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刻。
池青莲赶忙用帕子捂着嘴,一声怯弱啜泣,眼中带起无尽委屈望向梅氏:“姑母,青莲有错,毕竟青莲至亲早早惨死,且青莲身份低微,怎敢奢望能入作为侯府嫡女青稚妹妹的眼。”
池青莲慢慢捂着心口,愈发委屈无助:“但青莲瞧着妹妹的态度,妹妹恐怕是容不得我在这府中一日的,青莲虽生来低微,却也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容不得妹妹这般践踏。”
“若是妹妹觉得如今回府了,不需青莲替着妹妹日日在姑母身前尽孝,青莲明日便让丫鬟包了东西,回舅父舅母家住去。”
“莲姐儿……”梅氏眼神慌乱,赶忙拉着欲起身离去的池青莲轻声安慰,“你莫哭,莫哭,她不过是从小长在乡间,未曾见过你,也不知你的好罢了。”
“你自小养在我跟前,诗书礼乐哪样不是顶顶好的先生教出来的,论外头的才情名声,哪处比不上京都成里嫡出的姑娘。”
梅氏拉着池青莲的手,语气里带着讨好:“等过些日子,你们姐妹几人相处时日久了,我还得请你多教教你青稚妹妹,毕竟她自小养在乡下,也不知平日里学的都是些什么,有你带着她,我才安心。”
“姑母说的可是真的?青稚妹妹真的不会怨我?”池青莲柔弱看向梅氏,转而眸中带着期许往沈青稚那处看去,似不经意间眸光深处划过丝丝挑衅。
这时候,沈青稚手里端着一盏子丫鬟新端上的素鲜什锦汤,眸光浅淡,正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
对上池青莲故意扫过的眸光,她也只是手中动作略顿,转而看向梅氏道,好似无意问道:“母亲今日可给女儿安排了住处,前头女儿瞧着我旧时住的院子,如今倒是住了别人?”
沈青稚这一句话,不光是揭过了她前头不想回答的问题,还把梅氏给一下子问住了。
梅氏近日为了池青莲的亲事,正忙着与各府夫人吃茶聊天,根本就没有上心沈青稚归家的日子,她哪里还记得要让丫鬟去打扫院子,安排自己唯一嫡女的住处。
梅氏满眼尴尬,想了许久才小心道:“按着路上的时辰,我本以为你要过些日子才能到上京,所以这休息的院子一时半会下头的人都未曾给你准备好,不如你先……”
梅氏本想开口让沈青稚先暂住她院里一段时日,毕竟她们是母女,分别十年,她内心深处依旧有想要挽回母女情分的心思。
但是梅氏还未开口,一直伏在梅氏怀中哭泣池青莲却柔柔弱弱抬头道:“姑母,不如就让青稚妹妹暂住在我的院子里如何?我也好按着姑母的吩咐,带青稚妹妹早日适应侯府生活,毕竟妹妹如今已经及笄,迟早是要嫁人的,但她在上京名声不显,日后恐怕……”
池青莲小心看了梅氏一眼,眼里的神□□言又止。
梅氏怎么会听不出池青莲的意思来,在上京没有才情名声,日后能嫁个什么好人家。
但是她若是能与池青莲住在同一个院子,这样不仅能培养姐妹间的感情,也能让沈青稚借着池青莲的名声,多露露脸。
梅氏只觉得池青莲那是处处都为自己女儿着想,是最心善不过,却不想沈青稚作为侯府嫡女,又是宣平侯老夫人养大的孩子,需要靠抛头露面去为自己博取名声?
想着沈青稚若能与池青莲住在一处,她心中自然千百个愿意,不过又想到池青莲的身子骨自打双亲离世,就变得娇弱异常,而且还得了心绞痛的毛病。
梅氏略有些不确定问:“你青稚妹妹与你住在一处,会不会扰了你院子里的清净?”
池青莲假装不在意,声音却压不住的嘲讽:“妹妹如今回上京,也只跟着一辆青帷小车,带着一个丫鬟,哪里会打扰了我的清净,等会子妹妹搬过去,再从我院子里拨几个丫鬟婆子去给妹妹使唤才是。”
池青莲的语气,听得娇弱,却又是一副理所当然,她才是侯府姑娘的作态。
饭桌上,沈青稚依旧在不紧不慢用膳,待咽下最后一口素鲜什锦汤,沈青稚才慢悠悠问:“母亲,今日有一事,令女儿极其费解。”
梅氏想也未想道:“你问就是。”
沈青稚双眸凉凉扫过池青莲,语气平淡:“今日令女儿不解的是,女儿旧时住的青琼居,母亲是拨给了谁住?”
“难道那人是父亲的宠妾不成?得了父亲独宠,就是母亲都争不过,所以就连女儿作为堂堂侯府嫡女回京,也得退而求其次住客院?或与寄住的表小姐挤处一院子?”
沈青稚这个问题一出,不光是梅氏慌了神,就连眼里暗藏嚣张,暗地挑衅的池青莲都面色骤变,气得嘴唇青白发颤,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嫉恨。
偏偏沈青稚问这话时,语气平淡。
梅氏就算是再拎不清,她也知晓沈青稚这句话是万万不能传出去的。
毕竟,她虽视池青莲如己出,但池青莲却是个寄住在府上的表姑娘,若是哪一日真的被自家老爷看上,要收进房里,她难道还有本事阻止了不成?
更何况,她还一直打算着要把池青莲风光大嫁,嫁入勋贵世家当正经侯府夫人,这可容不得她名声有半点污迹。
但若委屈池青莲搬出青琼居,住到客院去,梅氏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又怎么能狠得下这个心。
若是池青莲不搬,让她亲生的嫡女住到客院,保不齐就被有心人传了什么风言风语出去。
梅氏心里头着急,她只能求救般看向这些年来,一直给自己出谋划策的季妈妈。
这位季妈妈原先是带着池青莲投奔她的池家奶娘,后来因池青莲的关系,倒是成了她身旁最为信任的贴身妈妈。
这些年来,只要遇着事儿,季妈妈总能帮梅氏想得面面俱到。
季妈妈素来精明,她虽一时拿不准这位养在乡间的嫡小姐是个什么脾性,但她一开口,说的话就是滴水不漏。
“青稚姑娘恐怕不知,姑娘离府这些年,夫人思女心切,青莲姑娘又是个孝顺懂事的,夫人也心疼青莲姑娘,就让青莲姑娘搬到了青琼居住,如今青莲姑娘已在青琼居住了十年,就算要搬出去,眼下也不是这一时半会能搬得完的。”
季妈妈眸光一转,继续哄道:“如今青稚姑娘车途劳顿,老奴瞧着姑娘带的东西也不多,青琼居极大,不如请青稚姑先在青琼居内歇息,等日后安顿好了再搬如何?”
这季妈妈倒是想得好。
若是沈青稚真的就这般委屈自己住进去,恐怕就要变成她与池青莲共住青琼居,而且她还要住客房,变成寄人篱下的那个。
作为堂堂淮阴侯嫡次女,却连个寄住的表姑娘都争不过,日后这吃人的淮阴侯府里,上上下下还有谁会把她放在眼里!
沈青稚如今虽性子清冷,却也不是生来就这般,只不过因着自幼身患心疾,轻易动不得情绪,才给人一种好欺负的假象。
她年幼时被人诬陷,意外落水,差点病死。
外祖母一怒之下,才带她远离上京,住到了江南乡间养病,十年来日日修禅静心,时日久了,她瞧着的确越发清冷淡漠,身上更是披了个冷漠无情的壳子。
而实际上,沈青稚骨子里生来的倔强早就伴着这十年的佛经刻入骨血,丝毫未变。
自己的生母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性子,在她六岁离府那年,就已经见识了个明白。
有时候求人不如求己。
至于那位不过商贾之家的池家表姑娘,沈青稚眼中滑过一抹冷意。
她语气淡薄:“母亲,女儿自幼不喜与人同住一处,车途劳顿,再多劳累一两日也不打紧,等会我带着丫鬟先住在马车里,等什么时候青莲姑娘搬出去了,我便什么时候住回去。”
“若是时日拖得久了,女儿便去外祖母家小住几日,昨日外祖母还在唠叨,大舅母早早的就把女儿旧时住的院子清扫干净了,里头放着的旧物件更不曾动过半分,就等着女儿过去小住。”
沈青稚不提外祖母家还好,一提外祖母家,梅氏却是忍不住眼皮直跳。
她虽是宣平侯府老夫人最小的幺女,宣平侯嫡亲的妹妹。
但是因五岁时,在元宵灯会走失,后被商贾之家的池家几乎是当池家长子的童养媳养大。
梅氏被被宣平侯找回时,她眼看着就要及笄了,更是差点就嫁给了池家长子,后来哪怕与宣平侯府相认,也早没了感情。
又过了些年,那时池家遭逢大难,梅氏也已成婚,成了淮阴侯填房夫人。
不知怎么的她得了消息后就心怀愧疚,觉得是自己对不起池家,就寻了个名头把年仅六岁的池青莲养在名下。
如今沈青稚提到宣平侯府,梅氏却像是受着什么刺激。
她一下子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语气带着不满:“青稚,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你又何必打扰了你外祖母的清净,再说了,你初初回府,委屈你同青莲姐儿先将就几日,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沈青稚心头冷笑,双颊带起一抹不健康的红晕,正要开口。
却有一人笑盈盈起身,拉着池青稚的手,声音婉转动听:“青稚妹妹不如先在我的院子住下,等明日我再派几个手脚麻利的婆子去青琼居帮衬一下,不出几日的功夫,定是能快速帮青莲妹妹搬到客院去住的。”
“大姐姐……”沈青稚一愣,清冷的眸光里划过一抹暖,“这样可会叨扰了大姐姐?”
沈苓绾勾唇一笑,颇有深意的看了池青莲一眼,笑眯眯的牵着沈青稚的手道:“你我作为嫡亲的姐妹,哪里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难不成你想一住下,就没脸没皮的霸着我的院子不走了?”
沈苓绾这话里带着的意思,只要不是个蠢的都听得出来在阴阳怪气谁。
池青莲被刺得面色青白,饶是季妈妈胆子再大,也不敢当面反驳淮阴侯府嫡出大姑娘的话,就连梅氏作为侯府夫人,也没有一次能在这位继女手里讨得了半分好处。
偏偏沈苓绾,她从小便护着沈青稚。
沈苓绾拉着沈青稚起身,对梅氏盈盈一拜:“母亲,想来稚姐儿定是累极了,女儿这就带着稚姐儿回漪澜苑好生歇息,明日再过来给母亲请安。”
梅氏疲惫的摆了摆手,有些愣愣的看着自家女儿远去的背影,心口是疼的几乎喘不上气来,明明她只希望女儿能与青莲姐儿好好相处。
毕竟青莲姐儿知礼守度,样样都是极好,而且当年若不是她带沈青稚去池家探望,池家怎么会被贼人惦记,灭门灭族。
许久后……
“姑母……”梅氏被池青莲低低的哭泣声,给唤回神。
她看着不知何时白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哭倒在她身前的池青莲:“青莲姐儿你这是作何?”
池青莲捂着心口,满面委屈声音带着幽怨:“青莲谢谢姑母这十年的养育之恩,青莲不如辞姑母而去,回舅家去算了,反正青莲双亲早亡,青莲是死是活也就无所谓了。毕竟青莲身份卑微,比不得青稚妹妹尊贵,有整个宣平侯府护着。”
这一刻,梅氏对沈青稚才将将泛起的亏欠,因着‘宣平侯府’四个字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怜爱的看着池青莲:“你这傻孩子你说的是什么傻话?”
“你虽叫我姑母,却是我视如己出的姑娘,这淮阴侯府本就是你的家!那青琼居你住着就是!”
“青琼居不住,空着也是空着,如今万万没有叫你搬的道理,毕竟这十年可是你替她,在我身前尽孝!”
池青莲红着双眼,扑进梅氏的怀里,眼神冰冷阴沉,语调却是委屈娇柔:“青莲就知道姑母是最疼我的。”
……
作者有话要说: 。
第3章 瑰姿艳逸
漪澜居内。
姐妹二人洗漱完,披散着头发靠在床榻的大迎枕头上谈论这些年过往。
沈苓绾看着沈青稚眉眼间怎么遮掩不住的倦容,亲昵的揉了揉她的发顶:“盼了十年,我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池青莲那小白莲花,恐怕连你的嫁妆都要抢了。”
沈青稚微愣,而后痴痴的笑出声来,素白的指尖揉着疲惫的眉心,不甚在意道:“那些东西,不过就是些死物罢了。”
她这一笑,瑰姿艳逸,占尽风流的天生绝色,就连靠在她身旁的沈苓绾,都被那一抹娇色迷花了眼。
沈苓绾不禁伸手掐了掐沈青稚娇嫩的面容,由衷道:“妹妹这般姿容,合该多笑笑才是。”
沈青稚无奈摇了摇头:“我这病,可经不得半点情绪。倒是前些日子我派人送了书信,姐姐恐怕未曾收到吧?”
“书信?”沈苓绾愣了愣,“妹妹书信上可是交代了什么?”
“不过是具体回京的时日罢了,其它并未多言。”
想着那位表姑娘上不得台面的腌脏手段,沈苓绾咬牙:“我就说你怎么提前回来,而我竟一点消息也没收到,恐怕又是那小贱蹄子捣鼓的诡计!而今日的事,也与她脱不了关系!”
说到这里,沈苓绾又气得不打一处来,点了点沈青稚的眉心:“你如今对她,怎能这般沉得下脾性。”
“幼时的事你难道都忘了?当年若是不她,你怎么会病得一度垂危,最后梅老夫人亲自出面,带你远离上京养病,才有了她鸠占鹊巢的机会!”
沈苓绾指尖不过是轻轻一点,沈青稚的眉心处倒立马起了个红印子,玉般的肌肤,一看就是自小精细娇养的姑娘,哪里有传言中一星半点乡间粗野。
但她也知道,这个妹妹自小是个有主意的。
虽看着柔弱,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姑娘,但依旧忍不住提点道:“如今可比不得当年,我们府上姐妹都大了,一个个心里都是有大主意的,你可别再因着心善,又被人害了去。”
听着大姐姐句句贴心的话,沈青稚只觉心口暖乎乎的,不自觉缩在沈苓绾的怀里,娇娇应道:“那些不过是垂髫之年的旧事,那些蠢物不值大姐姐劳心伤神记挂在心,既然我如今回来了,总要把日子过得顺顺心心才是。”
得了沈青稚这么一句回答,沈苓绾这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
翌日。
天际将将泛起鱼肚白时,沈青稚便醒了。
她看着依旧穿戴整齐的沈苓绾,秀气的打了个哈欠,声音不复清醒时的清冷,反而带着撩人的娇媚:“这不过才卯时刚过,怎就要起身?”