乔面色一凛,抱起瑶琴翻身一跃狼狈躲过那柄夺命的匕首。
  泛着冷质光泽的凶器铮一声深深扎进她身后的木质屏风里。
  台下纸醉金迷的歌舞乐声凝滞一瞬,旋即爆发出刺耳的惊呼与尖叫。
  刚刚还在醉生梦死的人群立时抱头鼠窜,数不清的暗卫侍从鱼贯而入,纷乱的拔剑声将恐慌散播到极致。
  场面一时混乱至极。
  楚流萤揭开帷幕,抬手打了个隐晦的手势,暗处楚锡无声按上了腰间的软剑。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何处忽然有人狠狠掷出一枚银质腰牌,狠狠砸在屏风正中那朵仪态万千的牡丹上。
  数十名黑衣剑客应声而动,从阁楼最高处飞身而下,围绕堂中高台迅速散作环形。
  密集而紧绷的弓/弩声在头顶响起,抬眼望去,黑压压尽是玄铁特制的飞箭。
  堂下空旷,这万发箭矢居高临下,避无可避。
  沈敛不知何时从暗处走出来,立于玉香楼最高层的朱色直栏之内,冷声问道:“阁下艺高人胆大,不知是何许人也,可愿现身一见?”
  楚流萤隐约猜到他便是玉香楼主。
  眼下玉香楼死士众多,已然占据绝对的优势,对方未必肯现身。
  只是来人直奔如乔,显然是为杀人灭口而来。
  楚流萤敛眸飞速复盘了今日如乔递来的情报。
  因着她的吩咐,如乔行事格外谨慎周密。
  且她对季原所知不多,不该招致如此杀身之祸。
  楚流萤霍然想起来如乔讲得格外周详的那名少女——季月淞。
  小郡主心下一寒。
  凭傅长凛的计谋与手段,如乔如何能从他手里将这段轶事探知得如此清楚。
  结论昭然若揭。
  傅长凛不过松了松指头,以情报作饵,请君入瓮。
  正堂之内忽然有人飞身而下,正落在被玉香楼死士团团围困的高台之上。
  他挥剑直指如乔,在万发弩/箭与死士刀锋之下安如泰山道:“丞相府陆十,奉傅相之命,前来办一道差事。”
  若说傅丞相是这王朝中生杀予夺翻云覆雨的弄权者,那么陆十便是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刃。
  剑锋所指,无往不利。
  沈敛凝噎一瞬。
  且不论他是否开罪得起当朝傅相,单单眼前一个陆十,玉香楼七十死士怕也未必困得住他。
  “如乔不过是我玉香楼中一介艺伎罢了,不只哪里得罪了相府,招致此等杀身之祸?”
  陆十剑锋一转挑开了如乔遮面的白纱:“她为何有此一劫,相信沈楼主自己心中有数。”
  如乔浑身颤了颤,立即明白了傅相是将沈敛认作了幕后主使。
  她并不辩驳,只是仍将那把通体漆黑的琴紧紧护在怀中,冷笑道:“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陆十剑影一动,削铁如泥的锋刃隔开光影直取她命门。
  生死攸关之际忽有另一柄飞刃破空而至,锵一声正打在陆十剑上。
  这见血封喉的一剑被打偏了两寸,贴着如乔散落的肩发翩然擦过。
  削断了几缕飘摇的长发。
  一抹瑰丽绰约的身影忽然自阁顶一跃而下。
  少女乌压压的墨发因风鼓动,翻飞的衣袂间隐约透出清冽的茶香。
  明眸皓齿,丽色逼人。
  她这一身轻功极好,恍如仙人御风踏云般凌波而至。
  少女足尖轻点翩然落在陆十身前,侧身时泼墨般无尽流泻的长发微微浮动,明丽惊绝。
  “陆十。”
  持剑的冷硬杀手霍然收势,跪道:“郡主。”
 
 
第11章 负伤   像是世上最恶毒的梦魇
  满堂哗然。
  天和城虽民风开放,却也没有良家少女踏足风月场的先例。
  这销金窟里多是风流纨绔的世家弟子,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肆意打量着台上清贵疏离的小郡主。
  娇矜清隽,丽色流泻,果然不负出尘绝世的盛名。
  小郡主锦衣狐裘云鬓金钗,长身玉立于高台之上,坦然受下了陆十这一拜。
  倘若哪个有二心者将筹谋打到傅长凛的头上,以他的手段,这后果决计不是杀一两个蝼蚁那么简单。
  而应当是,抽薪止沸,剪草除根。
  陆十绝非孤身来此,他的身后,是傅家近乎可怕的杀手集团,为的是……
  围剿玉香楼。
  楚流萤持扇的手却暗自发力攥紧了扇柄,隐怒道:“带着你的人,滚。”
  四方纷纷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傅家父子一手遮天,在这王朝之中翻弄风云近四十年。
  皇室中人尽皆怯懦,无人敢同相府叫板。
  今日小郡主一个滚字,无疑是往傅丞相脸上抽了响亮的一耳光。
  陆十仍单膝跪着,在楚流萤隐忍的怒意中不卑不亢道:“恕难从命。”
  冰冷锋利的软剑如毒蛇一样抵在他颈侧。
  楚流萤握着剑柄微微侧首,带着难以言明的孤孑与冷傲:“玉香楼系我临王府产业,傅相今日之令,是要同皇室叫板?”
  她皓腕一翻挽出一个凌厉的剑花,薄如蝉翼的剑刃在辉辉灯火中折射出冷冽的寒光 。
  陆十跪于小郡主剑下,半步不退。
  隐在暗处的势力忽然掷出另一柄暗纹蟠杂的匕首直冲如乔要害。
  这一击携排山倒海之势破竹而来,尖锐的破空声高亢刺耳,显然是下了死力要将人一举毙命于这歌台上。
  “乔乔!”
  电光石火之间楚流萤霍然飞身而上狠狠撞在如乔怀中将人带离了数寸。
  陆十霍然起身再要拦那暗器,却已错失一步。
  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破开皮肉重重嵌入小郡主肩胛,极大的后力甚至将她撞得一个趔趄。
  剥皮剜骨得疼。
  一贯千娇百宠的小郡主闷哼一声疼得浑身细颤,湖泉一样的滚烫泪水难以抑制地涌上来。
  如乔半跪在地上惊惶地将她抱在怀中,正欲替她检查伤势,却忽然被一股狠戾的力道踹翻在地。
  来人强势而周全地从她怀中抢过摇摇欲坠的小郡主。
  风月场里浪荡恣肆的达官显贵在他身后乌泱泱跪了满地。
  玉香楼七十死士尽皆缴了械跪伏于台下,阁顶居高临下的万发弩箭轰然撤去。
  隐在暗处的相府杀手不知从何处纷纷冒了出来,抱剑跪呼傅相。
  小郡主死死咬着牙关,发了狠一般将这钻心蚀骨的疼尽数咽下,不肯在他面前展露半点脆弱柔软的姿态。
  那柄匕首上淬着毒,傅长凛将药丸喂到她唇边,语中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糯糯,吃药。”
  这毒并不要人性命,只是疼得剜心剥骨,逃无可逃。
  这暗器往往正钉在要害,使人在最极致的痛苦与清醒中一点一点感受生命的流逝。
  惊惶,可怖,残忍至极。
  傅长凛跪瘫下来抱着她脆弱柔软的身躯,红着眼眶近乎恳求道:“糯糯,乖,先吃药。”
  堂下众人惊异于他卑微的姿态,却不敢出一口大气。
  他将那枚漆黑的药丸强硬喂进小郡主口中。
  这位娇矜清贵的小郡主分明最是怕疼怕苦,然这些年来她遍尝的疼与苦,却竟皆是因他而起。
  傅长凛尝过这毒,知道这是怎样钻心蚀骨的疼。
  正因明白,才更觉惊惶。
  往日里受一点苦都要在他怀里抹半天眼泪的娇气小郡主,不知何时再不肯依赖他分毫。
  她从头到脚都在抗拒着他的怀抱。
  甚至于连这样的疼,都能一声不吭地咬牙挨过去。
  傅长凛看着沾了他满手的暗红血色,直觉得喘不过气来。
  再偏两寸,这柄匕首就会贯穿她的心脏。
  傅长凛拼命捂住她血流不止的伤口,浑身发抖地想。
  他这双手上沾染的人命数以万计,却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一条性命,单薄至此。
  傅长凛贪婪地听着她隐忍的痛哼与错乱的呼吸声,心如擂鼓。
  他今日才去南亭别苑应付完了季氏父女,费了一番功夫才从季原口中探知了叛臣名册的去向。
  这部名册一分为三,分别落在太常寺卿季原、定远侯应泽和另一个不可说之人手中。
  叛臣之害,已深深蚀入这个王朝的每一寸血脉中。
  定远侯一脉早已被定罪诛杀,名册之上纵有余孽未清,亦成不了甚么气候。
  而季原一派行事谨慎周全,又借职务之便频频出入皇宫,大约为的是探明宫中禁卫的底细。
  这样的暗线倒不难猜,难的是那位不可说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傅长凛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却隐约意识到,这位不可说,才是这场通天阴谋的背后操棋之人。
  若要连根拔除,必得先找到这个所谓的“季月淞”。
  彼时忽然有另一股势力沿着杜云这条线查到丞相府头上。
  傅长凛遂顺势松了松手,将现有的情报透露出去,竟意外发觉如乔的背后,赫然是天和城中来历成谜的玉香楼。
  陆十将情报如实奉上,得到的批复只一个字:杀。
  玉香楼能在这风云变幻的京师中风生水起屹立不倒,全仰仗其背后之人很有些头脑。
  但也只是很有些头脑而已。
  在这乱世中想要一手搅起风云,只有头脑却无权无势,实在远远不够。
  陆十领了丞相府三十杀手,算准了今日玉香楼主沈敛回楼查账,正定在今夜血洗玉香楼。
  只是半路杀出这么一位皇室郡主,丞相府未来的主母。
  暗处立即有人往丞相府讲这事回禀了傅长凛。
  白日里才训斥过的小郡主非但没有长教训,反倒胆敢夜不归宿,孤身直入玉香楼这样的风月场。
  傅长凛一时愠怒至极,顾不上深思一向乖软知礼的小郡主为何有此出格之举。
  他风尘仆仆地赶来,一脚踹开正门。
  抬眼间便撞见小郡主飞扑救下那名探子,淬着烈毒的匕首几乎贯穿少女单薄的肩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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